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木讷的声音里也含了笑意:“宁宁……”
钱宁阴郁了一路的心情因着这一声唤明朗了许多,他快步上前,笑着叫道:“妈。”
钱母早已不是那个有气质有修养的清丽佳人了,她形容苍老,枯瘦憔悴,跟人说话的时候有些颠三倒四。
张天琪知道钱母的神志时而清醒时而混乱,也知道她不清醒的时候会把钱宁当成她那抛妻弃子的丈夫,对钱宁又打又骂,但这些只是听说而已,他并没亲眼见过。
今天是张天琪第一次见钱母,他称自己是钱宁的朋友,称呼钱母伯母,对待钱母恭敬有礼。
钱宁推着母亲散步,轮椅上的钱母便絮絮叨叨的念叨,钱宁小时候特别可爱,个子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爱说爱笑,很多小朋友都喜欢和他玩,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爱交朋友了,也不爱说话了,但他依然很乖,听她的话,也知道用功学习,文化课和舞蹈课都很优秀,小小年纪的一个孩子却从不用人督促。
钱母平时要么寡言少语,要么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语,像这样正常的与人交谈是不多见的,钱宁一方面为母亲少有的清醒高兴,一方面有担心她想起,自己为什么不爱交朋友了。
在十几年前,人们对婚姻还很慎重,离婚率比现在低很多,如果谁家被第三者破坏了,不止第三者和负心人被人说三道四,就连那个被抛弃的可怜人也会在人前抬不起头来,钱母可怜不止是因为被抛弃,还因为她偏执,她老公抛下了一切,去追求自己的真爱了,她不肯接受现实,用别人的过错惩罚着自己,直至把自己逼疯了,钱宁身处那样的家庭,怎么可能像普通孩子一样成长?
午饭过后,钱母要午休两个小时,她睡着之后钱宁拿出指甲刀给母亲剪指甲,张天琪看着钱宁专注柔和的侧脸,忍不住心疼起这个命途多舛的孩子,只是不被认错就让他这么满足这么高兴,生活到底给了他多少磨难?想到自己也是给过他磨难的其中一员,心疼之中又涌起了懊悔自责,他是真的后悔了。
托钱母的福,离开的时候,心情不错的钱宁叫了出租车,并极为难得的主动和张天琪说了话,尽管他说的是他要去剪头发,会晚些回去,张天琪也是高兴的,从被当成透明人到主动告知自己的行程,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钱宁和路希在约定的地方碰了面,再转车去池洋店里,路希名义上是来护理头发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但他左手一大袋泡芙右手一大袋蛋挞的模样更像来送外卖的。
钱宁跟在路希身后,手里也帮忙提着慰问品,俩人一进门前台的形象顾问就笑眯眯的迎了上来:“哎哟,大阿哥来了,大阿哥吉祥,奴婢这儿给您请安了。”说着话还福了福身。
钱宁疑惑又好笑的问路希:“你不是这的吉祥物吗?怎么又变大阿哥了?”
路希把慰问品交给形象顾问,朝抱着辰辰的池洋努了努嘴:“我皇阿玛和太子弟弟在呢,谁敢叫我吉祥物?”
钱宁失笑:“瞧你们这一家子,一个比一个贵气。”
池洋招呼道:“宝贝快来,帮我抱抱这臭小子,累死我了。”
周展他妈去外地出差了,周展他爸去外地开会了,所以辰辰就被送到池洋这来了,这小子就跟池洋的种似的,对池洋那叫一个亲热粘糊,分都不分开,为这事周展昨晚都发飙了,直指儿子的鼻子叫唤:“你特么谁儿子啊?老子抱抱你都不行了?!你当老子是为了抱你才抱你的吗?老子是你怕个逼崽子把我媳妇儿累坏喽!”
辰辰对亲爹的大呼小叫一点不惧,死死的搂着池洋的脖子就是不撒手,倔强的小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我的!
