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你告诉过我。”
“不,是另一个。很久很久之前,她住在宫中,后来她去世了。这个地方,便是她告诉我的。她说,从这里可以看到皇城外头,可以看见太阳,可以看到自己曾经的故乡。”
不知为何,林弦歌觉得沈长渊的神色十分苍凉。是苍凉,仿佛她在大漠中见到的平民一样,微微仰着头,似乎在追求一些遥不可及的东西,目光却空洞,仿佛目之所及,都到不了他心中的地方。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城外的桃花林。。。。。。与她有关?”
沈长渊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忽然弯眸道:“你很聪明。她的事,以后我一定会告诉你。”
原本宫中是有宫禁的,过了时候,所有的外宾都必须从指定的宫门离开。沈长渊估摸着时候也差不多了,便携着林弦歌的手想要离开这高台,只不过刚要一只脚迈入树丛,就听得一阵模糊不清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是在念诵着前朝一位名家的散文,一字一句咬字含糊,许是因为隔着许多的花木,故此才听不真切。
沈长渊挡在了前面,他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嘴唇上,示意林弦歌噤声,而自己拉着她轻手轻脚地拨开眼前的横枝,尽可能无声地踏进树丛中,一探究竟。
隔着葱茏枝叶,他们勉强可以看见个人影。那身影显然是个年轻男子,却显得单薄瘦弱,竟是比林弦歌看上去还要孱弱一二分。
他的面容也十分苍白,却并非病弱之人那般面无血色,而是生来便肤色清浅,眉眼都生得细细长长,颇有些文人的秀气在里头。
“那是谁?”林弦歌眉头微微蹙起,她虽不太清楚宫中状况,但宫中乃至朝堂上有名的大人物,她还是知晓的,但眼前的男子,她却十分肯定,自己从不曾识得这位。
沈长渊显然也在回忆,他摸着下巴,不甚笃定地道:“我想。。。。。。他应该是九皇子。”
“九皇子?”
如今的东晋皇帝子嗣还算兴旺,算上近来出生的十皇子,共有十个儿子。只是因萧逸之和萧逸邗太过出众,压得其他皇子皆在朝堂之上无什么说话办事的余地,故此林弦歌对他们的印象也十分稀薄。只是再稀薄,对其他几个已经成年,平日宫宴上可以瞧见的皇子们总归有个大概的描摹,唯独这九皇子,她不曾见过。
他们这头说着,却见九皇子念完了一卷书,抬着头去看那已经西下的落日,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身边的宫人似乎有些担忧,低声道:“九殿下,天色晚了,您该回殿中去了,不然这么晚在外头闲逛,若是让陛下再撞见。。。。。。”
“好,待我看完这卷书就走。”九皇子的声音与他的面容倒是很相符,是柔和到有些温吞的语调,“听闻三哥这几日心情不错。”
宫人四下里看了看,好似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头给吓到,半晌才小心地开口道:“是,三殿下与贤妃娘娘这几日都在大开宴席,不过依奴才看,您还是别淌这趟浑水了。。。。。。这宫中的皇子,有哪个是好惹的?九殿下,莫要妄议他们,否则,娘娘也不会放心的。。。。。。”
他们的声调愈低,那九皇子似乎也看完了自己的书卷,便听话地跟着宫人一同离去。
这二人走远了,沈长渊才带头走出树丛,他看着林弦歌的面色,忽然轻声笑道:“小丫头,不知你想的,可与我一样?”
