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楚姮便不悦的翻身面朝墙,闭上了双眼。
蔺伯钦轻掀眼皮,借薄薄雪光,看向纱帐中隐约婀娜的身影,没再言语。
***
次日大年初一,楚姮因为要跟蔺老夫人去西峡山的碧水寺上香,起了大早。
暗蓝色的天,细雪纷纷而落。楚姮裹的里三层外三层,披着兔毛披风,活像个移动的毛球。一张精致的小脸镶嵌在毛茸茸里,更显玉雪可爱。
蔺伯钦历年都不去寺庙上香,因此蔺老夫人也没叫他,跟着自己新儿媳说说笑笑上了马车。
楚姮撩开车窗帘透气,见蔺伯钦站在后门的台阶下,一身靛青长衫,清清飒飒,如松如竹。
蔺伯钦迟疑片刻,正想上前说自己也一起去上香,岂料楚姮将窗帘“刷”的放下,却是不搭理他。
马车粼粼,碾压着积雪缓缓向西峡山驶去。
到了山脚快未时了,晨雾散去,雪色初晴,竟是难得的晴朗天气。
蔺老夫人别看老态龙钟,身体却十分硬朗,走上半山腰的碧水寺,只喘了喘粗气,脸色红润,不比楚姮差多少。
寺庙门前,蔺老夫人握着楚姮的手,一个劲的夸赞她:“四娘,看你瘦瘦弱弱的,没想到还挺有力气!这么长的一截山路,你也走过来了。”
楚姮微微一笑,心想,这算什么?她曾经与霍鞅比试轻功,在一天之内登上过泰山之巅呢!
“娘亲,这山路都铺了石板,因此并不难走。”
蔺老夫人也没多想,仍是夸了她几句。
这会儿迎面走来一个沙弥,楚姮见得眼熟,想起来是上次和蔺伯钦、谢落英萧琸等人来西峡山时,过来化缘香油钱的小师傅。
沙弥朝楚姮和蔺老夫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远道而来,必是祈求菩萨保佑来年顺遂平安。”楚姮见他手里拿着一个铜钵,会过意来,直接从袖里摸出一两碎银,道:“小师傅,这是香油钱,烦请收下。”
沙弥没有推辞,顺手接了香油钱,对楚姮和蔺老夫人说了些祝福话,引二人进去上香。蔺老夫人在上香拜佛,楚姮不是很感兴趣,见旁边有僧人支摊子解签,便去顺手摇了一支。
她将竹签递给那白胡冉冉的老僧,笑道:“烦请大师解惑。”
老僧接过竹签,虚眼睛仔细瞅了半晌,问:“是求才道还是运势?”
楚姮几乎没有多想,脑子里想到蔺伯钦,脱口就道:“我想求姻缘。”此话一出,她自己都愣住了。
随即,心虚的左右看了看,幸好除了面前老僧,无人瞧见。
老僧捋了捋胡须,念道签文:“得其所哉,得其所哉矣,决定取之可也。”末了,颔首说,“上上签啊!”
楚姮一愣,忍住心头怦然,压着喜色,忙追问:“何意?”
“君之姻缘得其所哉也,君再此非常际遇之时。可毫不犹豫的做出决定,不可踌躇俳徊,否则失之东隅,亦不可收之桑榆。”老僧说完,将签文递给楚姮,微微一笑,“夫人好好把握,不要犹豫,否则追悔莫及。”
楚姮呼吸一顿,看着竹签上的“上上”二字,喃喃自语:“否则追悔莫及”
她若离开蔺伯钦,会追悔莫及?
太可笑了吧!
她才不喜欢那个棺材脸的臭石头!
“四娘?”
楚姮听到身后蔺老夫人的呼唤,忙将签文放入袖中,回头道:“娘,何事?”
蔺老夫人拧着眉,扶着她手臂,问:“你有没有问见一股糊味?”
楚姮愣了下,随即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混合着寺庙里特有的檀香之气,果然还有种什么东西被大火烧着的味道,好像是
“当当当当!”
