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这才在太子府上谋了个管事之职,陛下缘何夜半将草民抓到宫中来?”
他显然是个极其能言善辩的人,即便在天子面前,也丝毫没有慌乱,据理力争的模样,叫一旁的皇后看得频频使眼色。
都说有理走遍天下,但皇帝之前,谁人有理可说?天子即为最大的理。
皇帝的手重新放回了扶手上,他呼出的气息将唇边的胡须震得动了一动:“救命之恩?依朕所见,只怕不是救命之恩,而是手足之谊吧。”
他的话本该是个天大的谬论,可殿中其余二人皆无表示,归林公子跪在地上,神色平静,而皇后的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微不可见地轻轻颤着。
第八十五章 逆天而行()
许多巨变,似乎都是在不为人知的夜晚时分悄然发生的。
皇城脚下,更是尤甚,一夜之间,高位之上的权贵可以瞬间滚落泥沼,而原先在泥沼中的人,却鲜少有一步登天的好运气。
无人知晓这一夜皇后殿中发生的事,当值的宫女全数被下令暗中处死。后宫诸妃只知道,一夜之间,那在冷宫中坐冷板凳的婷修仪重回后宫,而从前掌管六宫的皇后却被禁足在殿中,无人能见其面。
这个消息,萧逸之自然是知晓的。他身为东宫太子,即便不能将手伸到后宫中,起码也有一二个可靠的眼线渠道。宫中的闲言碎语他很快便知晓,却无暇顾及。
只因归林公子的失踪,他已经一整个白日都焦头烂额,局促不安。恰好今日早朝中,皇帝对他虽然如往常一样不冷不热,却是狠狠斥责了萧逸邗一番,又将查抄王家下属资产的美差交给他处置,这令他有些匪夷所思。
“殿下,归林公子并未留下书信,许是。。。。。。有事出府要办吧。”他自然不止归林公子这一个幕僚而已,其中一个幕僚也是深得他信任,在一系列变故发生后,萧逸之便将他召了过来商议。
这也是常有的事。归林公子长居太子府中,但平日里事务繁忙,自己在京中远郊另有一处临死的居所,若是临时有事,也常常居住在那一处。
萧逸之皱着眉道:“不,他的另一处住所本宫也派人去瞧了,当值的小厮说,昨夜他并未过去留宿。即便是有急事要做,起码也得留个信笺与本宫。他必定是出事了。”
他的话斩钉截铁,倒叫一旁想要再劝两句的幕僚无话可说了。幕僚只得点了点头,又道:“殿下,当务之急,可不是追查归林公子的下落。您别忘了,如今皇后娘娘莫名其妙被禁足,陛下又将查抄王家的差事交给您,限三日内办完呢。”
萧逸之眉心狠狠一跳,他用手死死捏住,挥手道:“本宫知道了。那王家在京城盘踞了多年,资产颇丰。当日处斩之时只是将王府的物资查抄了,其余的地产、田产、商铺等,盘根错节,也是本糊涂账。你先带上几人,分类目将账簿做好,再拿来与本宫过目。”
查抄家产是个肥差不假,众人谁不知道,世家大族几乎都有丰厚的家产,若是有心动动手脚中饱私囊,也是件容易的事。
看着幕僚应声退下,他才重重叹了口气,在桌后坐下。
归林失踪,皇后禁足,这两件事在幕僚看来自然是毫无关联,但内里的缘故。。。。。。只有他自己心中明白。而正因明白,所以才恐惧。
若是皇帝真的知道了其中的秘密,那么,又为何毫无反应呢?