林弦歌嘴角微扬,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倒让她那平日里总是十分老成清淡的神情,看上去灵动活泼了不少。
“当然。”
时过几月,已快至中秋佳节。
朝中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所幸威武将军府中有沈鹤澜和沈长漠这二人,林弦歌想知道什么消息,不用费什么力气,随意便可打听得到。
虽说是贬黜了萧逸之,但皇帝也并没有立即改立储君,只是朝中上下的风声都是认定,这新太子人选,非萧逸邗莫属,只是前太子刚刚倒台,不宜如此快地再立新储。
自徐贤妃宫宴之后,萧逸邗倒是并没有再找林弦歌的麻烦,只是送了几回信到沈府,全都被沈长渊拦了下来,不用想,也大多是些威逼利诱,再就是恳求剖白,林弦歌也就默许了沈长渊这有些任性妄为的举动。
这一日,沈长渊与沈长漠出门办事,林弦歌与莫氏相约出府逛逛,顺带着为中秋置办些精巧的装饰或罕见的酒食一类。
“弦歌,你从前在王府,定然是经常出府玩耍吧?”马车上,莫氏有些艳羡地开口道。
“这。。。。。。大嫂如何得知?”林弦歌有些诧异,她闺中的事,莫氏一个妇人,是如何了解?
莫氏眉眼一弯,理好了腕上戴着的金镯子笑道:“我瞧你啊,咱们妇人家好容易出趟门,能去闹市街集上逛逛,你竟丝毫没有雀跃兴奋,也不揭帘看外头的景致,出门时娘吩咐买的东西你都知道在哪里能买到,可见是从前常常出门的了。”
这话若是他人口中说出,或许还是指责林弦歌不守闺训。但莫氏却向来是这种直性子,说话爽利大方,从不会有什么阴私的小心思,故此林弦歌也只是微微一笑道:“大嫂果然蕙质兰心,从前在闺中,我大哥时常带我出府去游玩,因此我对京中的商铺、茶楼等地,都还算熟知。”
二人一路闲谈,马车却始终向前行进,林弦歌忽然揭开帘子向外看了看,对着车夫道:“行了,在这停下。”
车夫依言行事,莫氏方一下车,却有些诧异地看向林弦歌道:“弦歌,这里是当铺,咱们是要采买物品,来当铺作甚?”
眼前赫然是京中最有名的一家老字号当铺,林弦歌微微一笑道:“请大嫂见谅,前几日我手头有急用,便命丫头将我的一副首饰送来当了,眼下宽绰了,刚巧今日要出府,我想着赎回来也好。”
沈家上下都是领月银过活的,沈长渊又无俸禄在身,他们夫妇二人偶有周转不过的时候,也不算什么奇事。莫氏点点头,便拉着她的手,一边叮嘱若是日后再有困难,可向她与沈长漠借些,一边走进了铺子中。
无论何时,当铺永远是不缺生意的。今日铺子里也是零零散散的几个客人,有的当有的赎,林弦歌正要向掌柜的问话,却不知怎地,身子一歪,撞到了一旁的另一个女子。女子手中本抱着一个青瓷花瓶模样的器皿,经她这么一碰,花瓶便骤然落地,摔得粉碎。
“这。。。。。。夫人,实在抱歉,我方才急着找掌柜,这才冲撞了夫人。”林弦歌却丝毫没有惊惶,她淡淡笑着行了一礼,俯身看着那花瓶的碎瓷片道,“夫人放心,待我兑了银子,便会亲自向你赔罪。”
那女子却是柳眉高竖,本欲发作的模样,却似乎顾及周遭的人,被身旁的小丫头扯了扯衣袖,便勉强吞下了这口气。
第八十九章 野心()
“无妨。”女子乃是妇人的装扮,一袭宝蓝曳地长裙,衣襟袖口绣着的喜鹊纹样显然是丝线掺了金丝所绣制,淡淡泛着耀目的光泽,她头上手上皆戴着金饰,脖颈上的金项圈上还缀着大颗的珍珠,仅仅是远观,便知价格不菲。
这显然是个贵妇人模样的女子,莫氏见林弦歌无意中冲撞了人家,赶忙过来帮着赔礼,所幸那妇人看起来便有些娇蛮的模样,却也没多说什么。
林弦歌赎走了自己的首饰,随意地收在袖中,便拉着那女子道:“今日实在是抱歉,不如我做东,请夫人用顿便饭,一表歉意。当铺旁边便有家京城中有名的馆子,不知夫人可愿赏脸?”