周展是打也打不得,撵也撵不得,只能干瞪眼的瞅着儿子霸占自己媳妇儿,心里百般的不爽。
“辰辰,哥哥抱好不好?”路希伸着双手,弯着眉眼,唇红齿白的,笑的很好看。
辰辰一脸深沉的考虑了几秒,面无表情的伸出了小胳膊,那小样儿酷的不得了。
小肉蛋儿脱手,池洋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甩着胳膊嘟囔:“臭小子,累死老子了。”
“于阿姨呢?”路希问的是辰辰的贴身保姆。
“感冒了,我让她回家休息了。”池洋说着话有点职业病的打量着钱宁的脑袋,就像在打量一块待打理的荒地,“头发这么长才来剪,你也打算留小辫儿?”
路小辫儿偏头看着钱宁,玩笑道:“留吗?咱俩做伴,我教你梳黑人头。”
钱宁想象了下自己满头小麻花辫儿的模样,使劲拨楞脑袋:“别了,我驾驭不了,还是走寻常路吧。”
路希笑,辰辰绷着小脸,忽然一口啃在了路希的鼻子上,路希“嗳嗳”的拍他后背:“疼,快松开。”
钱宁莫名其妙:“怎么忽然生气了?”
“嫌路希和你说话了,小崽子霸道着呢,抱着他就得心里眼里都是他,不然他就不高兴。”池洋伸手捏上辰辰的屁股蛋儿,“撒嘴,你个狗崽子,你哥要是破了相,他爹能活撕了你下酒。”
钱宁:“……”对孩子用这么凶残的字眼好吗?!
番外 之钱宁(十)()
路希在池洋店里相当吃的开,他长的讨喜,又会说话,不急不躁的脾气,在这里基本上人见人爱。
俩人到池洋店里的时候就下午三点多了,路希看了会儿孩子,俩漂亮小子又被这个哥那个姐的逗了一阵,等打理完脑袋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路希晚点搭池洋的顺风车回去,钱宁也不急着回家,俩人一合计,决定先去吃点东西,垫吧垫吧肚子。
钱宁说他请客,路希的第一反应是:“不吃麦记。”
钱宁把背包往肩上一挎,爽快道:“行,那你回家吃吧,我自己去吃。”
路希既是无奈又是好笑:“每次请客都是麦记,你跟鸡有仇吧?”
钱宁:“没仇,我爱它们,尤其是炸过之后。”
麦记十年如一日的忙碌,钱宁一进门就直奔点餐台了,路希在角落里找个空位,坐等儿童套餐来袭,这本该是一次和谐融洽的就餐,可吃到一半时钱宁遇到了熟人,这人叫单铭宇,和钱宁是现今的校友,舞蹈选秀时的对手。
单铭宇这人的脾气往好听了说叫恃才傲物,说白了就是自以为是,不是看不上这个,就是瞧不起那个,且不屑掩饰。钱宁被赞助商包养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没人知晓,单铭宇就是知情者之一,但他不知道钱宁委身于人的真正原因,只当他急功近利,借刘灿铺路,对此单铭宇嘴上不屑,其实心里是嫉妒的。
当比赛结果出来之后,这份嫉妒变成了愤恨,因为他认为不如自己的钱宁进了前三甲,而有能力晋级的自己硬被挤了出来,只能屈居第四。
愤恨与不甘在单铭宇心里结成了一根刺,后来冤家路窄,两人再次在舞蹈学院相遇,单铭宇展开了狭隘的报复,他先是借着别人之口传了不少钱宁的闲话出来,后来又在校论坛发了一片帖子,将钱宁被潜被包养一事宣扬的近乎人尽皆知,他是匿名发帖,但贴子里却是指名道姓,把钱宁好一顿埋汰,学生课余生活枯燥清闲,最爱的就是各种八卦,后来竟连钱宁和亲姐姐共侍一位金主的丑闻也被扒了出来,在舞蹈学院里钱宁成了臭不可闻的下流坯子。
钱宁至今都被孤立排挤,处处遭人白眼,始作俑者就是单铭宇,但钱宁起初不知道是单铭宇搞的鬼,还以为那是张天琪想逼他回去,直到张天琪知道了这件事,将单铭宇揪出来,给了个深刻的教训,误会这才解开。
