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无端。
白秀隽每每行于街市之中,都被成群的妙龄少女频频回顾,那一个个儿羞怯娇柔,清波婉转,似语还休的模样
乐湮冷哼几声,此刻换了一身男装,龙行虎步,大咧咧的不肯理会身后之人。白秀隽无奈苦笑,他现在这个情况算什么?被人小丫头强行拐卖了?分明他的武力值和智计都在她之上好吧,可是现在动粗不得,放下身段来求亦不得,他跟上乐湮的脚步,已经在暗暗磨牙了。
“我们要去哪里?”
乐湮头也不回,如鸦的长发被简单以竹簪束起,风流潇洒,宛有林下清风之萧然,她不回头,只伸出两只手指头摆弄了下,“金谷园。”
金谷园,传说之中极尽奢华之琼林御苑。
石崇因山形水势,建造了一个如梦如幻的林园,清溪萦回犹如玉带,碧林深处有各色鸟雀啁啾,玛瑙玉器将整座金谷园堆砌得绚烂而辉煌。
乐湮是个土包子,她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惊喜了。
但饶是白秀隽这等世家子,见惯了靡丽华绮的景致之后,仍然被金谷园的华美所深深触动。
便是领路的几个家仆,亦都是一应的软缎金丝加身,靴上银线珍珠穿缀,晃一晃,那叫一个珠光宝气。但两个人掩饰得挺好,倒没有一个失态的。家仆领着他们两人穿过一个抄手游廊,路两道皆是碧树缠花,风过如浪,杏花微雨方行,景色一时翻新。
白秀隽已是在身后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想的法子,叫他们接见的?”
这种有钱人,怎么会轻易迎见两个无才无势的穷光蛋?两个用屁股打秋风的穷光蛋?
乐湮神秘微笑,继续骄傲地负着双手行过。石崇这人极重声望,在乐湮看来,那便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个人显露财富的荒唐事那就不说了,单是以美人迎客之举,便教乐湮觉得他实在是把面子看得比性命重要。
便如同乐湮不懂“二桃杀三士”的典故,不懂为何她们时代的武士动不动就要用长刀抹了脖子,对于石崇的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也只能换得乐湮啧啧长叹两声,两个巴掌拍一拍,便恨不得直接招呼在石崇那种天生富贵相的脸上。
佳木尽头,桃花灼灼,微雨缤纷,钟鸣几声,这宴席已经开场了。
其实,是开唱了。乐湮眼底的鄙夷一晃而过,继而扯着白秀隽的白衣广袖,不分情由一拉,“走快点!”
石崇这园子果然宽敞得很,宴请这么百号人物也毫无压力。诸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笑语飒然,个个皆风骨昭华,气度磊落,拂袖抬足之间贵介之气肆意而生。
这便是魏晋时期,时人大多风流爱美。乐湮一眼望过去,长得似乎都差不多嘛,就连那些名贵的绫罗绸缎,谁穿还不是个穿呢。可是当她的眸光落到某个人的身上之时,却还是轻而易举地便僵在了原地。
那个人落座在一株阴阴碧柳之下,满座落英如雪,他缁色长袍上粉花俨然,立体深邃如雕刻般的俊脸半隐匿于阴翳之中,眸色沉沉不辨喜怒。面前金樽清酒几盏,碧衣美人嫣然含笑,玉手纤纤曼妙斟酒,姿态清幽妩媚至极。
溯时大人躲在柳树上,眼珠子直往乐湮这儿瞅,转了几转,最后悲催地望了主人一眼,收回目光一动不动了。
乐湮也并不在意,那个玄衣男子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她,她勾了勾唇角,将白秀隽的广袖更紧地攥入了手底,“过去。”
家仆走快几步告知了上首的石崇,大富豪点了点,十分豪情万丈地说道:“今日,我们除了姬公子之外,倒是又多了两位新朋友,不妨来一见!”
