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有什么不妥,我们商量了再说。”
既是有商量余地,胤祥略觉放心,他很清楚:不要说批出去,就是露点风出去,这个名单立时要引起反过太子的官员极大的惶恐。胤祥怔了片刻,忽然福至心灵,说道:“太子爷,既是还要商量,我不必忙着带出去。我还得到后头德主儿那儿代四哥请安。回头我传谕,叫四哥、施世纶进来,您当面吩咐,可成?”
“也好。”胤礽笑了笑,抬手道,“道乏吧。”
胤禛和施世纶还在吏部等信儿,胤祥慌忙赶回来,一长一短说了名单的事,施世纶头上立时沁出冷汗,说道:“十三爷,亏了您没带那个名单!您要抱了这个红炭团子来部里,咱们几个可要烤一场好火了。”胤祥道:“我是多了个心眼儿——其实你老施也犯不着害怕,冤有头债有主,哪里就轮到你顶缸了呢?”
胤禛在旁边烤着火一直没言语,用火筷子把一盆焚了百合香的炭拨得起旺焰儿,红光照着他沉思不语的面孔,看去十分安详,只额角上的肌肉偶尔抽动一下。许久,胤禛把铁箸一扔,说道:“这么不醒事,我看不是事儿。办砸了清理亏空的差使,已经跟着他吃了挂落,这是瓜青水白的事,不能再像上回——查实了,无论与他与八爷有恩有仇,都得一律处置!要是胡来,只好各自干各自的,横竖上头还有皇上呢!”
“四爷,”施世纶嗫嚅道,“您别忘了,太子是在北京坐纛儿的呀!”胤禛冷冰冰说道:“他没坐纛时我已经是钦差,我向皇上负责,他毕竟不是皇上。”说罢,站起身来,朝外喊了一声:“来!”
戴铎就守在门口,听见招呼一步跨进来,说道:“四爷!”
“传吏部侍郎温瑶珍进来!”
戴铎答应一声去了。胤祥笑问道:“四哥还想盘出任伯安?我说,竟别费这个心,温某死也不会攀他的。你何必替旁人砍这偷木根呢?”
“我有利器,不怕它盘根错节。”胤禛脸上毫无表情,“这件事你两个都不要管!”施世纶皱眉道:“四爷,您要动刑么?温瑶珍是大臣,有干例禁,四爷得三思而行。”话音刚落,吏部侍郎温瑶珍已跟着戴铎进来,施世纶便住了口。
“瑶珍,”胤禛和气地说道,“本藩奉旨来查吏部,您是头一个被革掉顶戴的。记得革你顶戴那日,我们曾促膝交谈,有言在先,只要你说出来,你为什么给任伯安三万银子,天大的事,都是四爷维持。——你如今想好了没有?”
温瑶珍答道:“有四爷维护,犯官自然十分感激。三万银子是任伯安在吏部借用的。犯官实难推辞。”
“哼!”胤禛阴森森一笑,“你是朝廷二品大员,为何‘实难推辞’!如今又愿意垫付出来,岂不是咄咄怪事?你和他是什么交情?抑或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温瑶珍被这充满威压的问话问得一怔,忙叩头答道:“任某虽然久已黜退,因他是京师人,常回部里走动。他做生意有时挪借不开,向部里借贷是常有的。四爷明鉴,京官们清苦,一年只一百多两的俸,犯官也是希图他的三分利银,不合借了。总是犯官糊涂,求王爷明察!”胤禛听了,点着温瑶珍笑道:“十三弟,你听听这奴才利口!”
