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大臣马齐就在北京,为什么不向他咨询?”胤祥听了不禁一怔,显然,他没想到会问这个,遂答道:“刑部尚书齐世武已经拘押行在,这件事他清楚。处置丰昇运时我在吏部查处任伯安一案,没有到部。但皇上既把刑部差使交给了我,我难辞其咎,无话可答。”马齐翻着眼想了想,也道:“请张中堂代转,当时十三阿哥专在吏部查任伯安一案。”
张廷玉点了点头,又问道:“任伯安私卖人命达数十条,你到刑部因何不一一清理?而转在吏部清理其贪贿。事发之后,仍以私藏档案结案,皇上问你,是何居心?”胤祥一听,顿时气得浑身乱抖,自己冒着风险,费尽千辛万苦为朝廷清除了这一隐患,想不到如今要治自己的罪,鸡蛋里挑出骨头来!伏在地下喘了半日粗气,硬梆梆答道:“我与任伯安是一党,因此避重就轻,庇护他!求皇上重重治罪!”
“老九!”旁边的胤禛听胤祥任性使气,答话极不得体,遂转脸盯着胤禟厉声说道,“你是角色,该站出来替十三弟说句公道话!”胤禟却只一晒,别转了脸,说道:“四哥,皇上没有问我话,叫我怎么答对呢?”胤禛见他如此无赖,也不理会,跪前一步叩了头说道:“求张中堂代奏,任伯安一案,从抓人到审理,是胤禛一手指使。臣胤禛以为十三阿哥有功无罪,请皇上明鉴,要治罪,治臣胤禛的罪!”
张廷玉点了点头,又突兀问了一句:“皇上问你:郑宫人是怎么死的,你要据实回话!”郑宫人与胤礽的事,众皇子中有的知道一点影子,有的并没听说过,听张廷玉问到胤祥,连胤禛也觉愕然。胤禟等人这才晓得原来是这个愣头青先下手,郑宫人才莫名其妙地死了,不由得都竖起了耳朵。
“郑宫人?”胤祥有点迟钝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张廷玉和马齐,说道:“我不知道郑宫人,她是哪个宫里的?请万岁明训!”
但张廷玉不答话,也不再问了,只向众人一摆手道:“各位爷请起——今儿万岁爷不再见你们了。十三爷,你也请先回府。我和马齐只是奉旨问话,皇上叫你停办差使,闭门思过,回头一定有恩旨的。这边的事但凡能照应的,一定照应!”胤祥却不买账,冷笑道:“我有什么事能劳动你们照应?你不用可怜我,也不必自作多情——”他扬着脸还要挖苦,胤禛急得在旁大声道:“你还不谢恩!”胤祥方才极不情愿地磕了个头。张廷玉和马齐也不计较,向各皇子躬身一礼便回了乾清宫。
“回来了!”康熙在东暖阁的炕上端坐着,见他两人进来,说道,“免礼,到那边和方苞一处站着。老王掞正和方苞口辩呢!”张廷玉便把方才问话情形一一奏明。
“臣不是口辩,”王掞直挺挺跪在地上,分辩道,“皇上言之凿凿,说得这样凶险!托合齐循例换防,说有不测之心,究竟太子是否参与,又语焉不详!太子自请将兵西征,也疑他要拥兵自重,奴才听着,总像是‘莫须有’之罪!方苞你以布衣之身忝在帝侧,自古受恩谁像你这样重?当此国疑事危之时,不能助君明察秋毫,只用空言搪塞,难道你不是个奸邪小人?”
