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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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 第2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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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人刚上台阶,不防里头一阵喧嚷,一个伙计双手推着个蓬头小姑娘,连声嚷着:“出去出去!讨饭也没个眼色,客人没走,就狗似的趴在桌子底下捡骨头!给你米团还打发不了,非要肉汤不可!小破鞋,都照你这样儿,我们生意还做不做了?”那蓬头小丫头生得很单弱,捧着一只小盆子似的破海碗,踉踉跄跄被搡出来,一个不当心,绊在门槛上,身子一仄,正撞在一个旗装女人怀里。那女人急忙一闪,小姑娘早摔在阶下,大海碗摔得稀碎,汤汁子撒了一身。姑娘嘴一撇,“哇”地一声放声大哭。那女人跺脚儿笑骂:“浪蹄子,倒吓了姑奶奶一跳!”围着瞧热闹的人无不开心大笑。韩刘氏不禁双手合十喃喃道:“阿弥陀佛,罪过!”

    “老高,叫这女娃跟进来,赏她口饭吃。”康熙见众人有笑有骂有啐的,那么点个小姑娘竟如此受人羞辱,在那边默默流泪,不禁大起恻隐之心。一边吩咐高士奇,自跨步进店。那伙计见康熙戴着一顶红绒结顶的六合一统帽,摇着折扇气度从容地进来,虽不是绫罗裹身,一身府绸灰衫质地考究、做工精良,却也不敢怠慢,将手中搭布一甩,唱歌似的喊道:“老客来了——里头雅座请!”一边让至后边,抹着桌子赔笑道:“想用点什么?”

    高士奇和韩刘氏带着姑娘跟进来,见康熙有点不知所措,知道他不会点菜,高士奇便笑道:“我们爷口味高,驼峰熊掌鹿筋这些料你也没有,中下八珍席能办来就成。”伙计笑道:“客人忒也看扁我们了,备货全着呢!方才送走的两位贵客也这么说,小的就要给他们办上八珍席,谁知他们说说罢了,吃了两条黄河鲤鱼就匆匆去了——你知道他们是谁?是河督靳尚书和陈河伯!”康熙听了一怔,差点问出来:“靳辅这么快就来了?陈河伯又是谁?”见高士奇使眼色,方一笑说道:“有意思。不过你也别小瞧了我这不当尚书的——就办上八珍来!”

    “是�!不过老客得稍候一时,猩唇发好了就齐全!”见是阔主顾,伙计喜得眉开眼笑,答应着就往外退。康熙摆手止住了,又转身问小姑娘:“你要什么?”

    “我?”小姑娘不防康熙突然问到自己,半晌,方红着脸低声道,“求赐一碗排骨足矣”韩刘氏心细,想到伙计前头呵斥的话,便温声说道:“好娃儿,不用怕——敢是你妈坐月子了?”小姑娘撇嘴儿泪眼汪汪看着韩刘氏,默默点了点头。韩刘氏因笑道:“我们主子最是积德行善的,既这么着,跑堂的,你弄一砂锅母鸡熬汤给这孩子,一总儿算在我们账上。”说罢,又摸出两个银角子塞给姑娘。

    高士奇目不转睛地看着姑娘,突然问道:“你今年几岁?”

    “十四。”

    “叫什么名字?”

    “若芷”

    “姓呢?”

    “姓黑。”

    高士奇看了看康熙,见康熙正漫不经心地打扇,又问道:“你祖上可是仕宦人家?”姑娘听问这话,低头不言声,只不住用脚尖�着地。见她这样,康熙倒留了心,用目光询问高士奇。高士奇叹道:“我观此女有大家风范,不是书香败落人家,必是祖上为宦。您听听她的名字,再说,哪有叫花子说‘求赐一碗排骨汤足矣’的?——你实说姓什么?”

