接着,她又炒了个洋芋腊肉,还有个干烧鳝段。
她爹已经走了二十来天了。原本她还等着他回来,一家三口一起吃。可这些野黄鳝生命力再强,这两天也开始陆续有死亡的了。
不得已,她只好每天烧上一些了。
不过,今天饭菜做好后,她奶奶没回来,倒是有个意料之外的人,摸上门来了。
她亲娘谢巧云跑过来了。
谢巧云虽然不要红果儿了,但家里这两天还是揭不开锅了。
她饿得肚子发疼,想来想去,又想到了她丢掉的这个女儿。
红果儿现在应该在队长李向阳家里,吃好的喝好的吧?那可是生产队长家!
想到这个,她觉得自己更饿了。
鬼使神差地,就往他家去了。
这一路走下来,路上家家户户都传来饭菜香味儿,可把她馋坏了!可等到她快走到李向阳家时,空气中竟飘来了肉味和油香味儿!
哟,离正月还早着呢。现在就吃上好东西了?
心里越发觉着自己来对了。
她有点儿怵侯秋云,没敢直接过去敲门。先躲在门口听了听动静,确定她没在,这才敢敲门。
“红果儿,红果儿?我是你娘,开门呐!”一想到要看到自己闺女了,她满心欢喜,连喊门的语气都柔和得不得了。
可跟她的热情相比,前女儿红果儿的反应就冷淡多了。
李懿君没想到她会来,先是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自己该干嘛干嘛,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谢巧云喊了阵门,没人应,可又听到院子里面有人在边哼歌,边打水洗衣服。
她惊疑不定,这真是她闺女红果儿吗?那个怯生生,老爱躲在她身后,问她句话,半天放不出来一个p的红果儿?
她觉得心都凉了半截,以前咋没觉着这娃子生了副冷心肠嘞?这才送出去多久,就不认娘了?
闻着里面传来的肉味油香,她耐着性子,声音也更柔和了:“果儿啊,我的好果儿。娘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你怨娘不要你了,是不是?”
还是不理她。
没法子,谢巧云只能自己继续唱独角儿:“你以为娘想把你送过来啊?那不是因为咱们家没吃的了吗?你是怨错了人,也恨错了人呐!要怨,就怨他李向阳!都是他把咱家粮食偷了,娘没办法,才把你送过来的。”
这女人没法承认是自己的贪心害了全家人,竟把黑锅往别人身上甩。
她越说,还越情真意切,眼泪都掉下来了:“我的儿啊,我可怜的果儿啊,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娘真的好舍不得你的要不是想着,他拿了咱家的粮,怎么着也会有点愧疚心,给你口饭吃,娘说什么也不肯把你给别人呐!”
她哭啊哭,哭了好一阵。
哭得李懿君心里又怒又烦躁,衣服也不洗了,骂了句:“你脑子进水啦?脏水随便泼,你以为队里就没人讨论这件事儿吗?你以为人家就不会跟我讲,我亲娘是个什么货色吗?”
想起当初,这女人狠心肠地把她一个七岁的娃儿,随便丢给外人,还厚颜无耻地叫嚣:“这孩子我反正不要了,今儿就撂这里了!你要狠心,就让她饿死在你家院子里好了!”
她可真说得出口!
即使过去了很多年,谢巧云说这句话时的神态、动作,还有语气,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么小的孩子,求着她别丢了自己,扯着她的衣角一直哭。她却扯开她的小手,恶狠狠地对她说:“你要敢跑回家,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她做错了什么?明明是她谢巧云犯的错!
而最令她气忿以及伤心的是,她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对不起”,也从来没承认过当年自己的错误!
错的只有别人!
她清晰地记得,当年自己被抛弃后,看着奶奶紧闭的屋门,还有冷冷清清的院子,肚子又饿得要命,只能蜷缩在角落里,无助地流眼泪。
她太小了,又是死心眼,谢巧云叫她呆在这里,她就呆在这里。满心的绝望,完全想不到其实只要挨家挨户敲敲门,就会有好心的婶子叔叔给口饭吃的。
结果后来连命差点都饿没了。
那时,她的亲娘谢巧云在哪里?
她越想越烦,那女人被她骂了之后,安静了一小会儿,接着,却越来越情真意切了。
谢巧云哭道:“红果儿,我的好红果儿。你怨娘,娘也没话可说。可你看看,现在你吃的是什么?你今天用油炒菜了吧?还有肉吃吧?你在咱家里,能吃得这么好吗?”
嗬,敢情她能吃肉,还多亏她了?!
李懿君气笑了,对着门外大声道:“对啊,你家啥都没有。就算有好的,你也都紧着自己吃。现在多好,我爹我奶奶他们自己舍不得吃肉,都省给我吃。这日子,过得别提多自在了!”
谢巧云直接就被她噎死了!
不!应该说,她刚刚被红果儿怼的时候,就已经噎了一次了。
她又是傻眼,又是生气。
那些话,根本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能讲得出来的啊!
要不是那声音稚嫩得紧,她差点以为是侯秋云在里面说话!
“你你这孩子咋了?!你别是脑壳坏掉了吧?!”
她脑壳正常得很!而且看她傻眼,就觉得解气!李懿君进了堂屋,舒坦地给自己倒了碗热水,把波巴布树果肉放了一块进去,再加点儿糖。那味道啊,比老北京的酸梅汤还正。
她喝了一大口,想到谢巧云还在饿肚子,心情倍儿棒。
“红果儿啊,你你就算怨娘把你丢了,但你爹、你姐,还有你弟他们可没丢你。现在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你真的忍心饿死他们?”