方苞眸子晶亮发光,一口顶了回来:“皇上废黝太子,是为保大清天下万世相传,实实在在的一件事,怎么是空言?太子本来就有罪,复位之后不思改悔,变本加厉,会饮聚议,结党营私,打击异己,事实俱在。你王掞也直言不讳!就这么一个人,难道能受任于天下,拯庶民于衽席?说太子有异动,是皇上的话。我虽不敢断言,查其言,观其行,这会子也觉甚属可疑!天下之主是当今万岁,你王掞扪心自问,你一味保胤礽,是出于公心,抑或以死力争,邀取不二臣之名?”这番话,句句落地有声,王掞先是浑身一颤,接着伏地号啕大哭:“太子并无不臣之心,求皇上不要误听他人谗言”他不再称方苞为“小人”了,方苞见他如此凄惶,也不由动容,叹道:“王掞兄,你也不用这样,太子一废再废,国家难免要伤元气,皇上也痛心呐!但为社稷,不能以私情废公啊!太子没有不臣之心,皇上的诏书里也说了,其实这样做,也是为太子好——”
“就是这个话。”康熙也凄然一叹道,“朕一生做事,毫无遗憾,只这个胤礽,自小儿看他长大,朕心里最疼怜他,可怜他的母亲还是为他难产而死的朕到地下,难见祖母和皇后啊!”他拭了一把泪,又道:“看来这个太子当不好,也不全怨胤礽,皇子们管着八旗,建牙开府,各有属官,各有所主。不同于前明各皇子只有世爵,不管实事。太了是个为头的,想保住位置,不能没有自己的人马。左右群小,希图恩荣,又防着别人来夺,结党就势在必行的事了。既然如此,立谁为太子都不好。看来只有暂时不立太子了。”
这件事马齐、张廷玉、方苞等人虽然没有议论过,来来回回,心里不知折了多少个过儿了,太子结党被废,再复位,仍是以结党被废,很是耐人寻味——天下早晚是他的,何苦要结党呢?康熙寥寥几句,就明白道出了底蕴:有八旗制度,便有太子结党,想在太子位上坐稳,没有一帮人拥护不成;要想太子不结党。除非废除诸王八旗制。但动摇八旗制度,等于解散满族主体,去掉这个“祖宗家法”谈何容易!一时众人俱都哑口无言。
“所以,”康熙说道,“不能事事依着汉俗,得照此时此地此情此景确立大计:自今而始,休言立太子之事——直至朕死!”
众大臣不禁瞠目结舌,太子制度,汉唐以来沿袭数千年,虽然时有废立,却从无中断——至死不立太子,那谁来继位?马齐当先说道:“此事非同小可,望万岁慎虑而后行!恕奴才孟浪,总有一日万岁要龙驭上宾,若天下无主,何堪设想!”
“马齐所言极是!”王掞原还怔怔地听,至此觉得自己不能缄口,遂道:“国无储君,一旦有变,纷争乍起,人臣谁能收拾局面?”
康熙目光炯炯地看着殿外,慢吞吞说道:“是啊!齐桓公英雄一世,首建五霸大业,身死之后,五公子纷争百日不发丧,尸首都放出蛆来,联焉得不惧?但立太子的又谁有好下场?你们都是饱读史书的人,不晓得玄武门之变?不知道永乐靖难?胤礽若是不立为太子,焉有今日之祸?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朕已仔细想过了。太子,决不可再立!”方苞原听康熙说不再立储,也觉不妥,及至听了康熙这番话,很快就明白了康熙的意思,正要说话,却听张廷玉道:“宋仁宗三十年未立太子,大清太祖、太宗皇帝也没有预立太子,国家反而日臻隆治,奴才以为皇上想得很对!”
“很对?”王掞反唇相讥。他不能苟同张廷玉的“高见”。他的祖父王锡爵是明万历年间的首辅,曾连章奏请册立神宗长子朱常洛为太子,反对立宠妃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恂,得到成功,而声震天下。康熙为了使他好好辅导胤礽,曾赐王赐爵“懋勷贻范”匾额。康熙的话,张廷玉的话,在他听来都是对他的嘲讽,叩头说道:“张廷玉身为首辅,当面阿谀君主应该诛之,以谢天下!”康熙见张廷玉面红耳赤,要驳斥王掞,便止住了道:“王掞。你虽然言语激烈,但朕知道,你辅佐太子,并无不循规炬的事。所以朕不怪罪你。朱天保、陈嘉猷是另一回事,所以他二人已经被拘押软禁,审明之后还有旨意。你是有岁数的人了,肝火不耍太旺,回去息息火,静养几日,至文华殿任大学士,有咨询你之处,朕自然召你——来人,扶王掞下去,他跪的时间太长了”王掞被康熙这番不软不硬、似体贴又夹着恫吓的话弄得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回话,半晌,方咽了一口唾沫,无可奈何地说道:“臣——领旨!”