乐湮哼哼两声,继而重新换上疏淡笑意,与白秀隽一前一后入了正场,数百双眼睛齐刷刷向着他们瞅过来,乐湮不疾不徐,施礼道:“见过使君。”
几乎是同时的,待这个声音缭绕一番落地之后,姬君漓手心的酒水猛然洒出,溅了一身!
幸得这时无人注意到这个绝色男子,不过乐湮却是看见了的,她还清楚地瞥见姬君漓在一瞬间的惊愕之后,又恢复镇定从容、不苟言笑的冷漠。当下,她轻轻一哂!
碧珑眸中带着几分埋怨责怪之意,一面揩拭着姬君漓的袍子一面说道:“怎么这般不小心?”
姬君漓不答。她又状似亲昵地往她耳边凑了过去,娇声软语:“你可是舍不得了?想不到她也会出现在此处?”
姬君漓淡淡地将她犹自擦拭的手拂开,“她这是在胡闹。”
“呵呵。”碧珑银铃儿似的一笑,“你难道没听到石崇说,她们是两个人,你猜,另一个是谁呢?”
他嘲讽般的冷哼一声,继而道:“我是眼瞎,但我的心不瞎。”非但不瞎,反倒绞痛憋闷得紧那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他从来没有想过,她竟会如此决绝地与旁的男子站到一起!她是不是,也会小鸟依人般的倚在那个男人的臂弯里?是不是,也会情意绵绵地说那些“我是你的人”之类的话?是不是
罢了罢了。他头痛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溯时委屈地传来一道声音:主人,小丫头真的一去不回头了怎么办?
怎么办?他已无资格。当如何,由她吧。
金谷园之中的诸般人还在上下打量着这两人,时人浪漫开放,这等注视正好说明了一个人的美貌气度,想来是真被乐湮和白秀隽折服了罢。尤其是白秀隽行礼之时,他行的乃是正统东汉礼节,一举一动古韵连绵,恍若时空回溯,透着股沉郁顿挫的沧桑落寞。一时,诸人心醉神驰。
石崇这个主人最是豪气,直接便安排了上佳的位子叫乐湮和白秀隽坐。乐湮做的男子打扮,两人同席自是不妨。这个时候,喝酒带个姬妾,那也只能说是风流,而非好色。譬如姬君漓身边这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碧衣美人,客人们豪不吝惜投掷在她身上的眼神,也没半个人指责说个不是。
当是时,酒过了一巡,石崇将胡须一捋,便笑:“请绿珠出来。”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这里起坐喧哗、热闹的劝酒之声便瞬间消停了
第34章 有女绿珠,彼其静姝()
绿珠何人?那是石崇以明珠十斛换得的绝色美人,能歌善舞不说,吹笛抚琴,又有哪样不是能手?
此刻纵然是金谷园里的常客,亦都转了脸等候起来。
白秀隽压低了声音,稍稍欠着身子问道:“此女是谁?”
乐湮眯了眯眼,继而笑得灿烂如夏花,她一根玉白食指将白秀隽的下巴轻浮挑起,哈了一口长气:“自然是个能名垂史册的绝色美人了,白家郎君可想见识见识?”
她最近是愈发轻浮放荡了,白秀隽心里微微讶异,难道女子失恋了,就会性情大变?
不过一个转瞬之间,白秀隽便将她那根孟浪的手指挥落,乐湮也不恼,一扭头,对面沃若柳影之下,姬君漓静静地看着她,只是眼神幽深如潭,墨玉无纹,宛如石像般屹然而矗。花落了一身,碧珑亦未曾想过要拂一拂。
一时间,笙歌陡然自九天而来,盈盈袅袅的九位藕色绫罗的美人翩然自树影之间转出,姿态悠然从容,又带着娇花般的纯美,嫩白小臂微露出里边金相玉质的手环银镯,佩环铮璁相击,有序进入场中,后边亭榭参差,长廊缦回,这九位美人可以说是赚足了惊羡垂涎的神色。
乐湮淡然抿了口酒水,“淡而无味。”
这些女子已然是绝色了好吗?白秀隽感觉到有些惊奇,说实话,此刻,是个男人都会奇怪那个传说之中的绿珠到底是有多美。
泻翠流丹,泼墨绘彩,九位美人翩跹起舞,婀娜倩影映在杯中物之中,玲珑通透,更是叫人满心陶醉欢喜。
花瓣飞旋如风,芬芳益远,紧跟着,那九个美人之间,宛如变戏法一般又飘出一个绿衣女子来,身段儿如柳枝般轻盈曼妙,面上遮着碧翠的绫纱,但精致如画的眉目宛如秋泓般清澈又娇媚,一静一动间勾魂荡魄,舞姿华美仿佛仙鹤溯弋,风流人士登时直勾勾地看着她不动了。
“扑通——”溯时大人眼直了,一个倒栽葱从树下掉了下来。
不见面容,便单是这风姿已叫人不禁叹服了。
乐湮得意一笑,“如何?”
