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受了他一掌,虽以内力护体,但仍是伤了心肺。林子衿与郑子章抢步过来搀扶,被乔道长拦在身后,只怕斯书诺卒不及防伤了爱徒。
“姜安成。”姜仁翦垂首低语,满目腥红,胸中燃着仇火,抑得身子竟有些颤颤发抖。“姜家恩怨,勿要累及无辜。你若是报仇,我兄弟二人应你。”
“姜家?呵……”他转身仍旧扬着嘴角,探下身去,贴着他的耳根道:“我早已不是姜家人,我今日便是要夺了姜家天下,叫你这不成气的皇兄,亲口还位于我!”
“怎么?怕夺不过?”姜仁翦扬眉而视,毫无畏惧。
“为何要夺?皇位原本我囊中之物,被无耻小人窃了去。待我登基为皇,第一日便掘了姜家皇陵,瞧你们这些孝子贤孙如何翻身?”斯书诺目光激越,近似癫狂,语毕忽而仰身把剑,直指眼前二人。
眼见姜仁翦躬身护兄,即要血溅三清殿,众人张口未及呼救,却见一道黑影掠过,不偏不倚打在长剑之上,震得剑刃嗡嗡作响。千钧一发之时,总算峰回路转,斯书诺横眉立目,应着暗器来向望去,见一宽袍长者立于两丈之外,正是剑仙任潇泉。
“师父!”蔡芳不知轻重,只顾劫后余生,欣喜唤道。任潇泉自是猜透斯书诺歹毒心肠,已拔剑出鞘,倾身朝徒儿这边飞出,挥臂挡了一道剑气。
“哼!”他一招不中,不再蔡芳身上续招,只冷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今日要来多少陪葬。”话虽狂妄,但见任潇泉与乔书云并肩,斯书诺眼中闪过一丝慌张,毕竟清风秘籍未练纯熟,内力尚不及两大高手合力。
任潇泉一路赶来,眼见清风观颓败之相,早已怒不可遏,哪里还与他废话,提剑出招。乔书云深知对付斯书诺,需速战速决,眼下不顾伤痛,身入战局,一时间三人飞出三清殿,剑气四射,碎了殿顶青瓦,又落下一人。
“大哥!”这回惊呼之人,唤作潘琪玉,她煞白了脸孔,见潘琪海虽是倒掉在屋顶,但却不似姜皇,惨不忍睹只剩下半条命。他被堵口,仍有力气挣扎,胞妹欲飞身相救,情急腿软,却是被郑子章抢先一步,跃上房梁。
“大哥!”她再唤,慌慌张张地替他解了绳索。那潘琪海浑身并无伤痕,不知为何面色发青,有气无力。
“阿妹……快……”他方被松了口,两眼发直,气喘道:“斯书诺盗了我的毒针!”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倒是霞霓掌门李月容,低低逸出一句:“糟了……书云!”
林子衿心中一滞,蹙紧了眉头,已抬脚追了出去,程音紧随,上阶弟子一股脑地跟上,只留了几个功夫弱的护着伤者。奔到刀风涧边的那处悬崖,只见剑光裂雾,飞鸟冲天,剑气已断了崖边那颗千年古松,三人缠斗,两方不分上下。
“师父,小心暗器!”蔡芳话音刚落,便首当其冲。潘琪海口中所述毒针破雾而来,她惊呼一声,仰倒在地,后背摔得生疼,摸摸前胸,倒未觉伤口,抬眼再瞧,见斯梦挡在身前,扼着自个儿左边腕子。
“阿梦!”林子衿眼见弟子惊慌散开,双足点地,越过阻挡,落在姊妹身前。不等斯梦开口,扬手取了她臂上三根毒针,低头吮吸伤口。
“你!”斯梦强忍伤痛,抬手欲击她肩头一掌,却终究疼的眼前发白,软了身子。不多会儿,林子衿嘴角已溢出黑血,却不敢松劲儿,只恐余毒未清,四散到体内,于是狠心一闭眼,将口中毒血尽数吞入腹中。程音早已跟过来,立在她身后一语不发,但额头已汗珠点点,他拦不得、阻不住,只得眼睁睁地瞧着,双手拳头握的咯咯作响。
“都怪我……大师兄。”蔡芳抹着眼泪,急得拽着程音衣袖,“师兄,你快拉开她啊!”
