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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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 第10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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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小孩在空场上玩,却不是捉迷藏,大的约可十一二岁,小的只在七八岁上下,有的盘起一只脚蹦来蹦去撞着:“斗鸡”,有的打陀螺,有的扯风葫芦,还有七八个人围成一堆儿在看什么稀罕。乾隆看时,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爬跪在地上,在画着:什么。孩子们谁也不认得乾隆,没有理会他们,饶有兴致地围着:老太监指指画画,七嘴八舌议论。

    “这是乾清门!”

    “这是慈宁宫!”

    “这是个女人,怎么没穿裤子,精条条的两条腿,像个妖精!这人有辫子是男人——也没穿裤子。嘻嘻”

    有人立刻反驳“外头大闺女也有留辫子的,你怎么知道是男人”那孩子指着:画儿道:“你看,他腿当中没蛋!”就有人接腔“你有蛋么亮出来我看!”一阵哄笑中一个孩子问那老太监“嘿,高疯子,你成日画的什么玩艺儿,是男是女说!”

    乾隆这才留意,澄瑞亭前这片砖地上到处都是画,有宫阙楼门,也有男女人物,歪斜扭曲甚无章法,有的画痕新旧重叠,有的已被脚踩得漶漫不清。留心看那老太监,约莫六十岁左右,发辫散乱,后脑勺儿黏得毡似的,前额的头发足有三寸多长,垂落下来遮了半边脸,手里捏一片裁缝画线用的滑石,直勾勾的眼睛看着:地,抖着:手歪歪斜斜地画。刹那间,乾隆觉得他面熟,寻思了一下,又摇摇头。

    “老不死的,不说话!尿他!”一个孩子大声叫道。这话立刻逗起一群人兴头,连散在一边的小太监也凑过来,大家撩袍解裤子掏出小鸡鸡,站得远远的努着:劲儿齐向老太监身上撒尿,老太监顿时头脸身上淋淋漓漓都是尿汁子。大冷天儿这般恶作剧,乾隆本来微笑着,一下沉了脸,正要喝止,小太监里不知谁喊了一句“秦公公来了!”轰然之间一齐如鸟兽散,撒丫子跑得一个不剩。乾隆转身,果然见秦媚媚大步过来,知道是太后到了,不等他说话,扯了和卓氏回身,一边走一边吩咐“这是哪宫的太监有病照常份儿医治,这样子是什么观瞻叫人给他剃头换衣裳——还有这群小混蛋,谁管的这么作践人,没调教的,跟慎刑司说,连管带太监,每人赏五篾条!”又问,“这老太监原来在哪宫侍候朕瞧着:见过他似的——”

    乾隆一边说,秦媚媚连声答“是”,小心搀着:和卓氏下石阶,又道:“这高疯子是老人儿了,先头在雍和宫跟主子书房侍候笔墨。主子登极他进来。那时候还是高大庸主事儿,他满得意儿的,跟了先头主子娘娘,又跟了现在主子娘娘,又跟钮贵主儿,不知怎的,跟高云从犯了生分,说他偷宫里头字画儿卖,打了一顿撵到北五所扫院子。那年皇上南巡回来,本来他还能回储秀宫当差,不知怎么的就疯了。任谁见了不说一句话,就趴地上画画儿,多少年都这样儿别的奴才就不晓的了”乾隆一边听他说,心里忆着,一时却想不起来。眼见太后从坤宁门那边过来,陈氏和二十四福晋一边一个搀架着:她颤巍巍向钦安殿走,后头跟着:一群太监,忙抢步迎上去,代乌雅氏搀了太后,笑道:“不劳生受二十四婶,这么早的就进来给老佛爷请安了——老佛爷今儿好兴致!儿子就说带和卓氏过去请安的。刚刚儿接见过纪昀和于敏中,说得头昏,就说也到园子里来的,听您说老人家也来了。这可不是母子天性”

    “我还成。”太后笑道,“今儿起得早了点,你二十四婶送进来的高丽打糕,虽说好用,怕克化不动停了食,就出来走动走动。走到这里竟还不觉得腿疼!还叫你二十四婶搀吧,你也六十多的人了,这里阳地里暖和,又没风,叫他们搬春凳子来坐着:晒暖儿说话,再去扰和卓家的去!”她说着,和卓氏已经行过了礼,乾隆一迭连声命“芍药花儿,去传懿旨——和卓氏,这是二十四婶,你蹲个万福礼吧!”

