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离京,张家还要在京里几个月。要见面还是有机会的。
最高兴的是钟氏。她掌家理事总觉得一年比一年吃力。公中的收益就那么一点,能进钱的营生要么是老太太的陪嫁,要么是大太太的陪嫁——她自己手里也是握着私房的,这些钱可不会归到公中。
钟氏本来想往自己手里多弄点儿,可是接了手才知道,自己不往里贴就不错了。二太太甩手丢过来一个烂摊子,可她不接还不行。
长辈活得越长久,那些真正的好东西她就摸不到边儿。可是没了长辈遮风挡雨,这个家也肯定没有现在这么体面显赫,儿孙的前程又没人看顾。到时候要靠谁提携?
这些令钟氏十分矛盾。
权衡下来,她还是希望老太太老爷子长命百岁的。只要他们在,就是参天大树,他们这些人都可以下头被荫蔽。
张家搬走,安顿下来了倒是请朱家的人去做客。
张家在京城的宅子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小,小三进院子,张夫人当然住了正院,张玉馨则在后院收拾出三间屋子暂住。她只是来待嫁的,在这里住不了几天。但即便如此,屋里还是摆了好几盆花,妆点得生机勃勃。帐子用的是暖暖的橘色,架子上头也摆花瓶和两本书,一看就是个闺房的样子,一点都不显得潦草凌乱。
又林打量了一眼屋子。她估摸着张夫人现在应该忙得很,这屋子多半是张玉馨自己收拾出来的。
“我也跟表嫂学了,屋里不用什么熏香,就拿水果摆一摆,既当了摆设,还香了屋子,摆完了还能吃掉,一点儿都不浪费。”
又林一笑,坐下来接过茶。
钟氏在前头陪着大太太和张夫人说话,张玉馨请她来后头坐坐。
“表嫂到了京里之后,能过得惯吗?”
虽然张玉馨比一般同龄的小姑娘要镇定从容,可是想到出嫁,还是露出一丝紧张与惶恐来。
“一开始是不惯的。”又林也没有一味的说好听话安慰她。这些话也骗不着张玉馨:“衣食住行没有一样能习惯得来。连京城的风吹在脸上都觉得紧绷绷的发干,喝得水都觉得发硬。但是这些都能习惯。不太习惯的是,地方是陌生的,人也都不熟悉。说一句话,走一步路之前都忍不住要想一想,这样说是不是合适,这样做会不会招致别人的厌恶反感……”
这些也正是张玉馨所担心的。
要离开父母膝下,去和全然陌生的婆家人生活在一起。
未来的夫婿长什么样她甚至都不知道。光听人说生得很是斯文——可是高矮胖瘦呢?性格呢?喜欢吃什么,平时爱好些什么呢?这些她都不知道。
更重要的是公婆。张玉馨知道,夫妻相处固然重要,可是看自己家就知道了。嫂子们和哥哥相处的时间,远不及和婆婆妯娌们相处的时间长。婆婆喜欢你,你才能站得住脚。如若不然,这日子真的很难熬。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能教你。”又林小声说:“只不过,不要让自己想得太多太累,也别把自己摆在一个急于讨好别人的位置上。你太急,别人心里就会看轻你。一开始太急于讨好,做得太多太殷勤,那以后是不是要长年累月的接着辛苦?倘若一直这样做,那就一直挺不直腰杆,而且实在太累。如果不接着做,别人就会觉得你有意怠慢从而迁怒于你。”
张玉馨听得十分认真。
她知道表嫂说的都是很有道理的大实话。细想来,的确是这样的。
“当然,新媳妇待人也不能太傲慢冷冰冰的,反正是刚开始都不认识,害臊、腼腆别人也都会体谅。”又林陪她说了一番话,也讲了些夫妻相处之道。口干舌燥,喝了两大杯茶。最后小声说:“其实……嗯,这话只有咱们知道,你别告诉别人,和舅太太也别说。”
张玉馨保证:“我和谁都不说,表嫂放心吧。”
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
“婆婆大多数不会太喜欢儿媳妇太能干太有心计——有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三五不时让她敲打敲打,她反而会更放心一些。”
张玉馨可从来没想过这个。
她一直都觉得做人当然要往好处努力,尽量做得周全、完美,就算不能让人交口称赞,总得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才好。
又林微笑着看着她:“只有供台上的菩萨才是十全十美的,可谁跟菩萨一起过日子呢?你说是不是?不过这也要看人,或许你将来的婆婆就想要个仙女一样的挑不出毛的儿媳妇。”
张玉馨后来把又林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很久。
她想,如果身边有一个十全十美完美无缺的人,她会喜欢这个人吗?和这样的人能亲近得起来吗?