受了教训之后的单铭宇已经不敢招惹钱宁了,但见了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他和他的同班同学坐在钱宁隔壁的座位上,几人低声说着话,他那同伴时不时的瞥向钱宁这边,眼底透着显而易见的鄙夷,大概是觉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就连路希都跟着遭了几个白眼。
路希敏感的察觉了氛围不对,低声问钱宁是不是认识他们,是否有过节。
钱宁木着脸道:“冤家路窄。”
路希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劝钱宁快吃。
钱宁不想连累的好友都跟着遭白眼,扔下吃了一半的汉堡道:“我去打包个套餐,回来就走。”
路希当他惦记着套餐里的哪个玩具,笑道:“你呀,根本就不是爱炸鸡。”
钱宁耸耸肩膀,拿上钱包去了点餐台,等他拿到套餐和玩具的时候,路希已经拎着他的双肩包站在门口等了,钱宁接过自己的包,两人结伴离开了餐厅。
出了门路希说:“我送送你吧。”
钱宁觉的奇怪,从餐厅到公交站不过百米远,他一个大小伙子,身上又没携带巨款,有什么好送的?
见他俩眼眨巴眨巴的,琢磨不过来怎么回事,路希催促了一声:“走吧,就当消食了。”
路希还是担心钱宁,总觉得张天琪住他家就跟家里住进去只狼一样,路希对好友说:“钱宁,有些事我不适合插手,也不好过问太多,但有些话我得跟你说一说,你别嫌我罗嗦。”
路希语气平和,面色亦然,这种神情的路希给钱宁的感觉就像一位成熟沉稳的兄长。其实钱宁心目中的路希本就是亦兄亦友的存在,这个人从未因为他的过往轻视过他,平日里对他也很照顾,尽管路希的面相比自己还显小,面容清丽精致的如同画中人似的,但他认真做事说话时会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让人不由信服,愿意听他说下去。
钱宁这人看着温顺,其实有股子倔劲儿,尽管他的人生经历确实坎坷崎岖,却不愿意被人当成可怜虫,而路希虽然不会勉强他开口,但他心细如尘,看到的东西远比寻常人多,就说钱宁手表下那条伤口吧,路希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俩人接触这么久了,他猜也猜出个七七八八了。
路希因为死过一次,体会过死亡的茫然绝望,所以格外惜命,他珍惜自己的命,也看中别人的命,他担心钱宁被张天琪逼的狠了,再做出什么傻事来,所以就委婉的叮咛了钱宁一番,两人都不迟钝,路希委婉的一提点钱宁就懂了。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钱宁本想说自己没那么傻,也惜命也怕死,可话到了嘴边却说出不口。
知道钱宁轻生过的人不多,但知道的人都认为那是他绑着张天琪的手段,本来嘛,他一个被包养的小白脸,会要死要活的跟张天琪闹,想来理由也只能是害怕被抛弃了,事实上自杀也确实是他的手段,只不过是摆脱张天琪的手段。
他慎重的计算着自己在张天琪心里的份量,计算着张天琪是更在意那点扭曲的喜欢还是更在意他自己的声誉,最后他选了一个恰当的时间割了自己的腕子,他没想死,他只是想离开张天琪,可等待张天琪出现的那段时间里,看着血液缓缓的离开身体,在浴室的瓷砖上蜿蜒爬行,他忽然觉的很恶心,觉的这血真脏,觉的自己这短短的十几年活的真累,他一次又一次的出卖自己换回来的哥哥不心疼他,他努力赡养孝敬的母亲不认识他,他费心费力维护的姐姐再也不回来了,他精心照顾着的张天琪轻视他鄙夷他,他一直在努力却一直在失去,什么什么都得不到,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