    正在这时,两个伙计一个端着八珍席条盘,一个捧着一锅热腾腾的熬鸡汤进来,把鸡汤专送到若芷面前,说道:“不知哪路神仙显灵,你今儿倒好运气,快拿去喂你那饿不死的娘去吧!”若芷听了没理会,只向康熙三人各叩了个头,端起砂锅不言声去了。康熙笑道:“高江村倒细心,我就没听清楚。”韩刘氏叹道:“世上事原本难说,我们祖上前明不也做过官来?可我也讨过饭,这里头的苦恼就甭说了”高士奇道:“这就是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了。”

    三个人说着话,方吃得半饱,便听满街人吵嚷叫喊成一片,却再听不出喊的什么。康熙便叫进伙计问道:“这起反了似的,是怎么回事?”伙计躬身赔笑道:“刘铁成再大的胆,白日也不敢来借粮——起反是没有的事。那贱丫头没福消受老客的赏赐,出事儿了”

    “怎么了?”康熙放下筷子问道。

    伙计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也是听人家一言半语说,河泊所齐管带的小舅子方付清,和几个闲汉在大河沿蔡家棚吃酒。见这叫花子端了一锅鸡汤往五通祠去,几个醉猫要买来下酒,她自然不肯,被抢了去。不想她气性大,一头栽进黄河,人们都在岸上干嚷救人呢——这是她命不济,与客官不相干的——”

    “竟有这等事!”康熙顿时勃然大怒,“啪”地一声,拍得满桌酒菜跳起老高——立起身便走。刚到店门口,便被那堂倌扯住,变了脸说道:“不会账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想混吃不成?”

    早已悄悄在店门口守望的武丹见康熙被人扯了,一声不吭跃上来将伙计劈胸提起,一个老大耳刮子打去,又顺手一搡,那伙计后退七八步,一屁股�在地下发怔,半边脸早紫涨起来。高士奇顾不得说话,将一块二十两的大银扔过去,便跟着康熙直奔黄河沿。

    菜花汛汛头已经到了。上游浩浩荡荡的黄水打着漩涡,裹挟着泥沙、麦草、树叶向下倾泻,浑浊的排浪散发着腥味,将骆马湖石堤拍击得刷刷作响。康熙赶到时,河岸上站满了人,都张着眼看远处时沉时浮的若芷——离岸已将有半里之遥——有的大声喊“救人”,有的撮着牙花子看热闹,有的惶惶不安地议论。康熙在岸边翘首而望,因附近无船,也只干着急。回头看时,韩刘氏合十念佛,高士奇一脸苦笑,知道他们也无良策。正懊恼间,康熙见一个丝瓜棚下几个人醉醺醺地猜枚儿吃酒,那锅鸡汤兀自放在案上,脸色陡地一变,低声吩咐高士奇:“命武丹叫侍卫们把这几个狗才看好了,若芷死了,必拿他们抵命!”高士奇忙低头一躬退下。

    正没奈何处,忽然上游一只“水上漂”冲浪而下,一个黑瘦汉子站在船上点着竹篙,冲岸上人骂道:“原来你骆马镇有见死不救的风俗!可恨!”说着一撑,那水上漂轻盈地一转,已是追向若芷。小船在滔天的浑浪中一隐一现,那人似仙人踏浪似的渐渐远去。康熙猛地想起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韩刘氏却见是陈潢,张了张口,又怕认错了人,没喊出来。康熙松了一口气,回头对韩刘氏道:“这儿没你的事了,准你两天假,去看你的儿子吧,没准儿我们还要去扰你呢!”说罢喟然一叹,大声道,“驾船人说得对,骆马镇果然风俗不好,朕——真不相信岸上这么多人,就没有会水的!”

    “报应啊!”一个花白胡子的乡绅在旁捻须叹道,“她这一家该遭天灭啊!”康熙气极反笑,说道:“我看是人灭,不是天灭。抢了她的鸡汤,这样横行霸道,没有人管,逼得人投河自尽,没有人救——这不是人灭么?”老乡绅见他气色不善,说道:“也不尽是人心不古,前人造孽后辈承担,这不是天意?”

    “她是什么人,娼妓还是乐户?”

