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令他对她的印象非常好。
现在听到刘芳居然还跟自己队的队员打架;而且被她挠花了脸的那个队员就站在他面前,他能不诧异吗?
王二麻子气忿非常地道:“秦书记;她仗着自己是副队长;随便处置队员。你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现在被她挠得一脸花,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呐?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由于刘芳给秦书记留下的印象太好了,他这时,还帮她说了句话:“我要怎么给你做主?去质问她,说她一介女流不该欺负你一个大男人吗?再说了,她也不能凭白无故地挠你脸啊。肯定是你说了啥话,或是做了啥事让她光火吧?”
王二麻子眼神心虚地躲闪了一下。
三队队长看他不顶用,索性自己出马:“书记,她一个女同志,咱们平时也不跟她计较什么。但她现在是在搞高压政。策啊,一言不合,就说大家是不尊重党,不尊重中。央首长。你说这样,谁还敢说她不对啊?现在在队里,她完全就是横着在走。大家意见可大了。”
他这话一说,就把一件普通的事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这下,连秦书记都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不至于吧,这个刘芳还真把三队弄得天怒人怨的了?
秦书记马上让人把刘芳找过来,说是要找她谈谈心。
刘芳一听到传话,马上就愣了。公社党委书记突然找她,还能是什么好事吗?
都不用想,她就知道,肯定有人把她给告了。
心里把王二麻子咒了无数遍,又把红果儿也咒了无数遍。心想,要不是这死丫头临阵倒戈,把整件事儿的性质给弄变了,李向阳也不会那么讨厌她!她更不会被王二麻子,还有整个三队的人取笑!
她不被取笑,也不会气得跟王二麻子打起来,更不会被书记叫去“谈心”!
去了秦书记办公室后,他先让她坐下,自己拿着支钢笔在桌上有节奏地点啊点,像是在琢磨开场白。
“你们三队的人过来告诉我,说你在队上作威作福的,还实行高。压政策,把大家整得苦不堪言。”
秦书记这句话着实有些严重,把早就想好说辞的刘芳都吓了一跳。
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问道:“是王二麻子说的吧?他这么讨厌我也是应该的。我这个人太喜欢做先进帮扶后进的事了,他可能觉得,我非要帮助他,干扰到他的生活了吧。”
她聪明地选择了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这样一来,相比较那两个一来就全力以赴说她坏话的人,她的个人素质看上去显然高多了。
秦书记本来就对她印象好,现在看她表现得体,不禁对那二人的话产生了怀疑。
但他还是想再确认一下:“不止是他,还有好几个人都这么说。”
他这是在诈她了。
刘芳慌了一瞬,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但她表情十分倔强,眼泪甫一落下,又马上用袖子擦掉,淡淡地道:“我无话可说。”
可她才说完,又一串眼泪掉下来了。
秦书记一个大男人,看着女人哭,也是有些举手无措的。特别是,她这种哭法跟农村女人常用的撒泼式的哭法还完全不一样。
看上去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他忍不住道:“刘芳同志,你别哭啊,到底是咋回事,你好好跟我说说。咱们今天不就是谈心来的吗?”
说着,他赶紧去把办公室的门敞得更开些,把窗户也完全打开了。生怕别人看到她哭,会以为她跟他之间有什么。
刘芳也不傻,点到即止,赶紧把眼泪止了。只是,她神情恹恹,看上去情绪很是低落的样子。
好一阵儿,她才开口:“都怪我上回发现大肉那次,我也在现场。一队的谢巧云偷肉,我看不过,就当众给她做了思想教育。她是李向阳李秘书闺女的亲娘,听说家里断了炊,就把女儿送给李秘书养了。”
她说:“那闺女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不惯我教育她亲娘。就大声骂我,说我心肠歹毒,不是个东西。还说我说我倒追她爹,不要脸”
说着,她眼眶又红了:“现在中。央首长们,都在提倡男女平等。可旧社会的毒瘤哪儿这么容易消除呢?我不过是想找一位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但落到别人眼里,就成了倒追男人的贱。货我”
现在建国才十年多一点,封建恶习确实还没有完全被消除。很多地方,都把女人当成是某种财产。这财产最重要的地方,就是一定要保持清白。
假如清白有了瑕庛,人们看她们的眼神都会变得奇怪。而倒追男人,对于这个时期的女性来说,特别是乡下地方,实在是一件另类的事情。
“现在好多人,不仅背地里对我指指戳戳,就是当着我的面儿,有时候都会给我难堪我真不明白了,婚姻法不是说了婚姻自由的吗?为什么他们还那个样子”
刘芳把事情全都归结到这上面,秦书记不由深深同情起她来。
“你跟王二麻子打架,也是因为这个?”
“”刘芳沉默了一阵,说道,“他说我倒追男人,就跟当街脱裤子的女人没有区别”
秦书记气得拍桌子:“胡闹!这话也是能乱讲的?!”说着,又安慰她,“你放心,我最近一定会加强大家对于男女平等,以及女性权益方面的认识教育。大家也就是思想观念没转变过来,好好教育下,一定能改的。”
这事儿,也算让刘芳糊弄过去了。
但她为了糊弄过关,不得不把自己生平最大的糗事说出来,心里不是不火大的。
出来之后,对王二麻子和红果儿,恨得是更厉害了。
就因为这档子烂事,她现在威信都降了好多。王二麻子这种二流子也敢来告她的刁状了,以后指不定还要出些啥乱子。
而一队的人这回算是恨毒了她,以后还不知道会传些什么谣言出来呢。
想到李向阳,她一阵黯然。
没想到两个人的缘分,竟会以这种奇怪的方式结束
想着,她把李向阳也一起恨上了。他要早点儿接受她,那天她也就不会为着那几斤肉打肚皮官司了。不打那肚皮官司,她又怎么会冲到“第一线”上去?不冲上去,又怎么会跟红果儿起那么大的冲突呢?
