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干脆岔开话题,从包袱里摸出一块桂花糕,问:“要吃么?”没等蔺伯钦接话,她就塞进了自己嘴里,囫囵不清的说:“差点忘了,你不吃甜。”
蔺伯钦将头扭到一边,不再看她。
***
翻过山坳,便是十里湾。
湾内道路逼仄,马车不通,李仲毅便叫他的车夫守在湾口。
一路行来,不少农田荒废,茅屋也无人居住,院门上都挂满了蜘蛛网,灰尘布了厚厚一层。
楚姮不免奇怪:“这十里湾住了几户人家?”
李仲毅蹙眉解释:“十年前这里住户还是挺多的,但因为我岳父一家死于大火,便有好事者风言风语以至于不少人都从湾里搬出去了。”
苏钰眨了眨眼,问:“姨父,是什么风言风语啊?”
“小孩子还是不要问了。”李仲毅看起来很不想说。
楚姮却被勾起了好奇心,追问道:“李大叔,反正无聊,你就讲讲吧。”
“这个”李仲毅为难的看了眼楚姮,又看了眼蔺伯钦,到底是缓缓开口,“亡妻死后,我按照她的遗愿将她尸体送回十里湾下葬。就在七日停灵的当夜,蜡烛引燃了挽联,岳父一家又睡得沉,逃亡不及,岳父岳母,小舅子弟媳妇,还有两个侄儿一家六口都被火烧死了。”
他说到此处,胡裕突然“哦”了一声,惊呼道:“原来传说中被鬼婴害死索命的,是你岳父一家?!”
“鬼婴?”
楚姮听到有鬼,顿时抱着双肩瑟缩了一下。
胡裕绘声绘色的说道:“夫人你有所不知,传闻清远县曾出了一宗鬼婴杀人的案子。一家六口给难产死去的女儿守灵,白天还晴空万里,当晚突降暴雨,子时一道惊雷落下,正好劈在停灵的棺椁之上然后骇人的一幕就发生了,那难产死去的女儿竟然坐了起来,从她肚子里爬出了一个血肉模糊、青面獠牙的婴儿!难产而死的女人和夭折婴孩,本就是怨气最重,于是化为厉鬼,见人都杀,那一家六口便是被这样害死的!”
李仲毅听不下去了,他喝道:“尽是胡说谣言!我年年来十里湾给岳父亡妻上坟,从未遇到过暴雨雷电的天气,更别提什么鬼婴杀人了!”
胡裕有些委屈:“我也是听旁人说的嘛还有人说,当晚亲耳听到了婴儿的鬼叫,和你岳父一家人的求饶声。若真是死于大火,干嘛要求饶呢?”
“那些村民就会以讹传讹,胡编乱造。”李仲毅蹙眉道,“况且当年县令亲自来过十里湾,确定是死于失火,哪有传言那般玄乎。”
可楚姮却怕了。
她甚至看到小径两边空废的房屋,都有些脊背发凉。
“蔺伯钦,你相信这故事吗?”她扯了扯蔺伯钦的衣袖,小声询问。
蔺伯钦对这些鬼神之说自然不当回事,他淡淡道:“战国策中,庞葱谓魏王曰,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这便是三人成虎的由来。”他话语一顿,睇了眼楚姮,“我一直都相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楚姮又被他一番说教,倒也不往心里去。
她看了眼四周荒芜的田野,静谧的山林,还有半人高的杂草,咽了咽唾沫,快步跟上蔺伯钦:“那你就不怕鬼吗?”
“为何要怕?”蔺伯钦不明所以。
“鬼会吓人,会掐脖子,还会在天上飘来飘去!”
蔺伯钦只道她无聊:“鬼也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既没做亏心事,便不用怕。”
他一番坦荡荡,楚姮心底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绕过一处水塘,便远远见到一座低矮的土墙茅屋。虽然修建的不如县城中好看,但房屋并排有序,若不是墙壁上火烧过的黑色印记,楚姮都快忘了这里死了六口人。
她有些后悔爽快的答应苏钰,来他家上坟烧香了
杨腊伸手摸了摸土墙,问:“这里翻修过?”