终于,斯梦缓过气力,朝着她的肩头,发狠一击,两人皆翻滚在地。林子衿呕了一口黑血,又扑过去,扶着斯梦肩膀,嘶喊道:“阿梦!让我救你!”
“你……为何这样傻?”她单手支着身子,眼角含泪。“我不过是个罪人,已不想再连累你们。
“胡说。”林子衿此时毒血再入脉络,腹中绞痛仿佛幼年饮水之苦,忍不住上下牙齿打颤,“你我是姊妹,之前种种,皆因你不明就里。如今相认,咱们再也不分开!”
程音眼见她按着自己上腹的那只小手,攥得关节泛白,心中犹如滴血,他上前一步,揽过她的肩膀,哽咽着喉咙道:“斯梦已无事,你不许再动。”
这一幕被周遭同门放在眼中,无不动容,不知是哪个喊了一句:“斯书诺罪大恶极,不怕死的,与我群起而歼之!”
浓浓雾气之中,少年道人与霞霓弟子举剑而起,程音欲扬声阻拦,却已无能为力。风中嗖嗖数声,毒针四散,顿时哀号遍崖,原本的格斗之声也霎时停歇。只从凛冽的山风中,传来斯书诺冷冷笑声:“妙哉!妙哉!”
缓缓现身,他那身长衫破了几处,但发髻仍然整齐,面上干净。
“此毒取自刀风涧底,用在此处,煞是应景!”他挑着眉梢,瞧着满目伤残,又见潘琪玉与姜仁翦姗姗来迟,笑道:“本想让姜仁昌亲口传位于我,哈……恐怕他早已咽气。也罢!今日血溅清风山,就用这些牛鼻子的人头,来祭我娘亲枉死的冤魂!”
讲到此处,他寒了面色,衣袖一甩,割下一个道人的头颅,长剑扬起又是一个。倒地的弟子,无不骇然失色,或匍匐或挣扎着逃离。他正杀到兴头上,却叫一双纤纤白手,揽住了手臂。
“诺!”斯梦踉跄着前行,扑进他怀中,泪水涟涟道:“带我走!阿梦曾起誓,今生与你不离不弃!”
“哼!你?”他虽口中不屑,眉梢却微震。
“你忘了,我对你所言?”她抬手为他拂去面上血滴,眼中尽是温柔。“阿梦不顾世人唾弃,不顾父母之仇,跟着你,只求远离尘嚣,与你共度余生。诺……你都忘了吗?”
他那双泛红的双眼,方存住一丝温存,却又因姜仁翦的一声怒吼而散去。
“姜安成!皇兄架薨,遗诏在此,若想篡位,直朝我来,放了不相干的!”他高举一方墨迹,提剑而来,双目中视死如归。
“好!我便取了你的狗……命……”斯书诺叫嚣半句,忽而哑了喉咙,瞪圆双目,低头抚上胸口。
“诺……”斯梦满脸泪痕,执着的匕首已尽数埋进他的胸膛。“诺……我说过与你不离不弃。”她泣不成声,紧紧地拥住他,缓缓挪动脚步。“诺……阿梦一生做错了许多事,认错了亲人,杀错了仇人,算错了命数,唯独不悔跟着你。诺……你别怕,不管是见阎罗,下地狱,阿梦随着你,永不分离……”
林子衿离她两丈远,傻愣愣地瞧着斯梦背影,已知她心中所想,死命地咬着下唇,却仍忍不住倒在程音怀中失声痛哭。
血迹逶迤一地,斯书诺与斯梦相向而拥,行至崖边,他口中汩汩涌出鲜血,双目仍瞪着姜仁翦。他眼中映着他的影子,忽然涌起亮光,身子向后仰去的一霎,抬手飞出最后两只暗器。
“阿梦——”
林子衿声嘶力竭,腥风血雨、恩怨情仇……终于化作一边黑暗,潮涌般淹没了视线。
大结局
半载后
林间的风,习习而过,卷起一片冥币,越飘越远。斯梦的衣冠冢,立在林书豪夫妇住处之外,袅袅青烟,缭绕进了小院,终于团聚如此。林子衿泪眼朦胧,指尖拂过石碑,湿冷仿佛顺着手指,传遍全身。她缓缓起身,久久不愿离去。
