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果儿笑眯眯地挖苦:“对啊,你一点都不怕。那些鬼要是出来抓你的话;你一定会大笑三声;提拳就打,一直打到它肯当你小弟为止,是吧?”
“那是必须的!”他还在嘴硬。
红果儿瞟了一眼窗外,笑着对他道:“你还不快溜回去罚站?黄老师回来了。”
牛春来大惊失色:“你不早说?!”赶紧溜之大吉。
***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四月底。
旱灾已经蔓延到东方红公社这边了。四月的天气原本并不毒辣的,今年却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太阳日日高悬空中,已经一个多月没有降雨了。
阳光还特别强烈,晒得地里干活儿的人们没精打采的,一如地头上那些青青黄黄,蔫哒哒的庄稼。
由于干旱,人们得提着水桶,到极远处的河边去打水。而这些打来的水,浇灌到地头上后,也管不了多长时间。
关键地多庄稼多,靠人力担水,哪儿是个头啊?
看着情况越来越恶化,李向阳这边开始经历起严重的自我怀疑来。
红果儿的双蒸法出来后,广受好评。
但很快地,大家也都发现了,这个法子不顶饿。吃了饭后,人很快就会又觉得饿。
这个双蒸法,怕就是水加得多吧?人们开始如是置疑。
但这法子传到灾区去后,却无疑是有一定效用的。很多灾区内的公社,都从一天一顿饭,改成了一天吃两顿。
人饿得走不动路时,就算给一口饭吃,都能缓过来劲儿,更别说是多一顿饭了。再是饿得快,那也比没吃的强。
为了稳定民心,本省的各级党组织都在深入一线,不断地给人们做思想工作,从科学上告诉大家,一斤面蒸六斤馍并不止是加了水这么简单。而是苞谷经过几次加热后,引发了化学反应和胶化作用,扩大了分子运动,令营养也跟着增加了。
但就算这样,李向阳也很失落。
他自己也曾试吃过这样蒸出来的馍,果然不像正常蒸法蒸出来的粮食耐饿。
要说效果,是有的。只是,这个法子还不如之前买粮种和卖大肉那两件事实在。这让原本以为解决了根本大难题的李向阳,分外失落。
而牛书记升任县委副书记后,也一直记着自己曾有过一个极为能干,能解决实际问题的下属的。每隔一段时间,总会给他打电话,问他有没有新的主意应对灾荒。
虽说,他回答“没有”,对方也不会说什么。最多只是叹息一声。但这也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他总觉着,自己自从升任公社秘书以来,就没为群众办过什么大实事。
心里愧得慌。
他每个月的工资都是交给他娘侯秋云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家里的伙食总是开得比别家好。
他心里有愧,吃饭的时候,自己默默地减了一半饭量。
他娘还有他闺女,问到他怎么吃得这么少,他总是回答,你们别管我,我吃饱了的。
头几天,她们还当他是工作上有心事,好言相劝。
可他的心结,哪里是她们宽慰几句就能解决的呢?他和新任党委书记一起去县里开会时,途经别的公社,他是亲眼看到原该绿油油的庄稼地,现在变得萎黄不已的。
明明还差一个多月就夏收了,地里的麦子却蔫得连穗儿都没结。
眼瞅着老天爷是不给活路啊。
这让他心情分外沉重。
不过,李向阳是避无可避,亲眼看到了一些现象,所以心里难受。但侯秋云却刚好相反。
她很清楚自己的脾性。知道自己要是晓得了某些事,一定会难受得睡不着觉。于是,自从李向阳告诉她全国各地都在闹饥荒后,她除了干活外,都是不出门的。
也不像之前那样上别人家里串门子了。
一句话,就是少听少看少知道那些,会让自己心里产生焦虑的事。
反正她也没能力解决问题,还不如该吃吃,该睡睡,少去折腾些。
李向阳要是主动跟她谈灾荒的事,她马上一拍桌子:“干嘛呢干嘛呢?别跟老娘提这些,我才不想听。”
不过,就算她想避开是非,是非也一定是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她儿子现在是公社干部了,大家都知道她家条件好。本来青黄不接时,农民就是饿着肚子在过日子的。现在眼看夏收失利,她娘家的亲戚还能不过来借粮吗?
可她会借吗?
她娘家她肯定得借。
当初她死了男人,孤儿寡母受到村里人欺负时,是她娘家几个哥哥给她撑的腰。帮她保住了那点寡少的家财,没被村人吃绝户。
要不然,她倒是可以再嫁。但她家向阳可就不一定活得下来了。
正好田社长用大肉去换了粮后,李向阳为第一生产小队也争取来了平等分粮的机会。她家又分到了三个月的口粮。
于是,她大方地借了娘家二百斤粮食,还外加10斤腊肉。
这叫有恩报恩。
至于其他劳什子的亲戚,对不起,没粮!
她家现在连院门都是不开的。
要不然,保不准有谁家像谢巧云那婆娘一样,不声不吭就把自己孩子丢到他们家来了。
要是有人拍着她院门哭:“你家就是不借粮,好歹借点粮票给咱吧。有粮票,咱还能到城里去买粮食呢。”
可不是,李向阳现在每个月都领着粮票呢。
但那又如何?这场灾荒谁知道会持续到哪一天呢?夏收肯定是不行了,她和红果儿可都是没粮票保障性命的人呢。
保证自己的这个小家有饭吃,让她儿子和孙女都能捱过去这个困难时期,才是她这个大家长该做的。
这种脾性的侯秋云,起初还能理解儿子的沉重心情。多几天过后,她儿子情绪还没转换过来,气得她在吃饭的时候拍了桌子。
“多少人想吃饭,没得吃!你现在有饭吃,你不吃,你是纯粹跟老娘过不去,是不?!”