李仲毅点头答是:“之前被烧的只有几个墙边儿了,我想着每年都要过来,自己偶尔居住,便叫人修葺了一下。”
他让苏钰将包袱里的香蜡纸钱等东西拿出来,便往屋后走。
楚姮等人也跟了过去。
朱氏一家的坟就在屋后,整整齐齐的七个土包并排,石碑上生了青苔。坟旁边长着一棵枯死的歪脖子树,上面缠绕着一些菟丝子,在风中摇晃,更显悲凉。
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梁秀云,看到了朱成业的坟,竟是突然发疯,朝其石碑上拳打脚踢。胡裕和杨腊忙去阻止,苏钰也一把抱住她的腰,安抚道:“娘!娘!你冷静些!”
梁秀云听到儿子的话,这才收回了手。
她双目赤红,喘着粗气,似是对朱成业恨极了。
楚姮在旁叹了口气,能不恨吗?因为朱成业的不负责,梁秀云才会和梁牧娘流落到清远县,若不是朱秀君时常接济,怕不知她们母子会是什么下场。
李仲毅将她拉到朱秀君的墓前,在旁劝道:“妻姨啊,你别生气,快给你姐姐上柱香罢。她九泉之下知道你和钰儿团聚,定也感到高兴。”
梁秀云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痴痴的拿着香,跪在了朱秀君的墓前。
楚姮来都来了,自然也是要上香了。
几人在朱家坟前一一拜过,再抬起头,发现天突然阴的吓人。
已是日暮时分,但天黑的似乎要压下来,不多时,狂风大作,四周山野树林都被吹的东倒西歪。
“这鬼天气,怕又要下暴雨了。”
胡裕低咒一声。
杨腊想到上次暴雨楚姮跑不见了,下意思的看了她一眼。
却正好看到楚姮哆哆嗦嗦的拉着蔺伯钦衣袖,催促道:“快走吧,快走吧,天都要黑了。”
她才不想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十里湾多待!
然而天不遂人愿,楚姮刚说完这句话,雨点就像石子儿似得啪啪落下,浓重的雨帘从山后摧枯拉朽的漫来,顷刻就把天地间变成灰茫茫的一片。
李仲毅忙撞开屋门,众人忙跑进去躲避,尽管如此,还是被淋湿了大半。
“这雨也太大了吧!”胡裕擦了把脸上的雨水,看了眼窗外,感觉暴雨要这房屋给冲垮了似得。
杨腊哎了一声,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李仲毅找了几把凳子,用手拂去灰尘,说道:“这么大的雨,一时半刻也走不了,大家先坐下休息休息。我每年都要在这儿住几天,被褥枕头什么都有,若雨不停,在这里暂歇一夜也无妨。”
楚姮听到这话脸都绿了。
“不太好吧?要不等雨小点儿,我们就走?”
