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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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 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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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了灯躺下之后,又林却睡不着了。

白天的事乱纷纷的在脑子里乱悠,一会儿是李心莲闪烁不定的目光,一会儿是陆伯荣情意绵绵的注视——还想起朱家兄弟俩。虽然是堂兄弟,可是长相并不类似。朱长安脸稍长,窄,轮廓分明,身量也要高一些。朱慕贤却还未脱少年人的稚气,另外他的眉眼生得更柔和一些。

对于陆伯荣,又林可从来没想过这位表哥会和自己有什么牵扯。上次见面还是好几年前,那会儿又林还黑黑瘦瘦的跟个假小子一样,这位表哥那会儿也没束上头巾一本正经,表兄妹间年纪差着好几岁,玩不到一处去。

可是不过一转眼功夫,他们都长大了,小时候的无忧无虑,也再也寻不回来了。

想到陆伯荣,又林只是有些微微的困惑。

表哥喜欢自己?他喜欢她什么?明明话都没说过几句。就打过那么几次照面,一起同桌吃了几回饭,彼此间谈不上什么了解——陆伯荣可能连她的相貌都没有认真看清楚过。就这样,怎么能说喜欢呢?

大概青春期的少年们,总有脑子发热的时候吧。

一场雪之后,四处都变得潮嗒嗒黏乎乎的,路更加难走。本来表叔一家过了老太太寿辰就要起程回家,现在因为下雪也不得不耽误了行程。

但是感到焦躁的只有陆延宗一个,他两个儿子可都希望能多留几天——虽然他们的不想走的原因并不相同。可是留下来的目的倒是一致的。

海源舍不得走,因为在这儿有伴儿,能自由自在的玩。德林和他两人好得跟亲哥俩一样,白天一个碗里吃。晚上一个床上睡,只要找其中一个,不用问,另一个肯定和他在一块儿。贵儿来了之后,变成三个人黏一块儿去了,整天形影不离。

陆伯荣则是不甘心就这么离开。这么些天,他和又林加起来没说到十句话。平时他虽然不算能言善道。可也算谈吐不俗,言之有物。但是几回站到表妹面前,他脑袋里顿时空空如也,除了寒喧,竟然找不出一句话说。

别看那戏台上话本上,不是才子佳人,就是表哥表妹的,但实际上世情全然不是那样。他们是表亲不错。小时候表兄妹也说笑玩闹过。可是现在已经长大,那就完全是两码事了。他不能进表妹的闺房,也不能有什么亲近的举止言谈。否则就是越礼。

陆伯荣也只念了几年私塾,并不是用功上进的那种好书生。但是他也读过一些吟风弄月的诗词,现在他这种辗转反侧,茶饭不思的表现,和那上头讲的相思一模一样。

陆伯荣的表现,当爹的陆延宗当然全看在眼里了。他倒不埋怨儿子孟浪——谁不是打年轻时过来的?陆延宗当年偷偷喜欢上邻家比他大一岁的姑娘,也是迷迷痴痴的,茶不思饭不想,又不敢和长辈说。那姑娘出嫁之后,他还消沉了许久。

都一样。也不用人劝。过个一两年自然就好了。

现在事情放到儿子身上,陆延宗自有自己的盘算。又林这姑娘打小他也见过,长大之后出落的的确齐整。又知礼,又孝顺,而且两家往来甚密,也知道这姑娘持家有方。很是能干。做自家的长媳,也配得上。

只是婚姻大事,当然不能轻易定下。李光沛持重,陆家也不是只有这么一个选择。就在他们动身来于江之前,陆延宗的妻子程氏还提起娘家亲戚中有一位姑娘,生得好,性情也好,温婉大方,做自家长媳也合适。