一阵急促的铜锣声骤然响起,一名沙弥提着铜锣从大殿后狂奔而出,声嘶力竭的大喊:“走水了!走水了!来人啊,快点灭火!”
“起火了!娘,快离开。”楚姮拉着蔺老夫人疾步离开大殿,走到院中,回头一看,大殿后果然乌烟滚滚,火光映照天地,红彤彤热辣辣的一片。
僧人们皆端着水桶、木盆,往大殿后鱼贯而入,不一会儿,来上香的香客也帮忙一起灭火,七手八脚,人声嘈杂。
楚姮怕大火扬起的尘烟呛到蔺老夫人,因此拉着她急匆匆先下了山。
到了山脚,见寺庙的火光已经灭了,只有少量余烟。
蔺老夫人交握着手,担忧的问:“也不知这火大不大,有无人受伤。”楚姮也不知道,但她却安慰的拍了拍蔺老夫人手背:“娘亲莫要担忧,寺庙乃向善之地,佛祖定会庇佑。”
因为碧水寺起火,上了个香,便回了蔺府。
此时天色才近日暮,蔺老夫人在清水县待着无聊,急着回沣水和老友相聚,让蔺伯钦雇马车送她离开。
往常蔺伯钦都会挽留娘亲几日,但这次不一样。
在老夫人监督下,他不得不与楚姮同居一室,思绪纷乱,倒是希望老夫人快回沣水。
蔺老夫人也没有多想,交代了蔺伯钦善待楚姮,又温言说:“我希望下次过来,能听到你们的好消息啊。”
蔺伯钦神色微微一僵。
楚姮却是笑眯眯的点头:“知道了,娘。”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蔺老夫人的马车远远驶离,车轮轧轧,与漆黑如墨的夜色混为一块儿。
一阵雪后的寒风吹过,楚姮不禁打了个冷颤。
蔺伯钦见状,正要开口说回去吧,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狂奔而来。他和楚姮同时抬头看去,就见来者是在县衙值夜的胡裕。
“大人!有人击鼓报案——”
胡裕翻身下马,差些摔个趔趄,还是楚姮好意的扶了他一把。
胡裕心头感动,朝楚姮点头:“多谢夫人。”
楚姮笑笑:“无妨,到底发生何事了?”
胡裕看了眼蔺伯钦,然后抱拳道:“大人,西峡山碧水寺的主持来报案了,说碧水寺发生火灾,损失惨重!”
蔺伯钦略一蹙眉,方才楚姮和蔺老夫人给他说过此事,但他当做寻常无意失火,并未放在心上。这会儿听主持报案,才知道事情非同一般。
“碧水寺怎么损失惨重?”
胡裕答道:“主持玄明大师说,寺庙是有人故意纵火,且放火时,趁乱抢走了存有银钱的功德箱!”他说到此处,语气有些颤抖,“寺庙中的沙弥看见了纵火抢箱的匪徒,蔺大人一定猜不到是谁。”
蔺伯钦神色凝重,问:“是谁?”
胡裕指了指城门的方向,咽了口唾沫,一字字道:“就是朝廷四处缉拿的江洋大盗,玉璇玑!”
楚姮:“”
这目击玉璇玑的沙弥,是他妈个傻子?
第98章()
事关朝廷侵犯,蔺伯钦立刻便要跟胡裕赶往县衙。
楚姮见状,忙一把拽着他衣袖:“我也去!”
“风冷天寒,你去干什么?”
楚姮拢了拢衣裳,却也不在意,厚着脸皮说:“大年初一呢,我就想跟着你一起。”
她眼梢带着笑,蔺伯钦心下一动,到底是拗不过,三人一并前往县衙。
正值年关,又已入夜,县衙里只有寥寥几个值班的衙役。清冷的雪光照入公堂内,正好照在“明镜高悬”四个字,映着人脸,都有些苍白。
公堂中,一个光头小沙弥正站在旁边呜咽。
他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明明是大冬天,却穿了一件春夏季节才穿的灰色单薄僧衣,手指都冻的僵硬发红。
“蔺大人!”