    于是众人忙碌,有的传旨,有的布置关防,撵去闲太监开殿门搬春凳的来回乱窜,凄静的园子立时喧闹起来。乌雅氏方才和乾隆交接之间,已被乾隆暗中在腕上了一把,见“芍药花儿”是个太监,不禁格地一笑,说道:“芍药花儿——真好名字。”又忙向和卓氏还礼道:“容主儿,您是主子我是奴才,没的折了我的皇粮——老佛爷您瞧瞧,容主儿娘娘这衣裳,这模样——比波斯国进的那个美女牧羊图上头画的还标致漂亮呢!呀啧啧啧这么着:扮出去,那可不是个波斯观音”太后笑着:点头由乌雅氏来搀,乾隆的手又不老成一次,乌雅氏只赔着:笑,陈氏也笑。太后却是毫无知觉,见抬来了紫藤春凳,由她们扶着:坐下了,说道:“方才内务府的那个叫赵什么来着:回我,说和在山东又送进来三百两金子造发塔使。这事我本来无所谓的,既快造成了也就罢了。宫里连两三钱重的金调羹子都化进去了,下头底座儿用金银掺和两搅儿浇出来。皇帝,咱们是天家,自家屋里这些不急之需马虎一点儿无碍的。你就下旨,别那么旮旯缝隙地收罗了——好么”

    “儿子听着:了。”乾隆赔笑说道,“母亲太俭省了,这发塔并没有动用国库金子,纯是儿子自己的一点孝心。母亲说的是,下头底座儿可以用金银合铸。既这么着,芍药花儿传旨给王廉,和送来的三百两金子,用三十两打一百把金匙送慈宁宫,余下的化进底座里,不再征用金子了。”因见乌雅氏手帕子捂着:口笑,问道,“婶子笑什么”乌雅氏笑得涨红了脸,说道:“回皇上,奴婢还是笑芍药花儿这名字,这么个麻脸太监黑不溜秋的,喊个‘芍药花儿’跑得狗颠尾巴似的,还‘芍药花儿’呢!”陈氏道:“婶子王府的太监是先帝爷留下的,名儿都不怪,你见得多了也就不怪了——五叔府里几个太监,有的叫‘狗屎’,‘混账行子’‘王八蛋’什么的。有一回五叔嫌菜做得不好,发脾气拍桌子骂‘这菜怎么做成这样,混账行子王八蛋!’两个太监吓得一齐跪下,苦巴着:脸说‘这不干奴才们的事,是狗屎去厨房交待的!’”

    话音一落,立时众人笑成一片,十几个宫女叽叽格格笑得东倒西歪,太监们躬背转身咳嗽打跌,只有和卓氏没有听懂,睁着:一双大眼睛微笑看众人。乾隆见母亲一手端着:茶碗笑得浑身乱颤,忙掏出手巾上去照料着:揩拭。陈氏一边给太后捶背,浅笑着:道:“是我不好,看老佛爷呛着:了”

    笑了一气,园中气氛已不似安座时那般肃穆,因说起元宵观灯的事,有头脸的女官宫女也来凑趣儿,有说在御花园扎个大龙灯的,有说在慈宁宫设架灯棚的,有说叫宫里太监踩高跷扮百戏耍子的,旱船花轿舞灯再放出象麋鹿那景致在外头也是万万没这眼福。乾隆笑道:“紫禁城赶进来一群野兽那成什么光景这御花园要设筵款待百官,欠庄重了也不好。倒不如索性圆明园里去,宝月楼西海子边那片空场,叫内务府弄热闹起来,又宽敞又展样大方。这么着:可成”太后听着:都笑着:摇头“宫苑里不论怎么摆布,都得不了真趣。他们跳啊舞呀,一想都是些太监出来花梢样子,想笑也笑不出来了。这里出去到正阳门,是北京城最热闹的,先帝爷年轻时候带我去看过花灯,那焰火爆竹、那银山火树、那戏那人宫里头怎么也装扮不出来——先帝爷给我们都是用轿车,玻璃窗户上看了半夜呢!”她眼睛向前方盯着,有些昏瞀了的瞳仁放出喜悦的光,像是憧憬当年风华,又像慨叹时光一逝似川,“唉,五十五年没再见那景致了”