不,表嫂说得话是有道理的。
太完美的人会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距离感。对照着别人的完美会映衬出自身的许多不足,这样的人,也许会在心里欣羡甚至嫉妒,可是很难亲近。
寻常人都更喜欢邻居、同僚、甚至是亲戚都比自己过得稍逊一筹。倘若别人过得太好了,人们在羡慕的同时,也会酸溜溜的找些他们的毛病来说说,心里才会坦实舒坦。
后来张玉馨和婆婆的关系处得还真算是和睦,她婆婆时常当着人夸她懂事孝顺,美中不足的就是有点儿粗心,总丢三拉四的,自己要一眼没盯着她就又出岔子。言若有憾,但是那种“她离了我就不行”的成就感,谁都听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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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卡文了=,=汗,回头再把大纲理一理。
第二百四十六章
张夫人一家安顿下来,立刻打发了人接于佩芸进府。
于佩芸一怔,推辞说:“舅母手头这么多事情,表妹又眼看要出阁了,我身子不好,再说又是现在这个么境况,住过去只怕多有不便……”
她言下之意自己是守寡之人,多有不便。
她一心想的人是去朱家住,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大太太也想着接于佩芸在身边儿,但是又顾忌着老太太那边儿。张夫人情知道不能让这事儿成了,朱慕贤写的信上虽然措辞含蓄,可是其中的意思张夫人完全明白。
再说,于佩芸不方便住张府,难道就方便去住朱家了吗?张玉馨是要出嫁了,可是朱家的三姑娘也眼见着要佳期将近,四姑娘也要定亲了,她就不怕冲了人家?
况且不管怎么说,张家都是于佩芸的娘舅,没个放着外祖家不住去住姨娘家的道理。
让她住进朱家,就算她和朱慕贤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可是在外人看来,两人曾经青梅竹马论及婚嫁,现在于佩芸新寡,又跑去表哥家中居住,就算没事儿也会传出事儿来。
张夫人毫不客气,使人说,要是她觉得搬进张家不方便,那就收拾下东西,搬进尼庵里去静养。
于佩芸吓了一跳,眼看张夫人派来的两个婆子一脸肃然,要是她再敢推三阻四,只怕她们架也给她架到尼庵去,只能赶紧见风转舵,让添香去收拾东西。
添香倒和她的想法完全不同!张夫人行事很有章法,虽然规矩大一些,可是对下人还是宽厚的。她听说过张家的一些丫鬟都是怎么婚配的,有配了家里人了,也有很多放出去做了正头夫妻的。张夫人要么会给银子陪嫁,要么也会替她们打算一门可以糊口的营生,绝不会让人没了着落。于佩芸倘若跟着张夫人。以后行事不至于行差踏错,她的将来也跟着有了保障。
所以主仆俩的想法是一个天一个地,于佩芸相着从此被张夫人管头管脚再没了自由,添香想的却是从此衣食无忧。也不用担心再出什么差错误了自己一生。
说是收拾东西,可也没有什么可值得收拾的,不过几件贴身衣裳,于佩芸的细软本来就不多,又典当了不少,其他屋里的东西大多是屋主的,打了两个包袱也就足够了。张夫人怕她们行李多不好搬。还派人赶了辆大车来,其实根本没东西可装。
于佩芸却觉得惶惶不安,看着那两个婆子就象两个牢头。
她站起身来:“我去隔壁跟杨奶奶告个别……我住这儿的时候她对我很是照顾,我去跟她道个别。”
两个婆子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说:“那是应当的,我陪姑奶奶过去。”
于佩芸忙说:“不用不用,就一墙之隔,又不远。我去去就来,说两句话。”
她可还想跟杨奶奶讨个主意呢,婆子跟着怎么说?
