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湛一愣,道:“昨晚,没写。”
林知望此刻反而看不出喜怒了,他缓缓将笔搁下,沉声道:“功课不写,跑去喝酒?”
徐湛心一沉,晌午他剥竹条时就知道他憋了股火,早想收拾自己的样子,原来是因为喝酒。
“说话。”林知望逼问。
“浅酌而已,无伤大雅。”徐湛小声道。
“啪。”林知望拍了桌子:“你是真不知道规矩,还是非要跟我拧着来?”
徐湛又不说话了,心里不服气,凭什么你的规矩,非要强加在我身上。
“不说话”林知望最恼恨徐湛沉默,忍不住阴着脸道:“去取家法来,我好好教你说话!”
徐湛低着头,一动不动,心里羞恼难受极了,怎么好端端的,为这点小事又要打人?
林知望抿着嘴点头,起身到书架上亲自去拿了戒尺,不容分说的将徐湛摁在桌子上。徐湛硬撑着桌子站直,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惊讶。
“我不想喊人,自己趴好。”林知望气得不想多说一个字。
徐湛固执着不动,林知望气急了,扬起戒尺照着屁股上狠狠打了四五下,疼的徐湛两腿发抖,下意识要躲,却硬生生忍住了,躲开了又怎样,也逃不出这个书房,也逃不出这座院子,只会更加狼狈难堪而已。
想及此,他顺着林知望的力道撑在了桌边,也不想再犟什么,至少今晚被打伤,明天就不必去学堂了。
谁想他稍一妥协,林知望竟用另一只手拽开他的腰带。
“大人!”徐湛惊叫。
林知望没有理他,撩起他的后襟,手已经触到腰间的汗巾。
“大人!”徐湛带了哭腔:“求您”
林知望听到徐湛不加掩饰的哀求,蓦地心里一酸,鬼使神差的停了手。将戒尺搁在桌上,示意他起来,兀自坐会椅子上压了压火气,也给了徐湛一些冷静的时间。
一段漫长的沉寂,林知望先开了口:“觉得自己有错吗?”
“有。”徐湛老实道,刚刚情绪过于激动,有些喘息,林知望这不冷不热的语气,使他心里也害怕起来,他不知道林知望指的是什么,昨晚的事到底知道多少。
“说说,你坚持不认的,我必定不罚你。”林知望靠在椅背上,已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只显得有些疲惫。
“昨晚饮酒、荒疏了功课,是我的错。”
在丫鬟身上睡一夜什么的,当然是打死都不能承认了,至于打翻笔洗弄湿了功课,也只有糊弄下人,哪敢拿来敷衍林知望,倘若他心存怀疑追究起来,就不是荒疏功课那么简单了。
因此徐湛爽快的伸出左手:“大人,我认罚,但是”他已经不小了,不能像个不分性别的顽童一样挨打。
林知望看了他一会,不置可否,相当配合的拿起戒尺:“右手。”
徐湛皱了皱眉。
“右手!”林知望重复。
徐湛换上右手。
林知望捏着他的手指,结结实实的抽了五下,徐湛随了戒尺一下下的哆嗦,疼的眼泪都要掉下来。
“站好。”林知望道,怕他下意识缩手敲会到骨头,依然捏紧他的手指。
徐湛挺直了身子,只觉得手也疼,屁股也疼,头也胀的疼。结果疼痛还未消化,又是五下抽下来,手肿了,徐湛哭了。
不是他懦弱,完全是生理反应,照说徐湛也不是没挨过打的,十下板子就打哭了,还是第一次。
“很疼?”林知望疑惑。在韫州时亲眼见到他手上挨了打,因骑马被磨得起泡出血,浸了雨水都不吭一声,哪有这么娇弱了。
徐湛甩了甩发胀发烫的右手,怪声道:“大人何不亲自试试。”
林知望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没跟他计较,搁下板子问:“还有呢?”
徐湛用左手抹了把脸上的不知是汗还是眼泪,摇摇头。
“因何惹杨老先生生气?”
“分明是他不知自重!”徐湛鼻音很重的顶撞了一句,万分委屈。他不是目无尊长的人,在博学长者面前更懂得谦逊恭谨。杨虔可以厌恶他,慢待他,但牵扯到郭淼,绝对是他不能容忍的,不论他们有什么过节。
好比别人骂你“没教养”,会感到羞辱了父母一般。
然后,徐湛感受到林知望的怒气,然后身子被扯得一歪,戒尺一下接一下雨点般落在他的身后。他也不想想,同样是师生,杨虔说郭淼的不是,他尚气得不轻;当着林知望说杨虔的坏话,岂有不挨揍之理。
徐湛咬牙挨了无数下,却觉得林知望下手越来越重,毫无停手的意思。
“大人!”徐湛实在忍不住,往边上闪了一下,一板子敲到胯骨上,疼的他腿一软,忙撑住了桌子,直吸冷气。
在林知望眼里,这种躲闪的毛病是不能容忍的,为了家法威严,更因为担心误伤。
因此他眉头一皱,拎了他到眼前惩罚性的又狠狠打了几下。
“大人,大人”徐湛颤声唤道,真的很疼!
林知望停下手,却说出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当着外人且说什么‘父命难为’,让你叫个爹当真为难死你!”