现在看儿子的样子,是更中意李家姑娘。可是结亲可不只是小儿女的事,要考量的方面多了。

四奶奶一切如常,待陆伯荣和颜悦色,既没冷淡一分,也没有更热情一分,仿佛全然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屋里摆着两个炭盆。暖融融的。又林穿着一件杏色缎子窄袖小袄,正帮四奶奶核对账册。她没用算盘,靠着心算,没半个时辰也把两本账对完了。通儿穿着大红的棉袄,坐在一旁玩一枝笔。又林在纸上写字,他也象模象样的在胡乱挥笔——当然,他那枝笔上是没蘸墨的。

四奶奶从外头进来,搓了两下手,解开斗篷进了屋。

又林抬起头来:“娘回来了?”她放下了笔,去给四奶奶倒了一杯热茶端过来。

四奶奶接过茶也没忙喝,先捧在手里暖了暖,问又林:“写字手冷不冷?”

又林握着四奶奶的手:“不冷,屋里可比外头暖和多了。娘去看过了?七婶婶的病怎么样?”

四奶奶喝了口茶:“请了郎中,也吃着药呢。看着人没什么精神,我就进屋站了站,和她说了两句话。”

“都快过年了,七叔还不回来吗?”

四奶奶抿了下嘴,摇头说:“说是那边账没收齐,一时回不来。”

这夫妻俩现在跟陌生人似的。七婶早息了要孩子的念头,七叔则是长年累月的待在外头。有人说他在杭州府买了宅子,还置了一房妾。七婶则象是把心思都放到了开铺子上头,她出本钱盘下了个茶楼,买卖虽然不大,但是她却很上心,三五不时的常去转悠。人总得有个寄托,她又没孩子,丈夫又不在身边,那除了多赚几个钱,也实在找不出别的事情可做了。

四奶奶其实今天还遇着了旁的事,只是不好对女儿说。

她看着老七家的并不象是什么大病,脸色还很好,她进去的时候,七奶奶的脸上甚至还红扑扑的,嘴唇上还擦了胭脂。虽然是在病中,头发也还梳得整整齐齐的。

四奶奶是过来人,这女人长期独居,总是会有些郁色,也没心思打扮。七奶奶的眉眼间却怎么会有一股春意呢?这看着倒象是有情爱滋润的女人一样,说起话来也没有以前那么幽怨哀叹——

四奶奶并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况且这种阴私的事情……她一个隔房的嫂子也不好说什么。就算老七家的有外心,俗话说捉奸拿双,只凭眉梢眼角的一点痕迹,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只是被七奶奶的那神情触动,四奶奶看着面前的女儿——姑娘长大了,真是一天一个样。眉眼秀美,身姿窈宨,不能再把她当小孩子看待了。

通儿朝着四奶奶扑过来,四奶奶怕茶烫着他,先把茶盏放下,才抱起儿子。小家伙儿打小身子强健没生过什么病,又不挑嘴,吃得胖墩墩的,抱起来沉甸甸的压手。

通儿大半天没见四奶奶了,抱着四奶奶的脖子不撒手。四奶奶笑着问他上午都做了什么?他想了想,把手里的笔挥了两下。

四奶奶乐得眼都眯了起来,抱着儿子亲热了一会儿,才把他交给乳娘抱走。

“又林,坐我旁边儿来。”

又林不解她的意思,依言坐了过来。

四奶奶轻声问女儿:“我听胡妈妈说,昨天你陆家表哥好象给你送了两本书?”

又林点头:“是啊。他不知听谁说我喜欢,拿了两本诗集来送我。那两本我都有了,所以谢过了他的好意,书我没有收下。”

“嗯,”四奶奶想问的其实不是送书不送书的事。

“你觉得……你表哥这个人,怎么样?”

又林顿了一下,看了四奶奶一眼。四奶奶的表情很是慎重,这句话并不是随口问的。

又林明白四奶奶的意思。

觉得陆伯荣怎么样呢?