李向阳脖子一缩,心里的悲痛情绪被他娘吓跑了一多半。
“我跟你说,你今天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你要不吃,老娘摁住你往嘴里灌!你不信,试试看?!”侯秋云一脚踩地条凳上,霸气开骂。
李向阳一抖,自己乖乖地又把筷子拿了起来,老老实实吃饭。
侯秋云“哼”了一声:“就是欠骂!”
李向阳饭量减半后,红果儿一直在担心他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的问题。现在看到奶奶强势逼着她爹吃饭,她头一次站到了奶奶那边,大声说了句:“就是!”
这下可把侯秋云乐坏了,揪揪她的小脸:“是吧是吧?你爹太不知好歹了!”
红果儿冲她爹皱皱鼻子:“就是!”
这下可把李向阳郁闷坏了,他闺女不是一向都听他的吗?
其实还真不是
以红果儿前世被他和侯秋云宠成个熊孩子的既定事实来看,她可实在算不上是什么乖宝宝呢。
之前她那么听话,主要还是出于报恩心理。
可对她来说,重活一世,最重要的是,她能够弥补当年的缺憾,好好孝顺爹和奶。
现在他居然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士可忍,孰不可忍!
她站奶奶那队,站定了!
一老一少也不吃饭了,抱胸坐在条凳上,盯着他吃。
李向阳犯了“众怒”,自己也知道自己让她们担心了,扒拉着饭菜,规规矩矩把东西吃完了。
他把碗和筷子一放,拍拍肚皮:“饱了。”
侯秋云凉凉地道:“我看你没饱啊。你都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怎么着,也得把欠了没吃的饭补回来吧?”
李向阳觉得头皮发麻:“娘,你意思是,要补多少?”
侯秋云正要掰手指算,小红果儿已经率先开口了:“爹,你有七天没好好吃饭,每顿只吃一碗饭。按照咱家一天三顿的量来算,你得再吃三张半的大饼,还有二十八碗饭,还有半碗洋芋丝、两碗腊肉”
李向阳吓得:“停停停!我算知道了,你们俩就是在把我当猪喂!可就是当猪喂,猪一顿也吃不了那么多啊!”
红果儿认真道:“那爹可以分七天,每顿每顿还呗。当然,正常饭量还得吃哦!。”
侯秋云笑得不行:“唉哟,我们家红果儿学了文化就是不一样啊,奶奶这个半文盲跟你是没法儿比啊!”
红果儿马上就蹭过去,小手抱住她奶的手臂摇晃:“红果儿才没奶奶厉害呢。爹不乖乖吃饭,奶奶吼一句,爹就乖了。”
李向阳郁闷得直道:“我看你俩现在变一国的了。我这个大老爷们儿,就没人理了,是吧?”
红果儿又蹦哒过去:“爹乖乖的,好好吃饭,红果儿和奶奶都疼你。”说着,就往她爹身上爬。
李向阳看着她这架势,是要过来撒娇了。也不拒绝。事实上,他还调整了一下坐着的姿势,方便闺女爬上来。
红果儿费了点劲,才爬到李向阳身上,对着她爹脸盘就啵叽了一口。然后学着牛书记经常爱拍他肩膀的动作,老气横秋地说了句:“向阳同志以后要好好听奶奶的话,知道不?嘿嘿,你以后都好好吃饭,红果儿就多亲你一下。”
李向阳下巴傲娇地抬了抬:“那可不行,你这糖衣炮弹对我没啥威力。除非你多亲几口,亲密集一点儿,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红果儿叹了口气,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然后连着在他脸上啵叽了十几口。
把李向阳亲得直乐。但他没逗够,又道:“再来,还不够。”
又是一连串亲。
“还不够,换一边再亲。”他又把另一边脸凑过去。
侯秋云在旁边看着好笑:“你还是当爹的,真够没脸没皮的!”
***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然亲眼看着李向阳为灾荒的事着急上火的,但红果儿也没啥好法子可以帮他解决。
毕竟,就连她也没想到,她爹这一世会在官场上得意。
在上一世,牛书记干了一辈子都只是东方红公社的党委书记。而她爹在挨批。斗前,一直都是第一生产小队的队长。官当得小,视野就有限。眼里只有一队的队员而已。
现在却不一样了。她爹是公社秘书,又因为献上“粮食双蒸法”的法子有功,上面的人专门给他批了编制。
她爹的眼里已经有整个公社了,甚至可以说,她爹也在记挂着千千万万挨饿的人们。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是有核桃。她的核桃能让整个一队的队员过得很好,但却只够让东方红人民公社的社员不挨饿而已。至于全国,那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了。
她就是能够忍着愧疚,杀死核桃世界里的所有动物,也不够五亿农民分啊!更何况她既不落忍,也没那个能力。
想着她爹这些日子郁郁寡欢的样子,她心里就难过。
要是她没把双蒸法告诉她爹,她爹没抱那么大的期待,现在就不会那么失望了。
唉,算了,这个法子对于稳定民心还是有好处的。再说,国家灾荒时期是大胆采纳建议,积极寻求对策的。不是她说出来,也会是别人。
红果儿掰着手指数了数,现在距离上一次把新鲜动物尸身搬出核桃世界,已经过了三个月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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