第53章 夜话()
倘若徐湛知道进退,赶紧叫声爹糊弄他开心,也不会再挨整治,偏偏他不觉得“大人”和“父亲”有什么区别,且一直叫习惯了,别别扭扭喊不出别的来。他认为称谓是个代号,感情不会因此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分,徐湛对林知望,敬爱是有的,怨念谈不上,却始终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概念,至少在林知望这个父亲跟前,除了挨骂挨揍,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林知望见他走神,不满的拿戒尺敲了敲桌沿。
徐湛回过神来,犹犹豫豫的将右手伸到桌子边。
林知望长长的叹了口气,越发看不懂眼前的孩子,聪明的时候极聪明,蠢的时候活活把人气死。折腾了这么久,林知望也懒得跟他较劲了,扔下戒尺,点点身边的桌子:“坐下,将昨晚的习文补上。”
徐湛将两手背在身后,用左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右手,肿痛难忍,认命一样的去搬凳子,腿上却像灌了铅似的拔不动。
“过来坐!”林知望站起来,将椅子让给他,自己则坐到一边看书去了。
然后,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就见徐湛轻轻地,轻轻地坐在椅子上,铺好宣纸,右手手背虚压着,却用左手提起了笔,笔尖落在纸上,一勾一划,清俊有力。
林知望看呆了,他知道徐湛是左撇子不假,左手能写字的人他也不是没见过,但发生在徐湛身上,就是觉得不可思议,这才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孩子,像二世为人一样充满了常人想象不到的能量,随时随地让他惊一下喜一下。
徐湛有意磨蹭着将昨夜的习文默写出来,交给林知望看,此时夜已经深了。
林知望看的很仔细,也很慢。徐湛站在他身边,觉得两腿发软,屁股上更不用提,本就觉得肿了,压在质地坚硬的酸枝椅子上,现在麻的没了知觉,见林知望看的很投入,徐湛悄悄将手背在身后揉了几下。
林知望突然抬起头,眼神很严厉,声音却带了几许戏谑:“知道厉害了,老实了?”
徐湛脸红了。
“明日我给你留功课,别去学堂了。”林知望将目光收回纸上,左手写字毕竟比右手丑一些,却也算得上清秀工整,一般的塾师遇到用左手写字的学生,非下狠剂量扳过来不可,可见徐湛成长的很自由,学堂这种地方,着实委屈他了。何况,他费了半个时辰的口舌才劝杨虔留下,杨虔走的时候,也没有表明愿意继续教他。
徐湛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倔强的情绪,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并没有错,便闷闷不乐道:“我要去。”
“嗯?”林知望没听清楚。
“学堂,我一定要去。”徐湛重复。
林知望一怔:“不怕杨先生苛待你?”
最不明就里的其实是林知望,徐湛这么招人喜欢的学生,偏偏杨先生一点也不待见他,非但不待见,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杨先生如何待我,是他的事。”徐湛冷着脸。
林知望蹙眉:“你这态度,我怕真给他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来。”
徐湛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谁把谁气出好歹还不一定呢。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房后,在袭月的侍候下泡了个热水澡,将右手拿到灯下看时,掌心更肿了,水肿剔透的像个水晶包。袭月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哭,一边埋怨他:“何不跟大爷讲是袭月弄洒了水,湿了功课?”
徐湛满不在乎的笑着:“本就是我的错,平白连累你作甚。”
袭月看着徐湛掌心的伤,竟好像伤在她自己身上一样难过,两只眼睛红的像兔子。
徐湛取笑她:“这是谁家的小兔子,跑到我屋里来了?”
袭月嗤的一声破涕而笑,却小声道:“大爷宽仁,不会因此责罚我的。”
徐湛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倚在床头,疑惑道:“他有多宽仁,你们个个念他的好?”
“不是大爷夫人宽仁,我早就被撵出府了。”袭月认真的说:“几个月前我是在厨房的,因为手脚笨没力气,管事找总管要发卖了我,夫人撞见拦住了,她说大爷说过,林府不发卖下人,又见我读过一点书,将我留在她身边,后来又来您这里”
袭月显得很得意,她从一个厨房里的粗使丫头,做到夫人少爷眼前的大丫鬟,从前欺负轻视过她的人,无不前倨后恭对她小意奉承。
徐湛点点头,看她那娇滴滴的样子,就知道她做不了重活。
袭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了,忐忑的压低了脑袋,却听到徐湛若有所思般的喃喃道:“他如此宽厚,当年为什么休妻呢?”
袭月一怔,不敢接话。
“你知道些什么,说来听听。”徐湛的声音懒懒的,目光却咄咄逼人。
“这件事,所有人都讳莫如深。”袭月舌头打结,声音极小:“我我只听说,前夫人真的很美,美的像画里的人。”
“是啊,我有一副她的画像,她把我生下来后就过世了,所以,我整整十五年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徐湛苦笑一下:“罢了,个中感受,想必你不会明白。”
“我明白。”袭月小声的啜泣起来:“我就是被父亲卖进府里的。父亲好赌,母亲去世以后,家里境况越来越差,又常有凶恶之徒上门追债。因此”
徐湛失口道:“畜生!”
他极少说粗话,却听不得这样一个卖儿卖女的父亲。
“不是的!”袭月头一次瞪大了眼睛反驳:“父亲是个秀才,才学也好,就是爱赌,他早已悔悟,发誓再也不赌了,可是他不将我卖掉,就得眼睁睁看我被债主抓走,卖到那地方”
徐湛一愣。
“少爷,奴婢失态了。”袭月顶撞了徐湛,惶然的样子像个受惊的小鹿。
“是我失礼在先,你说得对。”徐湛笑笑道:“今后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奴婢。”
袭月很意外,再看徐湛的眼睛,乌黑色的眸子像秋水一样平静、深邃,让人觉得心安,看了这一眼,袭月的脸颊红透了,收拾了床边的药瓶棉布,逃也是的跑出门去。
徐湛笑了笑,他的目的达到了,在这个偌大的府里,他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