胤祥一笑,道:“他前头供词我也看了,像是临时编的,驴头不对马嘴,倒是这次‘想’了多日,编出来像煞有介事。”
“求十三爷明断!”温瑶珍叩头道,“奴才不敢编假话。”施世纶审案老手,抓住话柄问道:“老温,借给任伯安银子前半个月,你还新开了一座当铺,底银十万。既说清苦,此银又从何而来?”温瑶珍被问得一愣,只装聋不言语。
胤禛起身踱了两步,含笑问道:“你是汉军正白旗的吧?”温瑶珍诧异地看了胤禛一眼,不知是什么意思。只好答道:“奴才是正红旗的。”胤禛嗯了一声,说道:“我来告诉你,你已经不是正红旗的人了!我日前在内务府办了票拟,把你的旗籍转到我管辖的正白旗下。自今而起,你就是我的旗奴。跟着我这个主子,如何?”说罢竟将一张转籍文书从靴页中取出递了过去。
“这”温瑶珍只瞥了一眼,脸色立时变得煞白,慌乱地叩了个头,语无伦次地说道:“有四爷照应,奴才感激不尽不知我本主九爷认可没有?奴才知道四爷是最体恤下人的”
胤禛得意地扫了一眼胤祥和施世纶,说道:“这是内务府的事,与九爷什么相干?你知道我素性,恩怨分明,你要真有这点虔敬之心,就得敬重我这癖性。不是有旨不得刑讯大臣么?好!我行正白旗家法办你,如何?”
谁也没料到胤禛不哼不哈,暗渡陈仓,使出这一杀手铜,一时都是目瞪口呆!
第189章 侦机密胤禛使权威 布网罗胤祥设计谋()
温瑶珍面如死灰,浑身都在颤抖,强抑着极度的惊恐,叩头道:“奴、奴、奴才有罪,求四爷超生”
“我说过,我维持照应你。”胤禛不动声色,“人都说我刻薄,其实我并不寡恩。年羹尧投我门下才几年,如今是四川巡抚!李卫顶撞过我,如今是知府;黄克敬做到云贵布政使;戴铎眼见也要放道台!别的阿哥都是赏门人钱,我不,有点出息我就叫他做宫为朝廷办事儿。只是有一宗,门下奴才若有对我不忠的,我也会狠狠惩办。我曾保过梁皓之做河南臬台,可这没人伦的东西,竟把我说的闲话传出去,如今他在哪里?在乌里雅苏台!你给四爷挣体面,我就有本事放你出任巡抚;若故意惹我心烦,我也会叫你一家子去给披甲人为奴;或把你装进铁笼子里俄死——我也知道,这毛病儿不好。但我改不了!”款款言罢,吸茶不语,冷冷盯着温瑶珍又是一哼,哼得胤祥几个人心里起栗。
温瑶珍被胤禛这番话吓呆了,趴在地上大汗淋漓,颤声问道:“四爷,您到底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胤禛悠然跷足,喝了一口茶,“任某住在哪里,为什么这么多的大员怕他?”
“老任——任伯安住在左翼宗学胡同。”温瑶珍咽了一口唾沫,“不过一年里头通共在家住不上一个月。他外头铺子极多,不但在京师,就是南京、汉口也开着二十几处大店。如今风声一紧,难说他住在哪里。至于大家都怕——”他抬头看一眼众人,嗫嚅了一下,胤禛笑道,“十三爷是我的换命兄弟;施大人是有名的正臣,我的好朋友;戴铎是我的奴才。你只管说,全由四爷担戴呢。”温瑶珍方道:“任某是康熙十五年副榜贡生,进吏部当差二十年,管着考功司档案。百宫的大小过错,他都另备了一册,自己保存起来”
胤祥不禁笑道:“他抄了这些有什么用场?”
“好十三爷哩!”温瑶珍苦笑道,“您金枝玉叶,哪里知道考功司档案是密件,不奉旨是不能调阅的。二十多年前的州县官,只要熬过来,如今都是朝廷和各省的台宪大吏,升官的心正盛,如今的官各有门路,又各有对头,谁愿意将把柄与人?所以先就怯了他。他就以此要挟着当事人提供新闻,详加记载,分门别类往里头填——光他雇的抄手书吏就有二十多个!他库里存的档,比吏部的档还详细!”
