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听完了要再讲一遍给我啊。”
她小声应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在他耳边嚅嗫:“程大哥……我是不是快死了?”
“胡说!”他脚下明显顿了一步,“你怎么这般娇气?已点穴止血了,回去包一包便好。你不是我娘子嘛?这么快死掉,我可是要娶别人了。”
她笑了,深深吸气,好想身体里充满他的味道,却不知为什么,这熟悉的汗味让人忽然难过,眼泪不听话地淌下来,只是她已没力气抽泣,像个沙包似得贴在他身上。
呼喊声越来越近了,她挣扎着扭头,见星星火把就在一丈之外,于是下了狠心,死咬了后槽牙,将那匕首抬起,闭眼刹那,左腕崩出黑血。
“林……”程音的声音断了,他发觉她割腕的那一刻软了腿脚,扑通跪摔进草里,背上的人与他滚了个跟头。
“程大哥……”她仰面歪在地上,举起手腕,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你快……”
她模糊地望见程音眼中似有点点闪亮,尽管满脸血污,发丝不听话地跳出来,但入眼的人儿,看着仍是那样舒服,她那腕子快举不住时,忽然被他接住。
“程大哥,你真好看……”她好想摸摸他的脸,却终于没了力气。
翠竹繁茂,晨曦如纱,第一缕晨光穿过程音的发丝,他转过身来。青衣人近在咫尺,他像棵松树般钉在原地,脸上浮现青黑色的杀气,瞧见刀光飞来,矮了身子横掌劈过,那人闷哼一声倒在草里一动不动了。众武士顿了脚步,已觉眼前之人与先前不同,似换了气场。
程音拾起那死人的长刀,反握在手里,前行的步子带着几分陌生的僵硬,那刀脆生生地割倒几棵翠竹,他弃刀接住几根,抬头时抹干了唇边黑色的血丝,却不知不觉中湿了眼眶。
“上!”青衣人们虽胆颤,还是硬着头皮一拥而起。
同是生机盎然的两种颜色,鲜红与竹绿,在这晨光依稀的早晨碰撞出刺眼的画面。撕裂与撞击的响动在程音耳边擦过,他将那跟修长的竹舞出剑气,所指所向伤人于无形。一阵喧嚣沉寂,犹如一支急急的筝曲,弦停在耳,尚存余韵,仅剩三个还立着的青衣人软了膝盖,面面相觑一阵,拔腿而逃。
程音松手让那支染血的竹滚落在地,环视散落的尸体,他咬了咬牙齿,转身几步在林子衿身前蹲下,见那绑着腕子的布条已浸满血,他将她驮在背上,抬头之际,忽然心中一惊,前方一丈之外,不躲不藏,大大方方站着一人。
此人蒙面,土布衣衫,身量并不高大,手持一柄出鞘长剑,似是等候多时。程音微微皱眉,不敢掉以轻心,与他对上目光,来者并不回避。程音徒着双手,犹豫片刻,将林子衿在背上颠了颠,便像没见过那人一样,另择了条路迈开脚。
余光瞥见那人影一晃,眨眼间已到跟前。程音再瞧他的眼,心中已有几分佩服,此人内力在自己之上,轻功略逊于林子衿,可算上是高手了。
程音无心恋战,一心救人,于是忍了忍,一言不发地错身而行,却见那人横刀在前。
“你背上的人是谁?”蒙面人声音低沉,不甚年轻。
“呵……”程音苦中作乐地一笑,勾了嘴角道:“我娘子!”
那人似乎也轻笑地颤了颤身子,探头打量林子衿的面容,摇了摇头。
“怀春散在她身上,留下人,放你走。”
“什么散?没听过。我夫妻二人路遇匪徒,好不容易度过劫难,怎么又碰上你这坏人……要钱我全给你,娘子不能丢了。”
“程音……”蒙面人又深沉起来,道出了他的名字。“你剑法确实精妙,还配得上这张脸。不如,你我切磋一番,不枉费这一面之缘。”
“前辈既然肯赐教,晚辈不敢不应。”他听他口出此言,知躲不过一场剑斗,渐渐收起了笑容。“前辈知我姓名,却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我这张脸,是给死人看的!”蒙面人声音扬起,甩手掷出一物。“接剑!”