而在王家的资产之一——芝亭居中,沈长渊正与林弦歌一同品茶。
“今日来这里?你大哥不是说,马上芝亭居就要被查抄了么?”林弦歌虽然对这里的茶点有些偏好,但却一早就听得沈长渊说,皇帝将查抄王家资产的事交给了萧逸之。
沈长渊替她倒了半杯茶水,笑道:“放心,一时半会抄不到这里。我可是担心过几日这芝亭居没了,你再想吃他家的茶点,可就吃不到了。”
他口中的林弦歌仿佛一个贪吃的孩子,这让林弦歌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而且,今日皇帝的动静,表面上看着是打压萧逸邗,提拔萧逸之,但我却觉得,昨夜的计划十分顺利。”沈长渊笑眯眯地托着下巴,他不喜甜食,点了半桌子都是给林弦歌品尝的,“归林公子与萧逸之是兄弟的事,恐怕已经暴露了。”
他这句话不轻不重的,林弦歌却险些将茶水一口吐出,她竭力忍住,才勉强将那口茶汤咽下,轻咳了一阵道:“兄弟?你的意思是。。。。。。归林公子是皇子。。。。。。”
历朝历代都有皇子公主流落在外的传闻逸事,只是大多做不得真罢了。
“非也,归林公子可不是皇帝的子嗣。”沈长渊被她那副少见的惊骇神情逗得笑了出来,眼角唇边全是微暖的笑意,“他与萧逸之,乃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是皇后早年与人私通生下的,未免下灾祸,皇后才将他送出宫外着人抚养。算起来,归林公子要比萧逸之大上几岁,他双目失明,似乎也是因皇后孕中多次试图打掉孩子所致。”
林弦歌从惊骇中缓了过来,她也无暇吃点心了,单手托着下巴,等沈长渊继续说下去。
“只是皇后终究不算铁石心肠,她将归林公子送出宫,倒是给他找了不错的人家教养。而归林公子更是天赋其才,又在皇后的暗中帮助下拜了不错的师父。待成人了,自然就在皇后的授意下回到京城,归入了萧逸之的手下,替这个同母异父的兄弟做事筹谋。”
“哦?那你是如何得知?”林弦歌对沈长渊能够获得各种渠道的消息已经不奇怪了,但是皇后早年的私事,还是如此隐秘的皇家秘闻,连皇帝本人都被隐瞒了多年,沈长渊又如何得知?
沈长渊有些为难的抿了抿嘴角,笑道:“你可记得,当初祭天大典后,我与你说过,在后宫中,我认识一人,她欠了我的人情?”
也不知是何事,让一个后宫女子与不曾入仕的威武将军府二少爷有了牵连。林弦歌低下头去喝茶,不再多语。
“太子去查抄王家资产一事,进展如何?”皇帝坐在殿内,却并未理会案上堆积着的奏折,而是俯首望向跪在自己眼前的锦衣卫。
那锦衣卫应声道:“陛下,太子殿下已经着手去办了,先从京郊的田产开始抄起,属下去暗中看过,殿下毕竟于政务上有些经验,为人又稳重,办得也算是井井有条。”
锦衣卫退下后,皇帝才继续拿起一个折子,目光却始终没放在那上头的字迹上。
他脑中不知为何,始终都萦绕着婷修仪那个女人的话。昨夜冷宫,仿佛惊雷暴雨,他是定力过人,才勉强撑住,却不想到了道观中,气血一时涌上,才有了昏厥之意。
那个女人的目光如往日冰冷,她说话时,那丰盈诱人的唇几乎动也不动,仿佛是从腹中发出的声音。
“臣妾可观天意,殿下如今年迈体衰,靠服用丹药终究只有一时康健,若是继续这般养虎为患,只怕陛下今后会更加式微。”
“养虎为患?”这一番不吉利的话皇帝听得却少,他凝视着婷修仪的双目,若是旁人,在他面前如此直言,只怕当下脑袋就要落地,可婷修仪却不同。
天人临凡。。。。。。尽管他本来只信三分,但就连那道观中的道长,也曾暗示他,婷修仪身上有天人之气息。
“天意如此,臣妾既受命辅佐明君,自然只得直言相告。陛下数年之前,曾苦寻过一人,名唤归林,可有此事?”