三个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心头又是一震!胤禛心下顿时大怒,想了想,问道:“难道举朝都是贪官,人人都怕任伯安?那么多御史竟无一人举奏朝廷!难以置信!”温瑶珍连连叩头,泣道:“到这份儿上,我还敢欺主?任伯安在几个阿哥府里都蹚得开,如今皇子爷们又像是闹家务,京官们谁敢蹚这浑水?外头大员们只是述职偶尔进京,有的不知底细,有的知道了惟恐避之不及。连刚直廉正的,没有实据谁敢妄奏?其实前些年于成龙、郭琇这些名臣在时,任伯安做事还小心,这几年才越来越胆大。加上他是八爷的文——”他突然惊恐地捂住了嘴,改口道:“奴才再不敢欺瞒四爷一个字!”胤禛听他说得蹊跷,眼一瞪问道:“你怎么说半截话?他是八爷文什么?”温瑶珍汗下如雨,捣蒜似地磕头:“奴才昏了头,胡说走了嘴——没八爷的事”胤祥还要问时,见胤禛扫过一个眼风,便住了口。
胤禛脸色冷峻得像结了一层冰,细牙咬着,看去十分狰狞可怖。半晌,忽然噗哧一笑,说道:“听见了吧?北京城藏龙卧虎,暗中还有一个朝廷!我们居然都蒙在鼓里!”
“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胤样问道。他两次见任伯安,只晓得他和胤禩等人过从甚密,没料到这个面目和善的老头子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儿!前后一联想:莫非温某是想说‘他是八爷的文班底’?那就是还有一个武班底!这事体真叫人惊心动魄!正胡思乱想间,温瑶珍叩头道:“奴才在康熙三十九年中的进士,因想补个好缺,送了两千两银子,索中堂坏事,抄出这份贿单,任伯安叫吏部扣下来,买了去从此越陷越深——天地良心,奴才真是切齿恨他,却又拿他没法子:他一翻手,奴才就得被当做索额图的党羽!”
胤禛默不作声,站起身来,凑近了温瑶珍,声音变得嘶哑低沉:“他的档案库设在何处?说说看——咹!”温瑶珍如遭蛇蝎,惊恐地摇头道:“动不得,四爷!要是能动,大阿哥早就动手了!”
“为什么!”胤祥兴奋地一跃而起,逼近温瑶珍道,“是龙潭虎穴?”施世纶蹙额沉吟道:“莫非在哪位阿哥爷府里?”
“那倒没有。”温瑶珍慌乱地说道,“不过也差不多——就在八爷府错对门儿,靠着朝阳门码头的万永号当铺。字号是任伯安的。真正的铺东是八爷,由九爷的管家经管——奴才也是才听说。原来不在这里,前年大阿哥就撺掇着顺天府试着去了一趟,门口一站上兵卒,八爷府里的太监侍卫们就过来护持。”
胤禛沉思良久,换了笑脸道:“爷今儿只想知道这些,你说出来,这就好。还有更大的事你且存在心中,用得着时我再问你,用不着就叫它烂在你心里。记住一条,我的奴才只要有忠心,虽有大过,我必定保全;跟我使小聪明,即是小错,我也难容他。你再想想,今儿这些供词有没有出入?改口还来得及!”
“四爷如此体念,奴才不敢使假。”温瑶珍这次十分干脆,说道,“奴才虽笨,素来知道四爷秉性,言必信,行必果,径渭分明、恩怨不爽,最是圣明仁德”接着又说了一车颂圣的话。胤禛却不理会,摆手道:“你去吧,装成没事人回你书房‘闭门思过’。这里几个人我敢打保票。若走漏一点风声,都是你自己招祸——我用铁笼子活活烤熟了你!”
温瑶珍诺诺连声退了出去。房里一时谁也没说话,互相交换着眼神。移时,施世纶道:“既如此,四爷,由您来定夺,世纶跟着您顶到底了!”
胤禛咬着嘴唇沉吟道:“这事大得出人意料,你的身份办不了。我来设法。办成了你和十三爷审;办不成,你两个只推不知道就是了。老施你整一份笔录,后半夜送我府,誊清后原稿当面销毁。对这个温某,要想法子保护住,你明日依旧审他,只装没有今日这事!”说罢便与胤祥联袂而出。
天已经很晚了,黑魆魆的街上店铺里早已上板关门,远近星星点点的“气死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