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记冷笑:“这跟我放不放你们一马,有什么关系?这世间万事都是讲章程,有规条的。我要坏了规矩,不治治你们,人家也学你们两口子一样,都把孩子随便拉去丢,那还得了?”
“我们不会再丢的,绝对不会再丢了!”
秦书记一拍桌子:“你们还想再丢?!我告诉你们,这工分扣定了的!你们再敢丢,就再扣!扣到你们不敢丢为止!”
戚二牛急得没法子,给自己媳妇儿使了个眼色,后者就哭哭啼啼地跑过去,想抱秦书记的大腿。
这下可把秦书记吓坏了,一边到处躲,一边喊:“来人!来人啊!”
这种人就是欠收拾,以为当官儿的,跟队上那些人一样好糊弄。
结果他们夫妻俩搞出这场戏来,不仅没威胁到秦书记,反而被书记唤来了治保办的人,把两夫妻关起来饿饭。
这下,他俩终于老实了。
这事儿还没完。
早前秦书记开会的时候,刘芳作为三队的副队长自然也得参加。
于是,整个会议上,秦书记为了丢小孩这件事大动肝火的全过程,她都是亲眼目睹了的。
她挑唆戚二牛媳妇的时候,哪里想得到,事情会莫名奇妙闹得这么大?李红果的亲娘谢巧云,不也做过相同的事吗?做了之后,p事没有。
事后还反而得了大好处。
她以为,这事儿最多也就是扯扯皮,膈应膈应人。反正她在大家面前出了大丑,看样子李向阳是不会看得上她了。
她白付出了这么久,却没个好的结果。现在给他弄个闺女养养,她也好出口恶气。
谁想得到,秦书记会把这么件事上纲上线啊?
看着秦书记气得把一个文件夹,兜头盖脸地朝二队队长砸过去,还骂他“要是你们队上出了贩卖人口的事,你这个队长也不用当了”,她就吓得不行。
这咋跟贩卖人口联系起来了啊?
她没当过公社领导,不知道一个规矩没立好,底下的人会想方设法打擦边球,最后捅出篓子来是常见状况。但她本能地感到害怕。
后来,又听到戚二牛夫妇被关到公社上去了,更是心惊。找了个借口,就往社里跑了一趟,想去探探虚实。
可她在治保办外面探头探脑的样子,却被红果儿看到了。
红果儿心里一直挂心那个小女孩的事。这不,一放学就来公社这边打探消息来了。
刘芳那贼头巴脑的样子,自然也就落入她眼里了。
她冷冷地看了刘芳一眼,然后笑眯眯地问:“婶儿,你怎么来啦?”
刘芳唬了一跳,转头一看,红果儿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她支吾答道:“哦,我啊,我到社里来办点儿事情。听说这里关了人,就过来瞧瞧热闹。”说着,狐疑地望着红果儿,“你来干嘛?”
红果儿笑得甜:“昨天有人挑唆别人,让人家把亲闺女丢到我家院子里来了。我就是过来瞧瞧,这对狠心的父母长什么模样。”
刘芳立马斥道:“胡说八道!谁会去挑唆这种事儿?依我看,他们就是跟你亲娘学的。”说完,一甩手就往另外一间办公室走去。
可她脸上不安的表情,却让红果儿立时明白过来。
这是被说中了。
她原本看她贼头贼脑地往治保办里瞅,心里就有那么一点儿怀疑,随便说说,诈诈她。没成想,还给诈准了。
她走进治保办。虞小明看到她,打了声招呼:“红果儿,今天是过来找你爹,还是过来看望那个小姑娘啊?”
她扬起小脸:“都有。虞叔叔,我给小妹妹带了点儿吃的过来,你拿给她吃吧。我想去看看她爹娘长什么模样,可以吗,虞叔叔?”
虞小明心眼还不错,怕事情没落实好,就送小女孩回家,会害她被爹娘迁怒、打骂,甚至导致更严重的事情,昨晚给她找了件军大衣裹着,又升了火炉子,让她在治保办的长椅上将就了一晚。
他接过用布包起来的食物,沉甸甸地:“哟,做了不少吃的吧?”
“我用油煎的饼子,加了野葱,可香了。虞叔叔也吃点儿吧。”
虞小明笑道:“好。等会儿要是小丫头吃不完,叔叔就也尝一点。”出去前,给她指了指关小女孩父母的地方。
关人的地方,就在治保办后面。
现在是新社会了,政府要求,基层单位要处处跟旧社会划清界限。所以社里关人的地方虽然造得很简陃,但也没拷打虐待这对当父母的。
甚至,他们都没被绑起来。
只是关在里面饿饭而已。
红果儿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只是沮丧地抱膝坐在稻草堆上。
那个女的,可能是饿狠了,捂着肚子,低低地在牢房里啜泣。听到有脚步声,她充满希冀地抬头看,却在看到是个女娃子的时候,失望地低下了头。
红果儿小大人般摇头叹气:“好可怜哦,是肚子饿了吧?是饿了吧?干部叔叔们说,要关你们很久很久哦。”
那对夫妻同时一怔。
女的没忍住,爬过来抓着牢门,急切地问她:“他们说要关我们关很久?”
红果儿睁大天真无邪的双眼,点头:“嗯呐,很久很久。”
女的更急了:“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只是把自家娃子送人而已。丫头,他们有没有说,到底关多久?”
红果儿摊手:“不知道诶。”
戚二牛气得又想打老婆,但饿久了,身上没力气。晃悠了一下拳头,就改成骂人:“我早就说过,别老想着占人便宜。现在知道厉害了?!”