李仲毅等人并无异议,点头应允。
然而另楚姮没想到的是,雨势非但不减,还愈发凶猛。没过多久,竟又开始狂风肆虐,打雷闪电。
别说冒雨出湾,就连坐在屋里,都有些心惊胆颤。
第46章()
夜幕四合,骤雨水溅,一派迷潆。
被群山环绕的小院,此时就像风浪中的孤舟。
积雨已经从地面溢进了屋里,四处弥漫着一股水腥气。楚姮隔窗眺望了一眼,正好看见屋后隐隐绰绰的坟墓,那伫立在旁的枯树,仿若猛兽。
她忙扭过头,不敢再看。
杨腊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屋中蜡烛。
“这雨不知下到什么时候,即便停了雨,地面泥泞,马车也不好走喽。”胡裕掸了掸衣袖,叹了口气。
李仲毅低头道:“只希望这雨快些停吧,老涂一个人守在外面也挺难捱的。”
老涂是他请的那位车夫。
苏钰这时怯怯的走到楚姮跟前,拉了拉她衣袖,小声道:“夫人,我饿了。”
楚姮一愣,这才想起来大家都没有吃过晚饭。本想着出了湾在就近的福华镇用饭,这一场大雨来势汹汹,打乱了原有计划。
好在她随身携带了不少糕点,此时正好拿出来应急。
“这是板栗糕,这是桂花糕,这是云片糕,这还有蜜饯。”楚姮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红漆盒,里面摆着各色小点心。一群人吃定是不够的,但每人吃两三个垫垫肚子聊胜于无。
她这一说,杨腊也想起来了,从背后包袱里取出三个牛皮水囊:“幸好我中午在清溪装了水,胡裕说我麻烦,便只装了三个。”胡裕哼了哼:“这哪儿知道会下暴雨啊。”他接过水囊,分给众人,“我跟李叔杨腊共用一个,苏钰你跟你娘用,大人就和夫人用。”
楚姮看了眼手里的水囊,朝蔺伯钦晃了晃:“要喝吗?”
蔺伯钦一直坐在屋子的角落,仿佛在静静听雨似得。
他扫了眼,摇了摇头。
楚姮走上前,还是将水囊塞给了他:“你又不吃甜,那些个糕点想必你是一块儿都不会吃,倒不如多喝点水,至少抗饿。”
蔺伯钦迟疑了一下,到底是抬手接过。
一行人吃着糕点喝着水,天南地北的聊着。
胡裕始终想不通,就问:“李叔,你岳父一家在十里湾没得罪什么人吧?怎么死后还被人以讹传讹,说这儿闹鬼呢?”
李仲毅回忆了一下,蹙眉说:“岳父一家,品行确实不怎样。没读过书,一辈子住在山湾湾里,哪懂什么人情世故。”他摆了摆手。“在乡里也是蛮不讲理的人物,估计死后编排他的人,便是他以前得罪过的。”
听到此处,蔺伯钦下意识的看了眼楚姮。
楚姮感受到他的视线,瞪他一眼:“你看着我干什么?”
蔺伯钦没有接话,言下之意,便说她也是个蛮不讲理的。
李仲毅没有注意到他二人刀光剑影,而是继续道:“我和秀君常住清远县,回十里湾的时候很少。秀君不喜欢她父母,我也不喜欢。岳父一家十分偏袒他们的幺儿,对秀君很多时候都不上心。”
胡裕感同身受的附和:“还真是这样,我爹也要偏心我一些。”
杨腊看了眼窗外的黑漆漆的坟墓,有一事不明,问:“你亡妻不喜欢自家父母,可为什么临终又要让你将她带回十里湾下葬?”
李仲毅闻言一愣。
他交握着手,放在膝盖上,叹了口气:“这个我也不知道。她当初难产后,已经出血不止,苏梅叫我快去见最后一面我妻便握着我手,求我一定要把她葬回十里湾。毕竟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想必临死终究有些留念不舍。”
苏钰虽然没有见过朱氏,但知道她心底善良,一直暗中救助她的母亲。
他忍不住握拳道:“那些编造鬼故事的人,当真可恶。我姨母那么好,他们竟也胡说。”
李仲毅叹了叹气:“是啊,你姨母的确很好。这些人编造也就罢了,根本就不讲道理,当时你姨母已经将婴孩娩出,还是苏梅亲手拿去埋葬的。既然如此,又怎会在停灵时钻出一个鬼婴?简直是无稽之谈!”
楚姮虽然知道这是假的。
可她还是有些害怕。
便在此时,天空划过一道银白,四周被照得亮如白昼!只听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一道炸雷“轰”的击中了屋后歪脖子枯树,顿时火星四溅,燃起焦味。
屋中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荒村废屋,电闪雷鸣,暴雨滂沱
楚姮不敢再想了,她只觉得寒毛直竖,径直跑到蔺伯钦身边,拉起他的衣袖遮挡住双眼,身形瑟瑟。
“李四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