    “老佛爷既有这心情,儿子当得巴结孝顺。”乾隆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笑着:说道,“先帝爷能让您看灯,儿子为什么不能索性就大热闹一回,通告京师百姓,我陪您上正阳门观灯!皇后、贵妃、妃、嫔还有——”他瞟一眼二十四福晋,“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福晋都上垛楼上,百官筵宴就设在正阳门内——这么着,百姓们谁不要来瞻仰观光,越发的热闹了!”太后喜道:“敢情是好!这叫与民同乐金吾不禁,是盛世景象——只怕人太多了挤坏了人,鼓儿词里说的拍花贼也最爱趁乱热闹拐人家孩子的。”“这个不碍。”乾隆笑说道,“李侍尧是做什么吃的叫他着:意防护保驾就是了。”说着,见太后微笑着:哈腰起身,便道:“还是陈氏和二十四婶扶着,咱们看花房里的花儿去。”

    一众人等又纷纷起身,由乾隆陪着,簇拥着:太后向西行,却不由石阶原路走,沿西门内漫坡石卵甬道:上北,绕澄瑞亭、顺贞门到浮碧亭,一路沿花房隔玻璃天窗看花儿。堪堪到万春亭北,乾隆一眼见高芍药儿回来,身后还跟着:王八耻,匆匆往这边走,便知前殿有事,果然见高芍药对王八耻说了句什么,王八耻站住了脚。乾隆见高芍药一脸讪笑过来,趁太后、和卓氏、二十四福晋和陈氏正觑着:眼看里头的“平地一声雷”花儿,趁步过来问道:“有什么事”高芍药小声道:“傅恒公爷——薨了!”

    “”

    “福康安进天街报丧,现在军机处候旨。”

    乾隆脸上的笑容像被骤然袭来的冷风激了一下,立刻僵住了凝固了,尽知必有的噩耗,尽知“就这几天的事”,乍听之下,心里还是轰然一声,仿佛坍陷了似的沉落下去。惊怔移时,方才回过神,匆匆吩咐道:“着:王八耻叫当值军机大臣带福康安到养心殿,朕这就去——传旨叫李侍尧也进来见朕!”他又站着:略定定心,转身回去,见花工太监正捧一碗蜂王蜜汁献给太后,便命“你先喝一口再献太后!”打叠起精神笑脸又道:“老佛爷,前头又叫儿子有事儿,不能陪您进早膳了。你们只管过去乐子,和卓氏还有拿手的西域舞给您逗闷子呢!儿子这就去,要有空儿呢,再进去陪您,要不得闲,晚上再过去请安。和卓氏小心侍候着:点——二十四婶轻易不进来,多陪陪老佛爷,也要去见见皇后,晚了就不必回去了,陈氏照料着:点”太后笑着:摆手道:“你忙你的去,还有人敢委屈我了”

    乾隆拿捏着:步子出御花园,一乘明黄软轿已等在坤宁门北,匆匆几步上去坐了,轿子一滑已疾速前行,迎头到储秀宫门口,笔直的永巷南头养心殿垂花门口看得清爽,纪昀已经到了,和一身白孝的福康安都跪伏在门前阶下迎驾。乾隆下轿,只看了一眼浑身颤抖的福康安,叹息一声,说了句“进来吧”便径自进殿。王八耻王廉忙着:替乾隆除下皮袍,茶未及上,纪昀在前默默引路,福康安踉跄趋步已进了暖阁。

    “皇上”福康安仿佛四肢都瘫软了,几乎是贴在地上,从肩到臂都在剧烈地颤抖,平时梳理得极精致的发辫也有些松散,额前的头发足有寸半长,灰蒙蒙的毫无光泽,随着:不计其数的碰头丝丝颤动,哽着:嗓子只连连叫,“皇上皇上皇皇”纪昀和他并排而跪,他虽略撑得住,也是面色灰白目光呆滞,嘴角也有点扭曲,抽动着:似乎想哭,但这个方寸之地是天下中枢之纽,历来规矩最严,别说正月年节间,就是平日说话高声过限,也是君前失礼,只强忍着:哽咽拭泪,说道:“傅恒撒手去了”

    乾隆一时没有言语,四边没有着:落似的看看窗外,又仰脸看殿顶的藻井,恍然间泪水一下子溢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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