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赫然转头看向他,“你知道我不是周笛?什么时候知道的?”
程子涛改口已经来不及,意识到瞒不下去了,只好坦白。
“那天,你们俩表演确实精彩,可颠三倒四,很容易听出你们说的其实是对方。还有,你的微信签名,无笛真寂寞,说明你不是周笛,是北鹿。”
鹿鸣揉了揉太阳穴,她的微信周笛用过,设置这样自恋的签名很正常。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鹿鸣不满的是这一点,提着行李下车。
程子涛要给她拿行李,被她拒绝了,跟在她身后下车。
“我怕你会像周笛一样,觉得我很粘人,不理我,所以我不敢说。”
他没有解释,他后来在微信上跟周笛提到,他想来这边做志愿者,才得知鹿鸣刚好要来拍摄雪豹。
周笛巴不得他滚得远远的,秒变红娘,极力怂恿他过来,说了一堆鹿鸣的好话,还让他先不要告诉鹿鸣,他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免得她设防。
可程子涛一点都不擅长撒谎,尤其这一路,鹿鸣这么细心照料他,他更骗不下去了。
“你是不是要联系一下乔森教授?”下车以后,鹿鸣提醒他。
他告不告诉她实话,在她眼里根本不是事。
知道了更好,她不用再绞尽脑汁怎么扮恶,把他吓跑。
这次拍摄结束,他们就不会再有交集。
程子涛冲她咧嘴一笑,找出手机,给乔森教授打电话,英文说得很流利。
乔森教授住在牧民家里,因为经常来中国西部,跟很多当地人都熟。
他们研究小组人太多,都住在一家,会给牧民带来麻烦,乔森教授让他们先找地方住下,给他们推荐了一家经济实惠的客栈。
鹿鸣和程子涛根据地址,很快找到了牧云客栈,登记入住。
客栈的老板阿牧是个文艺青年,也是个户外爱好者,得知鹿鸣来拍雪豹专题片,很热情,给她提供了不少参考信息。
鹿鸣无意间听他提到一个人。
“很多人说见过雪豹,其实都是吹的,但有一个人肯定不是,我们三哥,说起他和雪豹的故事,那可真叫神奇啊!”
鹿鸣心猛然一紧,想到了车顶上那个王一样的男人。
“为什么叫他三哥?是因为雪豹的藏语是萨吗?”
“诶,你怎么知道?早些年,还在昆仑山的时候,他和盗猎雪豹的人斗智斗勇,大伙都觉得他就像一头最凶猛的雪豹,尤其奔跑的时候。
阿牧捏着留了一撮胡子的下巴,谈很很浓的样子。
“本来我们叫他萨哥,他说听起来像萨姆法师。不过,三哥到底是怎么叫起来的,我倒没印象了。”
“能不能问一下,他姓什么?”鹿鸣终究还是敌不过愈发强烈的好奇心。
阿牧挠了挠头,似是在努力回想。
“我们都叫他三哥,具体姓什么,我还真一下子想不起来,好像姓昆吧。对,昆榆林,那个被森林大火烧成植物人的老头,是他老爸。”
鹿鸣有些失望,却松了一口气。
靳枫做护林员的时候,就是个山霸王,那些盗猎偷伐者都对他又恨又怕。
他那一群兄弟都叫他山大王,她特别不喜欢,觉得像个土匪头子,然后就改成了山大哥,简称山哥,她勉强能接受。
山哥和三哥,完全不同的称呼,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他们在客栈安顿下来,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鹿鸣担心程子涛高反还没缓解,让他好好休息,她去附近找地方吃饭,回来给他带一份。
她经过前台的时候,问阿牧,这镇上有没有什么饭店可以吃到核桃饭。
“小森林,我们三嫂的私厨。”他脱口而出,“但不对外开放,你可以去碰碰运气,遇到有缘人,她会做给你吃的。”
鹿鸣有种直觉,他说的小森林,就是森林消防员说的那家。
她问了阿牧地址,便离开客栈,去找小森林。
玉仑河森林覆盖率在西部地区属前列,视野范围之内,林木苍翠,连绵成绿色长城。
在苍莽大森林里找一处小森林,就像在碧波滚滚、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寻一处无名岛屿,不是件容易的事。
鹿鸣一路走过来,看到了很多零零散散空置的房子,被装饰成农家乐或小旅馆,颇有小情小调的味道。
她问了好几个人,穿过几条林间小路,爬了好几座山岗。
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一处独栋民宅,半新不旧,旁边立着一块不太显眼的招牌:
小森林。
一个藏族人打扮模样的年轻女子走出来,双手端着一个木盆,把里面的水浇灌在门口旁边一棵树底下。
里面有人在叫“三嫂”。
她清秀恬静的素脸,瞬间展露璀璨的笑容。
听声音,好像有不少人,鹿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转身之际,被叫住。
“姑娘是来吃饭的吧?找了这么久,走了那么远的路,怎么能不吃就走?里面人不多,他们几个马上就走。”
她声音温婉,听起来跟喝了一口山间泉水般清凉舒爽。
鹿鸣对她莫名好感,没有再离开。
里面走出来一群男人,穿的还是橙色工作服,没戴工作帽,纷纷挥手向年轻女子道别。
鹿鸣猜想他们应该就是搬运滚木的那批人,想过去说声“谢谢”,脚步却迈不动。
最终,她只是目送他们离开。
站在门口的年轻女子笑望着她,双手朝里面做了个“请”的姿势。
“你好,我叫云杉,怎么称呼你?”