不讨厌,可是心里头也只把他当个亲戚,并没什么旁的想法。

两辈子加起来,又林的心理年纪可比外表要老多了。陆伯荣在她看起来,很年少,很沉不住气,实在是……生不出什么旁的想法来。她要是有什么旁的想法,那才奇怪了。

“表哥看着人挺老实的。”

又林实在找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形容了,就回了这么一句。

也不用再多说了,四奶奶看得出来,女儿对陆伯荣没什么意思。

她既松了一口气,又隐约觉得有点儿失落。

女儿当然是懂规矩知礼数的,不会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现在看着,连想都没往那方面去想过。

四奶奶跳过了这个话题,又林把核好的账册拿来给四奶奶看。

“今年南边的庄子雨水多,收成稍差一些也是自然的。”

☆、第一百零四章

四奶奶大略看了下结余,就把账册放下了。 别说家里这些小账,就是铺子里大账,又林也看得清,理得明,四奶奶对她是十分放心的。

“行啦,我这里事儿也不多,你先回屋去吧。”

又林笑着说:“我想多陪娘待一会儿。”

四奶奶笑了:“你啊,多大人了还撒娇,羞不羞?瞧你弟弟都要笑话你了。”

通儿坐在一边,听了四奶奶的话,虽然母亲和姐姐说的话她不明白,但羞羞两个字他听得清清楚楚,果然伸手在小脸儿上刮了两下:“姐姐羞。”

“好你个小没良心的,亏我好吃好喝的哄着你,你还倒过来笑话我。”又林伸手过去作势要呵他痒,通儿咯咯笑着往一边儿躲。

李光沛从外头进来,还没进屋,就听见屋里头的笑声。他站住脚听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丫鬟打起帘子,他才进了屋。

“爹回来了。”又林微笑着迎了上来。李光沛解开斗篷交给妻子,笑着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

又林忙说:“没说什么。”

通儿脆生生地说:“姐姐羞羞。”

又林闹个红脸:“去!别胡说。”她还偷偷朝通儿挥了下拳头。通儿可不怕她,十分正直的坚持自己的观点:“姐姐撒娇,羞羞!”

李光沛还是很顾着大女儿的面子的,忍着笑岔开话题:“你们今天在家都做什么了?”

四奶奶拧了热手巾来递给李光沛:“我今天去老七家里,刚回来。”

“哦,弟妹的病怎么样了?”

“看着没大碍,气色挺好的,也请了郎中,吃着药呢。”

“庄子上又来交账了?”

“可不是,幸好闺女帮我对着都登在簿子上了。眼看年关快到了,铺子里头也该盘账了吧?”

“今年天气冷,早点盘了账。也能让他们早点儿回乡过年。”

“正是呢,今年天是冷得早,还下了一场大雪。只怕就有人家过得艰难的。早点结了工钱,也让他们早点儿回家去置办年货。”

又林察颜观色。看得出父母肯定有话要说,而且是不方便给她听到的,便把通儿抱了起来,找个了理由:“我带通儿去屋外头转转,他也在屋里闷了大半天了。”

四奶奶叮嘱:“把风帽戴上,别在外头待太久了。也别给他零嘴儿吃,等下就吃饭了。”

“知道了。”

通儿很是高兴。搂着又林的脖子,手一个劲儿地朝外指:“姐姐,走走。”

又林笑着抱起他出门,带孩子她很是在行,德林打小就是她哄大的,现在再哄一个通儿当然不成问题。她走在前头,乳娘丫鬟们赶忙跟了上去。

四奶奶给李光沛端上茶,关切地问:“可是有什么麻烦的事情?”

“倒也不算麻烦。”李光沛说:“有笔账没收回来。”

“数目很大?”

“两千两。”

那不是小数目了。

“对方是一时有困难。还是想要赖账?”

李光沛安慰妻子:“你瞧我什么时候办过不靠谱的事?就是下阳的老周,你也知道他。他拿那批布的的时候,一时没周转过来。所以就先赊着。原是说等这批货出了手就结这笔账,耽误不了多久。结果装货的船在曲亭山那里翻了,一船货只捞上来不到一半,其他的都找不着了。就算捞上来的那些,浸了水,也损了好些,不好发卖了。老周特意写了信打发人来,跟我说这这件事,说他现在手头紧,年前结不了这笔账了。等年后春丝。”

四奶奶说:“周家这个年想必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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