康熙眼看着太监小心地扶着王掞出去,方叹道:“难能可贵!惜乎辅佐非人啊——像十三阿哥,是个敢作敢为的”遂转脸问众人道:“你们还有事么?没有就散了罢。”
“万岁,”马齐说道,“十三阿哥虽有党附胤礽的事,但据部里官员说,办事很尽力,且甚清廉,是不是”康熙脸上毫无表情,沉吟良久,说道:“照胤礽的例,筑高墙圈禁起来!”
高墙圈禁,在宗室亲贵中是极重的处罚,鳌拜、索额图谋反,也不过如此,现在太子的案子尚未审结,就把“从犯”胤祥先行圈禁,而且方才的话里还透露出赞赏之意,怎么一霎工夫就变了?众人都把目光投向康熙,觉得眼前这个皇帝越来越难侍候,越来越莫测高深。只方苞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颔首不语。
“你们放心!”康熙笑道,“朕必定选一个坚刚不可夺志的人做你们日后的主子!”
第二次废黜皇太子后,朝局似乎比第一次要平稳些。皇子里除禁锢了胤礽和胤祥外,再没有进一步的株连,下边臣子里监禁扣押的清一色是太子党人。只有宗人府、刑部大理寺最忙,日夜审讯,夹的夹,打的打,一连半个月,才算将案子谳定了,内阁会同各官合计,着都统鄂善、副都统悟礼革职,发奉天军前效力;着托合齐腰斩;着齐世武绞刑,收监候处。兵部尚书耿额是索额图的家奴着令圈禁。下余的沈天生、伊尔赛、朱天保等人则请旨斩立决。直忙到十月中旬,才算各事就绪。各省督抚原都心惊肉跳,生怕卷进这天字第一号官司甲,至此,倒都安下了心。
但此刻的京师,情势恰如冰封了的永定河,上头平静如镜,下边激流如湍。胤禩在废太子的当日就卧病在家,静观事变,等着康熙下令再行举荐。胤禟、胤(礻我)、胤禵装作游哉悠哉模样,今日访友,明日会文,出入于方苞、马齐、张廷玉,甚至告老致休的李光地、梁清标、伊桑阿的庭户之间,却绝口不谈朝务,很是安分守己。处置胤礽党羽的事,直到十月十九,才颁下朝令。胤禵立刻来见胤禩。躺在床上的胤禩一跃而起,高兴地说:“如鸟兽散,真一大快事!”胤禵也道:“正是如此。这一来太子党再无翻身之日了!找只奇怪,怎么推选太子的事至今连一点信儿也没?”
胤禩淡然一笑,说道:“岂有不下这个诏旨的道理?皇上不过是想看看我是否在下头运动罢了。其实就是上次,也是你们冒头,话说得太露锋芒,这次我不吭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看看万岁是什么章程?等着看吧!”
第196章 识真局清客举胤禛 蒙迷雾忠贞赴黄泉()
胤祥被禁锢,去掉了胤禛一条臂膀,一堵屏风。一连多日,这位王爷闭门不出,徘徊中庭,恍惚失神。家下人知道他性情乖僻,谁也不敢拍马屁讨好儿自寻晦气。胤禛几次想和文觉、性音深谈一次,都是欲言又止。这两个和尚也怪,明知家主有心事,也不来相劝。偏邬思道自六月就离京,带着两个小奚奴出游去了,胤禛几次派人打探他的信息,都是败兴而归。恰在这日接到处置胤礽党羽的邸报,胤禛仔细看了半日,越发不得要领:若说胤祥是太子党,至少邸报上要带一笔,若说不是太子党,就该和自己一样,根本就不应处置。要是推举太子,这阵子早该有旨意了,要是不推举,难道就让储位空着?胤禛盘膝坐在万福堂烧得暖烘烘的大炕上,心里一片茫然。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