“北鹿。”在外人面前,鹿鸣一般都用这个名字。
她走进小森林。
进门以后,鹿鸣扫视一圈。
诺大的空间内,从地板,到墙,直至天花板,都绘制了蔓生的鲜花和苍天大树。
人走进来,真的就像置身在森林里。
没有太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只在尽头靠墙的地方,立着两根粗大的树桩,中间挂着一张吊床。再过来一点,从天花板悬挂着一个沙包,地板上放着一些健身器材。
果然是私厨,没有太多桌椅,只有一张长长的四脚原木桌,两边各有一条长凳,像是由木桩直接劈开两半,一边一半。
墙壁上贴了一些照片和写了字的便签条,看内容,应该是来过的客人留下的。
森林,健身房,餐厅这三种功能完全不同的空间,竟然能融合在一个大空间内,没有混乱的感觉,倒彰显出主人一种“老子就喜欢这样,你们爱来不来”的狂。
鹿鸣感觉很不可思议。
“你想吃什么?不会也是核桃饭吧?”云杉笑问道。
“对。”
云杉让她随便做,她去厨房忙了。
鹿鸣走到长桌旁坐下来,随手拿起上面的一本书,翻了一下,全是日文,放下,换了一本,森林消防相关的理论书。
书上没有太多批划,只在很关键的字下面画了些黑点。
鹿鸣无声地笑,这个人看书的习惯像极了一个人。
惜墨如金,不对,爱书如命,也不对,爱树如命。
“纸是用木材制造的,把书画脏了,就是对树不敬。”
她一直觉得这是他偷懒的借口,他其实根本就不喜欢看书。
不同的是,这本书的主人明显认真多了,关键地方写了很多批注,观点表达很直接犀利,比如:
“放屁!”
“老子想问你,你干过森林消防吗?按你这种方法,我弟兄们九条命都不够。”
“说得好,早几年怎么不说?白白死了那么多人。”
鹿鸣感觉眼前仿佛有两个人在吵架,看书的人和写书的人。
“那是我哥的书,千万别碰,弄乱了他会把你扔出去的。”云杉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
鹿鸣把书放回去,看着她把托盘放到桌上。
盛放核桃饭团的餐具偏日式风格,很精致。
她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着一个饭团,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怎么样,好吃吗?”
云杉在她对面坐下来,双臂趴在桌上,很认真地看着她,等着她回答。
鹿鸣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实话实说:“不是我想吃的那种。”
云杉一脸沮丧,追问她想吃的是什么样的。
鹿鸣摇头,她无法用语言描述靳枫做的核桃饭,只知道味道是独一无二的,还取了个奇特的名字:
雪鹿核桃饭。
“我明白了,你吃过的核桃饭,有你的故事,是初恋的味道。这样,”云杉找来纸笔,边说边写:
“你给我一些信息,我一定能做出你想要的味道,然后取名,鸳鸯核桃饭。”
“”鹿鸣从她眼神里,看到了一个美食爱好者火一般炽烈的热情。
这应该就是小森林位置那么偏僻,却还是有人来的原因。
她鬼使神差地把靳枫给她做核桃饭的经历,讲给了这个她初次见面的陌生女人听。
这个陌生女人也像被施了咒,很认真的听,一边做记录,然后向她保证,她最迟明天就能做出她想要的味道,然后请她来吃。
鹿鸣感觉有点意思,留了客栈的名字和电话。
云杉一听就说知道,是阿牧的客栈,让她先回去,等她的电话。
两天过去了,鹿鸣一直没有接到云杉的电话。
第三天,她和程子涛原本约好和乔森教授外出采点,布置红外相机拍摄雪豹。
但恰逢冬季森林防火期,附近又有森林近期发生过火灾,存在安全隐患,没有得到允许,他们不能上山。
乔森教授去了新疆的雪豹调研小组,程子涛去森警支队找人协调。
鹿鸣不管这些事,闲着无聊,上午独自去附近拍了一些风景照。
到了下午,她实在克制不住好奇心,又跑去小森林。
到了小森林,她发现没人,门却是开着的。
鹿鸣有些失望,转身准备离开,依稀听到有什么动物在鸣叫,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是鹿的叫声。
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绕过小森林前栋房子,走到屋后面一个狭长的花园里。
里面果然有只小鹿,被半人高的栅栏围着,躺在地上不动,像是生病了。
鹿鸣从小就喜欢各种动物,尤其是野生动物,鹿除外。
受惊的小鹿、小鹿乱撞、指鹿为马连带这些比喻,她也很不喜欢。
不知为何,躺在地上的这只鹿,却对她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就像铁之于磁铁。
她打开栅栏的门,走到小鹿身旁,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身体。
小鹿原本耷拉着眼皮,被她一碰,突然打开眼睛,身体也缩了起来,瞪着她。
“别害怕,我是鹿鸣,不是坏人。”她轻轻地顺着小鹿身上的毛,最后忍不住,把鹿抱起来。
小家伙好像不怕她,没有挣扎,只是看起来很没精神。
“小呦,你是不是生病了?”鹿鸣问出口以后,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怎么可能是小呦?!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鹿鸣随口念了这几句诗。
大概是因为诗经中这首小雅鹿鸣太有名了,她妈妈就特别喜欢,大名小名都直接从里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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