那女人想道,你啥时候说过了?跟你商量的时候,你不还答应得好好的吗?
但她怕挨打,不敢顶嘴,只不住地流眼泪。
“不过,干部叔叔们说过,抗拒从严,坦白从宽。他们说,这种事要是你们自己的主意,你们就是最坏的坏分子,要严肃处理。要是别人给出的主意,那出主意的人就是最坏最坏的坏分子。你们自己毛病就不大。说不准,今天就会放你们出来。”
红果儿开始循循善诱起来。
戚二牛马上对自己媳妇儿道:“听到没有,快去认罪。这事儿可全是你一个人的主意。你把罪领了,至少我还能出去。到时候,我跟干部同志们求求情,说不准还能给你带点吃的进来。”
女人听到自家男人要自己把所有罪都认下来,哭得更厉害了。猛地就想起一个人来:“这不是我的主意,是三队的刘芳给我出的主意!她说,李秘书心善,家里条件又好,他反正都收留了一个闺女,一定不介意多收留一个的。”
怪只怪刘芳平时太出风头,好多人都认识她。这下,可不就被人直接点名了吗?
不过,那女人可不是聪明到,能听懂刘芳那些话是在挑唆她。直到这会儿,她都还以为她是随口一说呢。现在,不过是被心里的惧意驱赶,胡乱在攀咬罢了。
戚二牛眼珠子一转,也改了口:“对对对,就是刘芳,是她教我们这么干的!”
红果儿吃惊地道:“呀,还有坏人啊?我要去告诉虞叔叔。”
“对对对,小娃子,快告诉虞干部,我们是冤枉的!”
红果儿一字不漏地全转告虞小明了。
虞小明是真吃惊:“她挑唆的?怎么可能,她跟你爹感情好着呢。开会的时候,只要你爹发言,她都带头附和的。她不是也挺喜欢你的吗?”
红果儿心里发毛,她啥时候跟我爹感情好了?!又啥时候喜欢过我了?
眼睛里却闪着泪光,祈求道:“就是就是,虞叔叔,你快骂骂他们,不准他们胡说刘姨的坏话!”
虞小明连忙答应了。
但很可惜,天不从他愿,人家两口子咬死了就是刘芳挑唆的。
虞小明不敢隐瞒,赶紧跟秦书记汇报了。
秦书记当时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挑唆的?她有啥动机?”
“我也觉得奇怪。但问了好几次,戚二牛两口子都说是她教的。”
“行了,不就是胡乱攀咬吗?别人随便说个谎,你就”秦书记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了。
她没动机挑唆,那戚二牛夫妇不也没动机非扯上她吗?他们分属不同的生产小队,平日里根本搭不上话。
秦书记多了个心眼,这种事口说无凭,一方非要咬,一方非不认,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他叫了虞小明去三队,问一问底下的队员,刘芳平时的为人到底怎么样。
这也还是多亏了之前三队队长,还有王二麻子过来,找秦书记打小报告的事。要不然,秦书记可能还想不到这层。
不过,直到这时,秦书记依然还觉得刘芳是被冤枉的。
等虞小明连着问了好些三队队员,回来复命时,秦书记才大惊失色。
那些人嘴里的刘芳,不是思想进步,而是思想激进;不是积极完成工作,而是高压政策迫民;更不是队员主动歌颂公社,在自家院墙上粉刷革。命口号,而是她强令、威胁,大家不得不从。
“你都打听清楚了?我看刘芳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会不会你问的,刚好是对她心怀不满的人?”
虞小明答道:“都打听清楚了。我平时对她印象也挺好的,听人家那么讲她,我还挺替她不平的。就多问了几个人,结果人人都这么讲她。唉,平时还真看不出来,她是这么个两面三刀的人。”
“你问了几个人呐?”
“我问了十几个。怕他们串词儿,我问上两三个人,就换地方,再问其他人。来来回回,换了五六处地儿问的呢。”
秦书记不说话了。
一个人给别人留的印象越好,当她不堪的那一面被展现出来后,别人一定会产生受骗上当的心理,会加倍地讨厌她这个人。
秦书记就是这样,他深深地后悔自己错信小人。还好,他还没重用刘芳。要不然,等他把她提干了,她再爆出这些事情,那还得了?
要知道,下属犯错,主官是要负主责的。而下属则负直接责任。这是一个为了预防主官不作为,而出台的连坐制度。
这也是为什么一个省闹了饥荒,死了多人,省长、省委书记就得对公众道歉,并直接下课的原因。
接下来,他直接出面去审了戚二牛夫妇,把那女人怎么起念想丢孩子,为什么丢孩子,中途发生了什么事,怎样遇到刘芳,刘芳又说了些什么话,全部都审出来了。
等审完了,他长叹摇头。如果说三队的那些事务,还能说刘芳只是个性激进,太想把事情办好办牢靠,才闹出来的,那这件事,她就纯粹是心眼不太好了。
他又问了李向阳,为什么刘芳要挑唆人,把孩子扔到他家去。
李向阳直接就懵了:“啊?她挑唆的?她为什么要挑唆?”
“我知道我还来问你?”秦书记对他的没心眼儿,也是有些无语。接着,又问他,“我看你们俩走得挺近的,她有时候还专门来找你吃午饭。你们是不是最近吵架了?”
“没啊,我哪儿跟她走得近了?我知道她对我有意思,但她这个人思想太进步了,我跟她不熟的时候,她就教我家红果儿,说男女平等,就是要体现在女人也能追男人上面。我当时就吓坏了,这不是瞎教吗?从那过后,我就一直在跟她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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