程音一手扶着林子衿,一手勾了那剑柄,剑鞘直愣愣地飞出,嵌入土里。
“看来,任潇泉还有两下子,改日需与他会会。”他腕子一勾,将长剑亮起,道:“将人放下,再与我战。”
程音却不听他讲,伸手挑折了一根死人腰带抓在手上,将林子衿与自己绑了个结实,完事后轻轻跃了两下,听见她轻声嘤咛才放下心。
“呵……你这可算舍命不舍妻?”话音未落,剑气已飞出。
程音斜了身子,出剑刺喉,那人避得轻巧,转身反掌,结结实实印在程音胸前,他踉跄两步,举剑护体,咳了一口血,却忍在嘴里不肯吐出。剑光又闪,那人已近前朝他下盘挥来,程音提剑去挡,只觉得虎口被震得剧痛,心道:此战已败,走为上策。
思忖过后,他旋即提气往竹林丰茂处奔走,十足的狼狈逃走之态。那人哈哈一笑,道:“怎么总是想跑呢?”
程音虽是心中气恼,面子上也过不去,但觉得背上林子衿越来越凉,不由得焦躁不安,暗暗骂道:“怀春散是个什么玩意儿,引来这么个高手。”
脚下正忙着,他忽然见前方绿竹见一抹银色掠过,心道不妙,猜想是那蒙面人的长剑已近在咫尺。他惊了一身冷汗,回手护着林子衿,转过迎剑,见那银光飞来,直指着自己胸脯。
程音心中猛地一缩,无声自言:今日,吾命休矣!
他眼睛一闭,心中不惧,反而乱七八糟琢磨着:不要刺得太深才好,免得一剑两命。
耳边忽然“当”的一声巨响,面前寒气消散,程音睁眼见一蓝袍老道与蒙面人斗作一团。这般天降奇兵,让他舒了口气,虽心里急着给林子衿治伤,但恐怕这蓝袍老道挺不住,白白为自己送了性命,只好停步观战。
此时天已大亮,只是林间雾气昭昭,略显色暗,程音眯眼凑近,惊异二人剑法精妙,忍不住手中比划,慌乱间竟偷学了几招。蒙面人出剑凌厉,老道内力充沛剑气逼人,林间疾风送爽,竹叶簌簌而落,两位高手过招,让人一时忘却了是非,眼中只有绝妙的身手。
程音目不转睛,忽见那蒙面人左手背后,似有暗招,高声喊道:“前辈小心!”
话音刚落,一阵黑烟腾起,污染了视线,他恐那人来抢林子衿,忙动手解了布条,将她抱在怀里,矮身防备。
须臾,瘴气四散,林间只剩下老道一人,蒙面的早已不见踪影。
“请教前辈尊姓大名,今日救命之恩,晚辈程音铭记于心。”他带着怀里的人,欲上前行礼,被那老道拦下。
此时打量,那老道五官祥和,面色红润,一副仙风道骨的脱尘之相。
“程公子不必多礼,贫道曾与尊师任潇泉有一面之援,贫道小徒也曾提及与公子山顶结谊。”
山顶结谊?程音侧头冥想,忽然脑中冒出一小道士形象,抬头未及张口,却见不远处跑来一人,扬声喊着:“师父!”
正是林子衿的师兄郑子章。
师徒相认
林子衿下一次睁开眼,已过了一日。周遭暖暖的浮尘气味,让她松了全身的戒备,抬起酸涩的眼皮,入眼的是被橙色暮光打透的蚊帐,包着手掌的柔软让她垂下眼神,见一蓝衣男子坐在床边,正枕着自己的胳膊熟睡。
程大哥?她微启干在一块儿的嘴唇,没发出声音,于是动动手指。那人被弄醒了,抬起一张白净的周正脸。
“你!”林子衿惊恐地挣扎欲坐起,却拉扯到肩上的伤口,痛的眼前一黑,又跌回去。
“你是谁?程……程大哥呢?”她冒了一头虚汗,带着几分高烧中的迷糊劲儿哭闹起来。
少年慌了神,站起来腑着上身,手忙脚乱地将她按下盖严被子,又紧张地收回手,道:“小林子,我是郑子章啊!”