女子微微抬着下巴,似乎打量一般瞥了林弦歌好几眼,这才应了一声,在身边丫头的搀扶下随林弦歌一同走出了当铺。
因还有东西要采买,莫氏便先去购置,仅留林弦歌招待那位夫人。
席间,林弦歌自然是按原价赔了她的花瓶,这令女子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更加上端上桌来的皆为名贵菜肴,孔雀胸、烩熊掌,女子只是稍稍尝了一筷子,便禁不住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林弦歌自报家门道:“我夫君是威武将军府上的二少爷,沈长渊,不知夫人是哪家?咱们妇人常日里也无事可做,不若结交一番,也算是打发时日了。”
她面上带笑,温婉十分,仿佛真的是个惯于交际的名门贵妇一般。
然而正在进食的女子却忽然在面上带了几分防备,她口中囫囵念叨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最后才轻声道:“我闺名唤卿烟,夫家姓黄,你称呼我黄夫人便可。”
她不愿透露,林弦歌也不追问,只是淡淡笑着品尝方才端上桌来的汤盅。这汤里放了好几样名贵鲜见的菌类,皆是从千里之外的高山上采摘得来,另有未足月的小仔鸡炖出了鲜味,黄夫人细细品着,赞不绝口。
“哎,如今时日不好,你瞧瞧,我出嫁前想喝这样的汤汤水水,何须特意避着别人,再寻个请客赔罪的由头?若不是我夫君没有职务在身,也没甚远见野心,总也不至于拖累至此。”林弦歌忽然开口,仿佛一个深闺怨妇一般抱怨了两句,对面的黄夫人却目光一暗,低下头去。
“是啊,总归是出嫁前的福气享不尽,出嫁后,唉。。。。。。”黄夫人放下汤匙,叹了口气道,“好歹你还请得起这一顿饭食,我的夫家却是要我日日典当,才付得起家用呢。”她指了指林弦歌方才赔给她的银子,又道:“若是今日没这档子事,我就是从当铺里拿银子回家给他使用。”
林弦歌敛去嘴角的一丝笑意,将新炸好的精巧小果子分到她盘中,叹道:“谁说不是呢,老实说,若不是沈家还算势大,夫君的父兄在朝中有一席之地,我就真的得喝西北风了。”
二人絮絮叨叨地闲谈了好一会儿,无非是些家长里短。黄夫人显然是个家道有些中落、丈夫没什么本事的贵妇人,尽管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些显赫金贵的玩意儿,实则发起牢骚来,竟能将自己的夫君贬得一无是处。
“我那夫家,也不是什么好玩意。我夫君原本也想过要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可惜他上头几个兄长如狼似虎的,竟都将祖上的家产势力分了精光,落到他这儿,就只剩了点渣子了。如今父亲不重用,他自己心性也软弱,可叫我看着就心忧。”
林弦歌点了点头,她平日里温言细语的,倒是颇能宽慰人心。黄夫人有她开解,倒是舒心了不少,片刻后便喜笑颜开。
这顿饭吃下来,黄夫人已将林弦歌奉为知己,并相约三日后再相会。林弦歌笑着应下,二人便各自分手。
转眼已至中秋佳节,照旧例宫中自然是有宴会要办,邀了朝中大臣及其家眷一同出席,共享佳节。林弦歌与沈长渊自然也要前往,只不过他们二人无论在朝中还是贵妇圈中都是无名小卒,故此混在宴席中,实为不起眼。
“沈夫人。”二人正有说有笑地用着宫中御厨亲自手作的月饼,林弦歌忽闻耳畔一声低柔的唤声。
她转过脸来,却抿着嘴唇笑道:“黄夫人,没想到在宴会上也能见到你。”
黄夫人今日因赴宫宴,比她平日里金尊玉贵的妆扮还要更艳丽十分,满头满手金晃晃的,仿佛刚从金子堆儿里出来的一般。她的衣裳更是丝毫不讲究淡雅协调的大红大金色调,与宴上诸多女子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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