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直盯着这孩子的眼,所以他看到了,在这孩子伸出手之前,那金色的瞳孔突然滴溜溜地灵活地转动了几下。
那根本不像是看到他靠近而紧张的眼神,明显是在打着什么鬼主意的眼神。
紧接着,他的衣服就遭殃了。
是的,伽尔兰就是故意的。
我是熊孩子我最大!
伽尔兰觉得,他现在不仗着小孩子的身份给歇牧尔添堵,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机会了。
歇牧尔这么正经严肃的人肯定也不好和不懂事的小孩计较,顶多就是对自己有个坏印象而已——反正他本来就不想被选中去做王弟,让歇牧尔不喜自己那反而是正好。所以当看到歇牧尔站在他桌子对面的时候,他立刻就打定主意了,要趁机出了这一口气,也让歇牧尔厌恶了自己。
一石二鸟。
此刻,他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盯着自己的歇牧尔。
我还只是个孩子。
不懂事的小孩子。
轻轻地眨了下眼,伽尔兰用无辜的眼神这么对歇牧尔说,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小孩子的身体真好用,眼泪说渗就能渗出来。
他想,歇牧尔要是真敢在这里训斥他,他就立刻嚎啕大哭。
脸?
呵呵,要什么脸啊。他就是依仗着自己小孩子的身份,不管不顾地闹腾,只要能让歇牧尔丢脸,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然而,他虽然想得好,对方却不一定会按照他的剧本来。他睁大水汪汪的眼瞅着歇牧尔,用眼神说着,来教训我训斥我呵斥我——
可是偏偏歇牧尔只是让仆人擦了擦手臂上被溅上去的墨,然后示意仆人将桌子和地面擦拭干净,看起来并没有教训他的打算。
是我的小可怜表情表演得太过了吗?
伽尔兰开始深刻地自我反省。
一只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歇牧尔盯着伽尔兰,敲了敲已经被擦干净的桌面,指尖点着伽尔兰的那张羊皮纸。
众人这才注意到,那张羊皮纸同样也被浇了墨水,一半以上都被染黑了,剩下的半截也斑斑点点都是墨痕,根本不可能再用了。
“要给他换一份吗?”
一个人询问道。
歇牧尔看了那小孩一眼,摇了摇头。
“按照规定,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
连自己的所有物都无法保护的孩子,更不可能在其身上寄托这个国家的未来。所以,歇牧尔一开始就只准备了对应候选者人数的羊皮纸,没有备用。
现在,这孩子的纸张被毁,也就等于他失去了这个机会。
虽然选拔的测试不仅仅只有这一项,除了知识测试之外,还有弓骑,格斗、案件判决等等各方面不同的测试,最后再综合考虑。但是学识这一项失去资格了,基本就等同于被剔除在候选人之外了。
而且看这孩子柔弱的模样,恐怕在和人对战这一项测试、以及后续某些危险的测试里也没法通过。让他早点出局,免得在那些有危险的测试中受伤也好。
成功了。
歇牧尔那句话一出,伽尔兰心里松了口气。
歇牧尔是他的教导者,所以,他对这个人很熟悉。
这位沙玛什的祭司,说好听点是严肃自律,守秩序守规矩,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稍微偏差都不允许。
但是伽尔兰知道——那其实就是所谓的强迫症患者啊!
正是因为对这个人的强迫症极为了解,伽尔兰才能猜到,这个人是绝对不会准备备用的考卷——考卷出问题了,就会被歇牧尔判出局。
所以,他故意装作不小心弄脏了自己的考卷,让这门成绩彻底废掉,这样一来,他就不用费尽心思地想着怎么在各项测验中给自己弄出一个不出众的成绩了。
而且
这个而且先放在后面,作为众人眼中第一个出局的候选者,在其他少年偷偷看过来的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嘲笑的眼神中,伽尔兰心里无比淡定。
这样就行了。
他如此想着,但是表面还是要装一下。所以,他露出一副乖乖的小模样,用想说又不敢说的神色看着侍从官上前将他的那张染黑的羊皮纸收起来。
然后,他又露出怯生生的小表情,瞅着歇牧尔小声开了口。
“我可以离开这里吗?”