李懿君眼神一黯,那几个人确实没把她丢了。但,当初谢巧云说要丢了她时,他们可没一个人反对呢。
她又喝了口“酸梅汤”,闲闲地道:“你跟我说这个干嘛?难不成你想把我拖回去剁馅儿,蒸成人肉包子给他们吃?”
谢巧云气得啊,要她还是她闺女,她简直就想把她揍个屁股开花!但她的肚皮及时响了一声——饿的。
于是,她耐着性子继续道:“哪儿能呢?娘怎么舍得?红果儿,你听我说,你爹他饿得躺在床上,都爬不起来了。李向阳把粮食放哪儿了,你肯定知道,对不对?你把那些粮食,拿点儿给娘,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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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亲爹饿成这样;李懿君眼神一滞。但她知道这会儿不能松口。
要是松了口;有了开头;以后谢巧云胃口会越来越大的。那她就是在给她爹和奶奶找麻烦!
她宁肯晚上进核桃世界里;找到些食物;趁夜丢到谢巧云家院子;做好事不留名;也绝不能照她说的去做。
于是,她大声嚷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是在指使小孩偷东西!让人知道了,可是要挨批。斗的!”
谢巧云先是被她吓到了;接着,就不信邪起来!“跟你好好说,你听不进去是吧?!白红果;我告诉你!你是从我肚子里掉出来的!也是喝老娘的血长大的!你别心里没数儿!惹恼了老娘;看我不把你拽回家,打得你屁股开花!”
李懿君对此嗤之以鼻:“我现在姓李;不姓白。还有;别把喝奶说成是喝人血;听起来特别野蛮没文化。”
“你你!你不信邪是吧?老娘今天非把你拽回去不可;看你怎么吃独食!我才是你亲娘;我要拽你走,她侯秋云也拦不住!”谢巧云算是彻底被红果儿激怒了。
她气得直喘粗气;身后,却传来了侯秋云凉凉的声音:“你说谁拦不住啊?”
侯秋云闲闲地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望她。
谢巧云吓了一跳;转身一看,那老虔婆不知道啥时候已经回来了,离她身后就几步路的距离。
她心里有点儿怵,壮着胆子道:“我来领我家红果儿回去!她是我生的,就该回我家去!”
侯秋云心里呵呵,问道:“当初不是你自己要丢掉她的吗?她早就不是你家的了。”
“我我后悔了!怎么地吧?”谢巧云往前一抻脖子道。
李懿君“嘎吱”一声开了门,冲侯秋云告状:“奶奶,她要我偷家里的粮食!我不偷,她就要拽我回家!她说她要打死我!打不死我,就饿死我!”
唉哟!谢巧云差点跳起来了,她啥时候说过要打死她、饿死她了?!
侯秋云却是心里发暖,这孩子是真把这里当家了原本,她远远地,瞧见谢巧云在自家门前撒泼,心里还挺担心。
现在可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本想揪着谢巧云,到队上去找人评理。再堵到她家门口,一天三顿地闹腾她!
这种人就是要给她点厉害,下回,她才不敢穷折腾。
可看着红果儿一心向着自家,她心里一片柔软。立时就改了主意,冷冷地对谢巧云道:“你到底是来要人的,还是要粮的?”
谢巧云一听这话,马上明白过来,赶紧道:“婶儿,我哪儿能跟你抢人呢?红果儿在你这里有吃有喝的,就别跟着我回去受罪了。就是我家这两天真的断炊了,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你行行好,赏咱家一口饭吃吧?”
刚刚瞪圆了眼睛的人,这会儿姿态却几乎是摆到了地上。
侯秋云看看她,再看看红果儿,心道,幸亏小果儿不像她妈。要不然,可就毁了。
“我可以给你一麻袋红苕。不过,你得先跟我到公社那边走一趟,咱们先把红果儿的户口落实了。你再给我写个声明,说清楚娃子是你自愿丢的,她以后就是李家的人,跟你们家没半点关系了。把这些都办妥了,我就把红苕给你。”
这话一说出来,谢巧云就明白了,敢情红果儿是真受宠啊!一麻袋红苕啊,能有一百五、六十斤呢,她都舍得给
李懿君也急了:“奶奶,别给她。她要了一次,还会来要第二次的!”
那边谢巧云想明白了,架子又抬起来了,闲闲地道:“婶儿,你太不厚道了吧?一袋红苕就想把我闺女买下?这世上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
侯秋云直接呛她:“你说啥呢你?!现在可不兴旧社会卖儿卖女那一套了!我告诉你,给你红苕那是看你可怜!你不接就算了,反正等你一家子饿死,红果儿一样能跟咱过!”
说罢,直直走过去,把谢巧云的肩膀重重撞了记,牵了红果儿,就进了院子。转身就把两扇院门“啪”地关上了!
急得谢巧云使劲儿拍门:“婶儿,我说错话了,我跟你道歉还不成吗?咱这就到公社去!要是管户藉的干部下班了,咱就上他家去找!”
红果儿在门内,拉着侯秋云的衣角往堂屋拽:“奶奶,红果儿做了好吃的。咱们吃肉肉,不理她。”
侯秋云拉住她手臂,蹲下来,语重心长地道:“红果儿,奶奶知道你心里委屈,奶奶也知道你现在打心眼儿里讨厌她。但你还小,有些事儿现在还不明白。”
“你现在是恨她,可她要真饿死在你面前,你会后悔的。红果儿,你不懂没关系,你听奶奶的。奶奶不会害你的。”
说着,她慈和地揉了揉红果儿的头。
那手心里的温暖,就浸润进了她的小脑袋里,也润进了她的小心脏里。
红果儿突然委屈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