“添香。请两位妈妈坐,倒茶请妈妈润润喉,我去杨奶奶那儿,马上就来。”
添香心知道杨奶奶不是个安份的人,于佩芸和她见面总没有好事。这会儿于佩芸去见她,不知道杨奶奶又会挑唆什么。
她心里想着,脸上未免就带出了一些来。张夫人身边使出来的人何等精明,一看添香的神色就知道大概那位邻居有些不妥。其中一人就站起来说:“我陪姑奶奶过去。”
于佩芸怕再推辞引起她们疑心,只能让她跟着。
她们这边这么大动静,出出进进收拾东西。杨奶奶那边当然也听到了。于佩芸一叫门,杨奶奶的小丫头就过来把门打开了。
“于姑娘来了。”
“你们奶奶做什么呢?”
“奶奶这两天着了风寒,没怎么出屋子。”
于佩芸完全没有怀疑,但是跟着她的那个婆子目光如电,先扫了一眼院子,再打量过那小丫头一身上下——马上就可以断定这一家不是什么有规矩的人家。这院子和于佩芸那边差不多。只是宽敞一点点,可见也是没根基的在这儿赁屋居住的。
等到了屋门口,那婆子不方便跟着进门,站在门口的时候也趁机会看了一眼屋里。里屋床帐勾起了一半,有个女子半靠在床头。说是着了风寒,可是屋里并没有药味儿,却有一股很污浊的气味。女人的头油脂粉,换洗衣裳鞋袜不那么及时的酸腐气味。还有酒味……
总之这不象是正经良家女子的住所,里头这位杨奶奶也不是什么好出身的女子,虽然说是外室,但可能出身跟暗娼也差不多。
那个婆子眉头皱了起来。
这种商人的外室她见得多了,一般都只有一两年的露水情缘。商人一回乡,这种关系就会断了,这些女子多半就得另寻下家。
这位表姑娘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再和这样的人来往,那名声还要不要?
回去后得赶紧禀告夫人,对这位表姑娘得严加管束,然后早早把她送回老家去才好。
于佩芸和杨奶奶倒真有几分患难之情,尤其是杨奶奶给她出了许多主意,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这一边替她打算,她那会儿谁都依靠不上,对杨奶奶很是依赖。现在要被张夫人接回去,心里有几分是真的舍不得。
杨奶奶靠在床边,头发只松松的挽了个纂,青丝半垂,只披着衣裳,脸上也没涂脂粉。两人认识这么长时间,于佩芸也没怎么见过她素面朝天的样子。现在这么一看,难免有一刹那恍惚了一下——原来杨奶奶是长这个样子的。以前她的妆容总是很浓艳,把真正的模样都遮住了。以至于现在看着没上妆的她,于佩芸很是不习惯,心中觉得有种奇异的感觉,觉得眼前这个人应该是熟悉的人,可是看起来却这样陌生。
“我这几天都没过来,不知道姐姐你病了……”
杨奶奶勉强露出丝笑意:“没事,小毛病,着凉了而已。听说你和刘家那头的事情总算是了断了,恭喜你了。”
“我也没什么可欢喜的。”于佩芸说:“我舅母……规矩大得很,她要接我过去住,我只能过去。”怕门口的婆子听到,有什么话也不能都说出来:“以后咱们要见面,怕是不大容易了。”
杨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