别人生得美,她竟然这么得意?白秀隽愈发地头疼了,他揉了揉额角道:“确实美。”
这个动作与那人竟如此形似,异曲同工,乐湮撇了撇嘴,冷笑着将对面的男子一望,所有人都盯着美人目不转睛,唯有他始终正襟危坐,眼神幽深平静,纠结着某种缠绵刻骨的伤痛。
乐湮哂笑两声又转过了头。
绿珠今日风头大出,这一曲跳罢,香汗淋漓,身上绡纱透了几层,面纱也被风吹落尘埃,那张精致得难言难画的脸蛋浮着两朵海棠薄红,底下倒抽凉气之声此起彼伏,且惊叹未绝。昔年潘岳以俊美及爱妻之命传于天下,但对于绿珠的美貌,却仍是赞不绝口的,确然天姿国色。
当是时,石崇满意地笑了。
绿珠轻盈荡着碎步,行至石崇面前,欢喜亲切地笑着,唤了一声:“石郎。”她的脚上还缠着几圈金铃铛,脚步匆匆,铃声宛如仙乐。
石崇将手一招,笑道:“过来坐罢。”
绿珠便依言做到了石崇身边。
本来姬君漓身边的碧珑亦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了,可大家还是觉得她的美少了几分灵动之气,只是形美而已,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碧珑骨相皆是上乘,但难免少了几分生气。
尤其两人爱穿这绿衣裳,对比之中,高下立判。
碧珑丝毫不着恼,反倒笑盈盈地将姬君漓靠住,“这个称呼倒妙,我以后唤你‘姬郎’可好?”
好个鬼!
姬君漓不悦地皱了皱眉,沉声回答:“你若惦着自己的小命,便老实点。”
碧珑唇角下拉,生气了,再不言语。
石崇放肆大胆地将绿珠揽入怀中,绿珠笑意灿灿,宛然相就,石崇道:“可带了笛来?”
说罢,绿珠的粉拳便砸在了他的胸口,“石郎唤得这么急,妾身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哪来的功夫去找根笛子?”
“真是可惜。”石崇一叹,怅惘道,“我今日认识了几个朋友,你的艺技,竟不能教他们一见。”
绿珠横波妙目将台下一扫,果然见了不少新面孔,她将樱唇勾起,灿烂地说道:“这几位姿仪不凡,想来不是寻常之人,石郎若有心,将他们多留几日便是。金谷园这么大,总也不会短了他们的吃食不是?”
果然还是绿珠蕙质兰心,石崇满意一笑,这笑多了几分含蓄。
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酒宴既行,诸人欲告辞离去,石崇一一含笑以应,且命人将其送出府门,几十趟下来,场中便只剩了姬君漓和乐湮等人。
姬君漓一直岿然不动安稳如山,乐湮却是一直在等着他先动身。这般一来二往,便落在了最后。
正要告辞离去,石崇却因生了留客的心思,挽留道:“几位既是远道而来,山高水远跋涉艰辛,不妨留下多住几日,亦让石某人多尽地主之谊。”
旁人不知道,姬君漓和乐湮对石崇那还能不了解?这货最好炫富了,昔年与王恺斗富的故事那都名扬天下了,现在只怕也是有此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