小沙弥见得蔺伯钦,忙走上前,慌然的合十行礼,“蔺大人,可一定要为碧水寺主持公道啊!”
蔺伯钦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小师傅如实说来。”
主簿顾景同都回家过年去了,没人帮他在旁边记录案宗,于是蔺伯钦挽起衣袖,露出骨骼分明的手腕,持笔落墨,自己边审讯边记录。
“就在申时三刻的样子,寺中突然燃起大火,贫僧听到有人喊走水,立刻与寺中师兄弟灭火。就在这时,在禅院休息的玄明大师,正好看见玉璇玑飞檐走壁,偷走了庙里的功德箱!”小沙弥说到此处都快哭出来,“那功德箱里面是这些年香客们好心捐的香油钱,却没想到被玉璇玑给抢走了,我们寺庙里人可怎么活呜呜”
他也就十六七岁,想到这些,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他抬手去擦拭,拇指和食指的关节处,已经冻的皲裂,正在往外渗血。
楚姮心思细腻,注意到这点,却没有询问。
谁教这沙弥张嘴乱说什么玉璇玑,搞不好这是一场阴谋呢。
小沙弥还在喋喋不休,蔺伯钦又要写字又要研墨,一时有些来不及,楚姮见了,忙走上前,从他手里拿过墨锭,轻磨起来。
蔺伯钦看了眼她,映着公堂里明亮的烛光,显得额头光洁,柳眉毛茸茸的,长长的睫毛也投下一片阴影。楚姮见他愣住,抬起头愕然:“干嘛呢,我帮你研墨你就快写啊!发什么呆?”
蔺伯钦无奈,忙低头继续挥毫。
“那功德箱里的银子,就是碧水寺的命啊!”
小沙弥还在哭,蔺伯钦闻言却皱了皱眉头。
他抬起头问:“功德箱里大约有多少银子?”
小沙弥抬手伸出五指。
“五十两?”
“五百两。”
“这么多?”蔺伯钦一惊,胡裕也忍不住喃喃道,“我的娘啊,我一辈子也没见过五百两银子呢!”
楚姮倒是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但也知道五百两够整个寺庙用几十年了!
小沙弥叹了口气,说:“若银子不多,玉璇玑怎会犯险来寺庙抢功德箱?她都是算计好了的。”
楚姮听到这话心底发冷,这僧人到底知不知道玉璇玑长什么样?她口气不善:“是么?照你所说,那玉璇玑又是放火又是抢东西,还真是十恶不赦呢!”小沙弥道:“佛度有缘人,也度恶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玉璇玑这等穷凶极恶之人,怕是佛也难度啊。”
“你对玉璇玑还真够了解的。”楚姮咬了咬牙,冷声讽刺。
那小沙弥语气一僵,抬眸看面前的娇俏女子,蹙眉道:“女施主此言差矣,若不是玉璇玑毁我庙宇,伤我主持,贫僧怎会说她坏话?”
楚姮还想反驳他,就听蔺伯钦狐疑道:“那功德箱中为何会有五百两之巨?”
小沙弥作答道:“大人有所不知,碧水寺共有两个功德箱,每年都会将两个功德箱里的银子汇总,然后取一部分用于寺庙日常生活开支,另一部分存起来,定期开粥棚、分发米面给贫苦百姓。上两年功德箱没有汇总,而今年才把攒了三年的银子放在一起,没想到就被玉璇玑给偷走了!”
不等蔺伯钦说话,苑嬉就居高临下的扫他一眼:“哟,你们寺庙收益还真好啊,一年挣两百多银子,比当这清远县这父母官好多了!”
蔺伯钦觉得这话不妥,瞪她一眼沉声道:“不要乱说。”
“我说的是实话嘛。”楚姮嘟哝一声,不过却是没有继续打岔了。
那小沙弥拢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随即解释道:“蔺大人,虽然碧水寺一年香油钱不少,可用于庙宇维修和寺中上下几十口僧人吃穿用度,这些钱仍不太够。况且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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