林子衿瞪了一双眼,端详他一会儿,见程音从门外走进来,可怜兮兮地喊道:“程大哥,你快来!”
程音这时已褪去了血污衣衫,一身书生装扮,手里提了两包药,像个斯文的俊俏郎中。
“林小猫!你醒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床边,伸手抹了抹她脸上的眼泪,笑道:“可是疼醒了?”
她扁着嘴点点头,满脸委屈,抬眼见程音身后又跟上来一人,顿时凝了神色,眼中的雾气却越来越浓。
“师父!”她呓语般地轻唤,又想坐起,却见乔书云凑上前来,眼中也闪了泪光,颤着双手抚了抚她的额头,眼角的皱纹重叠起来,微抖着嘴唇说不出是悲是喜。
“师父,衿儿终于见着您了。”她原本沙哑的声音已激动地说不清言语,鼻涕眼泪淌了一脸。
“傻孩子,怎么还像小时候那般爱掉金豆子?”乔书云终于开口,老眼垂泪。
“师父,你的头发怎么都白了?”林子衿此时未解多年的离别愁,却为师父满头花白伤心不已,印象中的乔书云似乎还是不惑之年的硬朗男子,没曾想过他会有年老力衰之日,一时内疚没在身边照顾陪伴,又忍不住抽泣连连。
“好孩子,别哭了,师父年岁大了,自然会白了头。”他在床角坐下,抹着她的花脸,心中刺痛,不禁苦了脸。“为师的有过,让你受了许多苦头,愧对你在天的父母啊!”
“师父……”她想开口安慰,膀子上却忽然涌起一阵让人晕厥的胀痛,只得咬了嘴唇忍住。
“小林子,你又疼了?”这回郑子章才探过头来,满脸关切。
林子矜瞧着他点点头,缓了半晌,开口道:“你是师兄?”
“哎!终于认出来了。”他欣喜地握拳一撞,又道:“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你不在人世了,今日能再见,便像自己多了条命一般。”
她也笑了,虚弱地喘了口气,讲了一句:“你变好看了。”
郑子章听这话入耳,顿了一霎,才不好意思的搔搔头皮,毕竟此时已知道她是女儿家,头一遭被女子夸赞,心中不由得痒痒的。
这番师徒相认,被站在一旁的程音收入眼底,情不自禁地抬了抬眉梢,暗自言语:怎么说谁都是好看?他摇摇头,觉得这会儿屋里的光亮全被那三人吸去,自己被冷落的可有可无,自嘲地琢磨:这猫儿真是个没良心的。
之后淡然一笑,拎着药材往厨房去了。
这边林子衿已迫不及待地将这十年经历之事娓娓道来,听得那师徒二人一阵心疼、一阵心惊。乔书云替她捋了捋浸汗的鬓角,满眼怜惜,忽然眼光一滞,低声问道:
“衿儿,云小青可知你的身世?”
她扬扬嘴角,神神秘秘地答:“师父,衿儿听话,没跟干娘说。这玉……”她抬了左手,一阵吃力的拉扯,从领口中扽出一条细绳,末端拴着一块紫色莹玉,那玉佩被雕成一尾弯腰的鱼儿,精细之处片片鱼鳞可数。“您看,衿儿不是留的好好的。”
“师父!”郑子章忽然上前一步,捏了玉佩瞧了个仔细,扭头断定:“这玉,小林子出事那日,徒儿在那黑衣歹人身上见过。”
“你可看清了?”乔书云拧了眉头,搁在膝上的拳头不知不觉攥紧了。
“徒儿不敢欺瞒师父,那日我亲眼见小林子坠崖,便想将歹人扑到,谁知被他闪开,只拽了他腰间的一块玉,歹人将玉佩夺了回去,才将我打晕。”郑子章回忆当初,历历在目,话过往事,也让卧床的林子衿发了一身冷汗。
“看来,这是天机启示,为六弟雪恨。”他按了按林子衿的手臂,忍不住概叹往昔如烟:“六弟名书豪,字子鱼。这鱼儿原本一双成对,是当年师祖玄清亲手传他,取紫鱼谐音,寄予他性仁爱、留贤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