“娘!”一声甜腻的婴孩声音唤回了她,转过身来,那小屋中走出个老妇人,怀中抱着个眉目清亮的女娃。小娃子张着手臂,往她怀里钻。
“念儿。”她抹去泪痕,强作欢笑,将孩子搂了过来,心疼地蹭着她的小脸。
“斯姑娘,当初你将孩子搁在我这儿,我当真以为你不回来了。谁曾想,不但来接了孩子,还给我这老太太安排了新住处。”老妇人满脸欢喜,塌着腰跟她道谢。
“李妈妈,您照顾念儿,我该谢您才是。”林子衿浅浅地笑着,望着不再空无一人的小院,心里好似装下了什么,渐渐热暖。“您在这里住下,我已和清风观的乔道长定下,他每月十五下山看您。”
老妇连连作揖,目送那纤瘦的影子转身离去,又忍不住多瞧两眼院外等她的男子,口中不禁道:“这一对,好似天上掉下来的玉人儿。”
“小猫,你仍怪我?”程音见那女娃眉眼间透着斯梦的神韵,心中不免内疚,站在她身后,进退两难。
“程大哥。”她转身瞧他蹙眉,便抬手轻轻拉过他的,捧在心口,幽幽道:“我从未怪你,阿梦要走,你我又能如何?”
“傻小猫。”他伸手揽她入怀,三人拢在一块儿,紧紧地,心中好想将体温传给她一些。“你每日以泪洗面,我便寝食难安。当日情形时常在我眼前回现,谁又能想到,不是乔道长,不是师父,也不是姜仁翦,更不是我……竟是斯梦手刃了恶人。若是我能救了斯梦,你便不必如此断肠。可我那时……不想从你身畔离开半步,恐怕斯书诺再下毒手。”
林子衿在他怀中侧耳,听见他胸口咚咚跳动,鼻尖嗅到他衣衫的味道,竟觉得那气味好似药剂,让她心口的疼痛缓了几分。“程大哥,若不是你以剑格挡,恐怕我早已被斯书诺的暗器打中……是你救了我,让我能此时再见你,听你,搂着你,我已再无他求。”
“小猫……”
“嗯?”
“答应我。”程音松开她,伸手抚着她细弱的颈项,上面随着血管的脉络,泛着一片青黑,延伸止于耳后。“以后不要再犯险,没有你的日子,我一天也活不下去了。你已不是百毒不侵之体,救斯梦,只许是最后一回。”
林子衿望着他满目温存,轻轻颔首。她丝毫不悔,因斯梦排毒而重新留下几道血纹,反而因他丝毫不厌弃自个儿,时常在心中涌起甜蜜。“程大哥,我向神仙乞求了一千次、一万次,求能跟在你身边一辈子,如今都成真了,我又怎能不珍惜?”
程音瞧她稍稍褪去哀伤,眼中又闪烁天真,忍不住在她额头轻吻,又替她揽过怀中婴孩。那女娃咧着小嘴,被他托在怀中,小脸朝后望见林子里一面容可恐的女子,吓得啼哭起来。那女子急忙闪身,隐到树后,两行浊泪淌下,湿了衣衫。
“音哥哥,难道你我真的有缘无分?”她背靠古树,低头颤抖着牵起衣袖,手臂上那道黢黑新伤,正是斯书诺垂死掷出的暗器留下。“琪玉如今毒毁了容貌,再无颜面见你……”
她忍不住多看他一眼,隔着重重枝桠,望着那双璧人。
“程大哥,咱们如今去哪儿?”
“去皇上找不着的地方。”
“王爷大人还在寻咱们?”
“不管他……咱们去镜月湖,只有你、我,还有念儿。等念儿大了,咱们将清风秘籍传给她,便不怕那姓姜的来找麻烦……”
绿荫重重,细语绵绵。白驹过隙的光阴中,终于完满了一段佳话,他们隐退的身后,正交织着未完的故事:江湖不老,深情难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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