    “她是洪承畴的孙女儿。”

    康熙的心一下子坠了下去,脸色变得惨白。洪承畴乃是前明时叱咤风云的一代儒将,入仕本朝曾任九省经略大臣。才死了不到二十年,家道破败,以至媳孙乞讨为生,且在人们心目中连娼妓不如!康熙嘘了一口气,河风迎面扑来,竟打了个寒噤——他想起康熙四年洪承畴死时,朝臣们给他拟谥号,初拟“文成”。但和鳌拜、苏克萨哈等辅政商议后,还是定了“文襄”。“文”字自不必说,洪是当之无愧,“襄”的意思是“甲胄有劳”,但君臣心里都明白,是取襄字的“帮忙”之义。前不久又下特旨给熊赐履:洪承畴入明史“贰臣传”。传扬下去谁不知道!但百姓们顺着“圣意”如此作践洪家,康熙却没想到。岂不是自己作俑在前,骆马湖人追随于后?反思起来,这里边追思前明的意思不言而喻,岂可等闲视之!

第143章 问奸邪众大臣失色 讲忠恕康熙帝指婚() 
高士奇也看见了船上的人是陈潢,站在人群中眼巴巴地遥望。那小划子在激流漩涡中几起几伏,滴溜溜地转圈儿,陈潢俯仰之间,双脚恰似钉在船上一般,不一时便用篙将若芷搭在船头撑近岸来。高士奇不禁舒了一口气,转身对康熙道:“龙爷,我晓得陈河伯是谁了。他叫——”因见康熙呆呆的,一脸茫然之色,便没再往下说。

    “告诉武丹,”康熙没理会高士奇的话,自离了人群,慢吞吞对高士奇道:“河泊所那几个人交地方官严加处置——救起来的若芷若还活着,带到朕船上,有话问她。”说着竟扬长而去。武丹命小侍卫们依旨办理,和高士奇急忙忙地跟了过来。

    康熙闷闷不乐一路回来,老远便见靳辅跪在船舷旁,只略一点头便掀帘进舱。高士奇忙上前与靳辅拱手厮见,低声道:“靳公别来无恙?你好快腿子,接到我的札子了么?”靳辅忙起身还礼,小声道:“这里就是河工,我自然来得,你的札子我没见,是接到安徽巡抚的咨文知道圣驾来的怎么瞧着主子不喜欢?”

    高士奇点点头,侧耳细听,微闻舱中洗漱之声,因轻咳了一下,款款说道:“奴才高士奇谨向主子缴旨!”半晌,才听康熙说道:“进来吧,靳辅也进来。”靳辅和高士奇略哈着腰进到舱里来。

    “靳辅,”康熙的脸色已不那么阴沉,只看上去有些倦怠,待靳辅行了礼,半仰在椅上说道:“你来得正好。朕今日看了黄河,正值菜花汛,于开中河有没有妨碍?你的奏议究竟实效如何?朕心里总有点不踏实啊!”

    “回皇上的话。”靳辅叩头答道,“几位御史的参本奴才已经拜读,实在不敢苟同。主子这一来什么都明白了。由此地向南,经宿迁、桃园,到清江口,一百八十里半,都是以黄代运。河道险深曲折,激浪涌流,实是漕运危途。引黄河之水入中河,不但漕运船可免数日风涛之险,且分流之后,黄河水位下降,骆马湖也免了倒灌之虞”这是治河、治漕耗资最大的工程,甚遭朝臣非议,所以靳辅说得很细,手比指画,侃侃而言,备细说了几年治黄工程的效用、耗费钱粮的情形,末了又道:“有人说臣好大喜功,无端生事。主上已亲眼见到,这段河若不治理,下游漕运殊堪忧虑。皇上龙舟尚且拥塞受阻,何况区区漕运小舟?求主子洞鉴!”

    康熙一边听,一边印证着一路视察的印象,至此已颜色霁和,点头笑道:“着实累你了。言官言官,你总得叫人家发言嘛,朕又没有降罪!这一路看来,朕心甚慰甚喜。却也不免疑惑,你靳辅一人有此才具?朕看你幕中必有博古通今之人辅佐,是么?”高士奇在旁笑道:“这回你不可再瞒了,主子今儿在河边已见着你的河伯陈天一了。”“陈天一!”康熙恍然大悟,原来竟是自己在铁牛镇见到的那个!当下笑吟吟点了点头。

    “陈天一名陈潢,天一是他的字。”靳辅忙道,“其实主子早在弹奏奴才的折子里见过的,奴才是‘虎’,他是‘为虎作伥’——因怕牵累于他,奴才一直不敢明奏为他请功奴才焉敢欺主?诸如减水坝、开中河、修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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