越想越气,她索性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使劲儿跺脚发泄!
可她正跺着呢,却看到远处有个女人,正牵着一个小女孩鬼鬼祟祟在路上走。
她狐疑地偷偷跟了上去。
那妇人边走边不断张望,打量着路旁的房屋院落。看到差的房子,扫都懒得扫一眼。可看到好点的房子,却会在院门口往里头偷偷瞅。
这怕是小偷踩点儿来了吧?
刘芳冷笑一声,正巧她心情不好,抓个小偷审审,泄泄火气倒挺好。
她小心地缀在后头。
打量久了,发现这人竟有点儿眼熟。
她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公社第二生产小队的一个队员。
可这人踩点儿的地方,却是三队的地头。
她更疑惑了,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女人居然就近跑到三队来偷东西吗?
看到了一个疑点,就容易发现更多的疑点。
照理,真要偷东西,难道不该是晚上摸黑来偷,更保险吗?这会儿大家虽然都在上工,但也难说不会有人抽空回来一趟。要是谁家被偷了,这个跑到别队地头上来的女人,肯定是头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再说了,她还带着个小孩。到时候被发现了,跑都跑不脱。
这些疑问还真惹起了刘芳的好奇心,她就一直跟着她们。
终于,那女人选中了一户修得较好的院落动手。
她用细竹条,把院门的门闩弄开,然后牵着孩子摸了进去。
没过多久,她就出来了。
只是,身旁的孩子却没影儿了。
刘芳终于忍不住走出去,大吼一声:“鬼鬼祟祟地,干嘛呢?!”
那妇人被她一吼,吓得举手无措,左顾右望的。接着,冲她弓着腰,做了个求神拜佛的动作:“活菩萨诶,求你救救我女儿的一条命吧,千万小声点儿,别把人招来了。也千万别把这事儿说出去了。给娃子一条活路吧!”
那女人求着求着,就开始流眼泪。见刘芳无动于衷,还差点往地上跪。
刘芳赶紧把她扯起来:“你这是干嘛?刚刚那个女娃子呢?”说着,就往院门里望去。
女娃子就蹲在院子里,怯生生的,右手食指的指甲反复抠挖着自己破旧却整洁的鞋面,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
刘芳看得疑惑不已,回头又在问:“你这到底是在干嘛?”见女人低着头,不肯说,她又威胁道,“你说不说?不说,我就大声喊了啊。”
“别别别!我说,我说。”妇人急了,忙拉住她的手臂告饶,“我我是”
妇人自己大约也觉得丢人,咬了咬牙,憋了一会儿,才说出来。
原来,还是跟眼下的旱灾有关。
二队去年秋收的时候,出了队长谢有田乱报产量,跟李向阳较劲儿的事。队员们深受其害,辛苦种了一年的粮,口粮却被全部征走。
后来,还是当时的牛书记去县委求领导,才帮他们要到一个月的口粮的。再后来,牛书记和李秘书两个人,也不知道用的啥法子,替他们搞来了裹腹的粮食。
可农家人看天吃饭,别的队每家每户都存了一点老底子的,就怕遇到不好的年头。二队呢,却因为去年的事,倒欠国家不少粮食。征粮队的人一来,把他们的那点老底子全都掏干净了。
如今,一遇到百年难逢的大旱灾,最先挺不住的,不就是他们了吗?
刘芳听她说得惨,问了一句:“公社上不是才分了肉的吗?”
妇人嗫嚅地道:“那点儿肉,一个人才几斤老天爷也不下场雨,庄稼都快旱死了眼瞅着家里快没粮了,我也是狠下心肠,才想着把娃子送出去的”
其实她家也并不是就没粮了,上回田社长不还带着人去外省,把大肉换成了粮,分给大家了吗?只是,分的那些粮远撑不到下次秋收而已。
原来是来丢娃子的!刘芳可算抓到了重点。她眉毛一竖,声音又大了起来:“你这也太蠢了吧?把娃子丢到三队来,到时候这家人难道会找不到你吗?人家就是到处问,也能问出线索来了。”
“不是啊那个李红果不也是她亲娘,丢到公社李秘书家里的吗?李秘书还给她上了户口呢”
这件事在全公社都已经传为美谈了。李秘书善心接收小娃子,小娃子又研究出了粮食双蒸法报答养父的养育之恩。父女俩感情好到像是有血缘关系一样。
大家私下议论时,都还在说,这事儿简直能写成剧本拍电影。
口耳相传,越传越精彩之后,这不就招来像这名妇人一样想要投机取巧的人了吗?
听说,李秘书还好心地送了李红果亲娘一大袋粮食呢。后来,他和牛书记搞来救济粮时,也特别为她争取了一个救济名额。
不过,妇人还是没敢把这点子期待说出口来。
刘芳有些鄙视地看着妇人,刚刚说得那么严重,又流那么多眼泪,唱了好大一出戏。搞半天,就是个想占便宜的!
倒也是。这种事也就说起来难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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