小孩弱弱地瞅着歇牧尔问道。
歇牧尔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坐好。”
说完,他就转身走到前面去了。那唇抿得紧紧的,看起来很是不快,众人都以为他是因为被这小孩冒犯才不快,看那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几乎都是实质性了。
难得看到歇牧尔阁下如此生气啊。
众人都如此感慨道。
被歇牧尔甩在身后、作为罪魁祸首的伽尔兰低下头,看上去一副乖巧的模样。
没有人看到他低下去的脸上,嘴角微微地上扬,还有桌下那只在愉快地画圈圈的小脚丫。
众人都认为歇牧尔是因为被他冒犯才这么生气,唯独伽尔兰心知肚明,歇牧尔根本不会在乎他这么一个小孩子的冒犯。
而歇牧尔之所以散发出那种近乎实质性的低气压,真正的理由是——
这位祭司大人在以极大的毅力强忍着自己身上被弄脏的衣服。
是的,别人不知道,但是伽尔兰却知道。
这位祭司大人,不只是强迫症,还有强烈的洁癖。
每天早上晚上雷打不动地两次净身,洗澡比他还勤。虽然是个面瘫平常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经常和歇牧尔在一起的伽尔兰不止一次看到过,只要长袍上不小心沾上一点灰尘,歇牧尔就会忍不住皱一下眉,眼底会有难以忍受的神色一闪而过。
后来伽尔兰一时好奇,查了下歇牧尔的出生日期。
很好,果然是处女座。
就算只是沾染上灰尘,歇牧尔都难以忍受,那么现在被自己泼了一身漆黑的墨水,而作为这场考试的主持者,他的强迫症责任感又不允许自己提前离席。
所以,他现在只能强忍着身上的污秽继续在这里站下去。
看歇牧尔此刻皱着眉脸色阴沉的模样,想必他此刻心里不舒服得厉害。
很好。
歇牧尔不舒服了,伽尔兰表示他就开心了。
虽然这一世不打算再做什么王弟与歇牧尔以及赫伊莫斯牵扯上,但是在临走之前,他觉得,以不懂事的熊孩子的身份,小小地报复一下的歇牧尔还是可以的。
小小地报复了一下他那有洁癖症的原导师,伽尔兰心满意足。
但是,现在他还要装乖,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空无一物的青石桌前,不再搞事情。
伽尔兰是坐在最后一张桌子上的,只有他一个人,从后面往前看,能看到所有其他的候选人。他坐在椅子上,脚尖无趣地晃了晃,实在闲着没事干,他就偷偷去看离他不远的赫伊莫斯。
黑发的少年还在飞快地写字,伽尔兰隐约瞅到那羊皮纸上都快要被写满了,看来赫伊莫斯这个学识测试的成绩应该不错。
嗯,也是,毕竟是最终被选出来的两位王弟之一。
他还想这些做什么?
甩了甩头,伽尔兰将什么王弟、什么赫伊莫斯、什么歇牧尔,全部都从脑子里甩出去。
这所有的一切都和他再也没关系了。
他明天就会离开这座城市,然后,再也不会踏足此地一步。
他要将这些东西彻底地抛到脑后,忘记得干干净净。
将视线从那群奋笔疾书的少年候选人的方向移开,伽尔兰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透过宽敞的大殿,透过矗立的圆柱,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湛蓝色天空,还有隐约可以看到的碧蓝的海的轮廓。
他看着那广阔的天地,还有在天空中掠过的白鸟。
他想,那就是他崭新的人生。
这个世界,这片大地,有着无数他所不知道的东西。
或许,在他这个身体长大之后,无拘无束地游遍这片大地,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就这样幻想着、憧憬着这个只属于他的未来,他能活下去的未来,孩子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意。
大殿里很安静,只有沙沙的书写声没有间断过。
在刚才那一场闹剧结束之后,所有的候选人都深深地低着头,将全部心思放在眼前的考卷上,就连那个一贯顽劣的小胖子也是如此——虽然他的羊皮纸上至少有一半都是空白。
沙玛什的祭司大人站在中间,沉着脸,一动不动。
浅色的长袍上从胸口到脚底都晕染着数条墨痕,乍一看上去像是在长袍上故意绣上了特殊的黑色花纹一般。
他散发出来的低气压让众人下意识站地稍微离他远了一点,然后,众人的目光缓缓地在众位年轻的候选人身上扫过。他们以各自的眼光对这些候选者们评估着,判断着,想要猜测出其中最后的胜利者将会是谁。
坐在最后一张长石桌那里发呆的金发小孩,再也没有人去在意。
对众人来说,那个小孩已是弃子,没必要再白费功夫,浪费他们的精力和时间。
那孩子,已经毫无用处。
就在这片寂静中,突然,啪的一声。
那是沉重的长靴靴底踩踏在青石板上,所发出的低沉的脚步声。
原本还有些细小的交谈声的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有人从大殿的大门中走来。
炽热的阳光簇拥在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身上,让男人像是从光的火焰中走来。
这一刻,众人肃然而立,就连答题的少年们都慌慌张张地起身站好。
这一瞬,大殿之中静可闻针。
在那个人大步走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恭敬地低下了头。
那个人从炽热的阳光中走来,他的身边像是带着呼啸而过的风,掠过他棕色的短发,从他一侧的肩上垂落下来的火红色披风在他宽厚的肩膀后面高高飞扬而起,宛如在他身后燃烧着的永不休止的赤色火焰。
他就像是一头浓密的鬃毛在风中起伏着的雄狮,傲然踏入了属于他的领地。
卡莫斯王,亚伦兰狄斯的王,年轻无畏的王者,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英雄。
他的英勇和强大,令所有看见他的人都对之敬仰。
他的伟大,让所有的臣民都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他的脚下。
这一刻,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向这位英勇的王者低头,向其致以崇高的敬意。可是,唯独那一处青石桌边上,正扭头看着外面天空神游物外的小孩坐着没动。
卡莫斯王的目光朝那个没有起身迎接他的小孩看过去,他金棕色的眼像是狮子的瞳孔,如灼人的火炭一般,锐利慑人。
歇牧尔皱起了眉,其他人憋住了呼吸,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在王前失仪,忽视王的威严
就算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也不能轻易宽恕。
看着大殿外面明亮的天空,正在出神的伽尔兰突然听到脚步声。
那个响亮沉稳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极为突兀,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的他下意识转过身来。
一阵风忽然从他身前呼啸而来,火焰般的披风高高飞扬起来,在他眼前掠过。
金色的眼猛地睁大,孩子的瞳孔中映出了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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