“那归林公子,现下就在太子府中受命。而他之所以不愿为陛下所用,只愿为太子驱使,全是因。。。。。。归林公子是皇后当年与他人私通所出。”
皇帝险些掀翻了冷宫中的桌子,他怒视着婷修仪,可那女人却毫无惧色,只是冷冷淡淡地与他对视着。
“陛下,天命如此,臣妾只因爱慕陛下,才逆天而行。如今陛下听了这些,是要杀了臣妾也好,或是从此就将臣妾丢在冷宫中自生自灭也好,只是臣妾希望陛下能够保重才好。”
这句句言辞,都如利剑戳心,皇帝一时激愤之下甩袖出门,却又在道观服用丹药时吐血昏迷。那丹药是他平素常用的,从未有过问题,更兼有太医言明无毒,令他更加怀疑,这是否真的是天意如此。
皇后与他人私通。。。。。。天下闻名的归林公子在替太子做事。。。。。。无毒的丹药却险些令他重伤身子。。。。。。三件事串在一起,只让他觉得不寒而栗。
“朕。。。。。。不服天意。”半晌,他将那折子掷到桌面上,目光冷凝着,如同锐利的兵器一般,“天意如此?朕偏要逆天而行!”
不出三日,林弦歌就知道,沈长渊说得计划顺利,其实不错。
她如今已经出阁,自然不能时时从林翰飞那里打听到朝中要事。幸好沈家待她也算不错,沈长漠与沈鹤澜每日用膳时,偶尔也会提及朝中的事,她若是有心多问两句,他们二人也都实言相告。
在看待女子,甚至女子是否可以对家国大事有兴致的立场上,沈家父子三人倒是如出一辙地开明,与东晋其他世家大族的男子完全不同。
“今日出了大事。”尽管古训有云,食不言寝不语,但是沈鹤澜却是行伍出身,对这些规矩礼节不大讲究,又是藏不住心事的耿直性子,众人刚刚入席,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今日皇帝将太子给关押了!”
林弦歌与沈长渊对视了一眼,没有多言,坐在一旁埋头吃饭的沈长漠未免沈鹤澜冷场,咳了一声接口道:“是啊,这几日陛下一力打压三皇子,朝中众人还以为风向变了。谁知今日便将太子给拿下,还下了旨意,说他办事不力,中饱私囊,要严惩不贷呢。”
片刻后,林弦歌夹了一筷子菜进碗中,却没入口,淡淡道:“不知是因何事?”
“还不是查抄王家的事儿!哎,平日里,查抄家产一事不少官员都在其中捞油水,这一回,太子却是犯着儿了。”沈鹤澜感慨道,他说起捞油水三字,却是有些鄙夷的神色,教林弦歌有些另眼相看。
沈长漠接着道:“不止如此,我瞧着陛下这回,是真正动了怒。不仅将太子关押了起来,我还听兵部的几个人说,陛下下朝后召集了几个心腹大臣商谈,似乎是要议改储一事呢。”
改储!
林弦歌目光一凛,神色却平静。她望了一眼兀自喝粥,仿佛对朝堂之事丝毫没有兴致的沈长渊,心中计算了起来。
第八十六章 抉择()
于东晋而言,改储并非一件稀罕的事。
就算是当今的皇帝,从前也并非嫡长子,而是排行老五,但是他却凭借着赫赫战功成功在前代皇帝面前站稳了脚跟,有了功业,再谈封赏,自然有恃无恐。而当时的太子比起他来,显得稚嫩而心性不足,屡次在政务中犯错,导致自己失了前代皇帝的宠爱与信任。而当时的五皇子却步步高升,如有神助,前代皇帝临死之前便立下了圣旨,言明改储。
以嫡庶论尊卑,以长幼论位份,说起来其实是有些荒唐。但东晋到底是个民风保守,严守祖宗规训之地,故此即便偶有意外,却也仍然将这条规矩沿袭至今。
谈到改储,林弦歌便貌若不经意地问道:“改储可不是小事,太子殿下犯了什么错,竟要严惩至此?”
沈长漠咂了咂嘴,摇头道:“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