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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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 第9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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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墉笑道:“‘半空子’就是瘪花生,卖主从贩子手里剩余的买十斤八斤,炒焦了布袋背上沿街叫卖,这冬日大长天儿穷人家买来,一家子坐炕头也算一味点心,边吃边穷唠耗时辰儿——卖主买主都是穷人,不过是穷家子一点天趣儿。”说话间听路北茶园子里有人“啪”地一拍响木说道:“话说乾隆爷下江南,保驾的便是刘墉刘大人!”

    三个人都吃一惊,顿时立住了步子,少顷,定过神才想到是说书,乾隆刘墉不由相顾莞尔,听那说书的道:“宫里有只铜鹤,因为不得随驾伴君,心里不受用!列位须知万物有灵,通灵之物和人一样,那文武百官都是一门心思巴结皇上,讨皇上欢心好升官发财桃花运不是就是房顶上的兽脊,宫门上的兽头,驮石碑的王八也都一样!圣天子出巡那是风伯清尘雨师洒道,能跟着:走这么一遭!那是多大的荣耀!这铜鹤因为值日守殿不能前往,它心里能不难受啊”三个人听他一字一咬抑扬顿挫说得流畅干脆,眨巴着:眼都愣住了,却听说书的发科“这也是一门心思尽忠报效,想着:主子就刘墉独个儿保驾,这透着:玄乎,不成!我也得去!那天夜里守过庚申,趁着:更深人静天街无声,这铜鹤‘日’——这么一声冲霄而去,到江南护驾去了!”

    “乾隆爷正在扬州私访高国舅抢劫民女欺门占产一案,夜里和刘大人出来仰观天象,忽然听得天际鹤唳之声,仰脸一看,好啊!我没旨意,你这畜牲竟敢私自出宫!当下龙心大怒取过雕花宝弓,右手如抱婴儿左手似托泰山,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噌’的这么一箭射将去!那铜鹤在天上躲闪不及哎哟!这儿——就这儿,中上了!”

    三个人在店外,想必是说书的在比划形容,也不知“这儿”是哪儿,听得一片哄笑声,料想不是什么好地方儿,不禁也笑,那说书的又道:“就这么着:它又赶紧悄悄儿回来了——可见世上万事都有个缘分,是你的推都推不掉,不是你的要也要不来,那铜鹤还不是一片好心它起了非份之想嘛!”刘墉因为自己的大名也在“书”里,一直担心这卖艺的臭嘴说出什么犯禁忌的言语,招出是非来兜揽不起,至此才略觉放心,王廉却笑道:“这是书帽子,有点像唱戏跳加官一样的意思,下头才是正书,主子要听,我们进去拣个座儿。”果然里边戒尺一拂,已经“书归正传,上回说到锦毛鼠白玉堂初探冲霄楼”却是七侠五义的段子。乾隆便道:“齐东野语稗官也好,戏文唱词也好,于世道:人心有益就是好的,这是劝人安分守己循良自爱的话,王廉要有零钱,进去赏他一点。”王廉摸了摸腰里,笑着:进去了。

    两个人站在当街等着,互相看见头上脸上都是雪,不禁都一笑,乾隆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远处隐隐筛锣声渐渐近来,因为雪大隔音,锣声沉闷得像蒙了一层布,慢慢才听清了,是本地里正传事“本地居民听了”——嘡嘡——“崇文门税关总监衙门——”嘡——“前来给我们宣布德音——”嘡嘡——“凡有鳏夫寡妇孤儿无依者,凡有家中老人年过六十者,凡有外地逃荒寄居本地者,凡有残疾孤独无依者——”嘡——嘡——“每人一份度岁钱粮——凭本里户籍引子到土地庙去领!”嘡——嘡——“和大人设有粥棚,酉时开棚供饭——”嘡嘡——嘡——“凡有外地进京会试举人,及无籍进京衣食无着:者——供饭!”嘡嘡从西边喊边敲锣,到东又踅北,又拐向南,一路愈喊愈远了。

    街上人群立时炸了窝,先是不知猫在哪里躲暖儿的一群乞丐,扬着:破布袋,敲着:烂碗兴高采烈从玉皇庙那头喊叫着:“吃饭了——”呼啸而过,还有一群破衣烂衫的小叫化子有的披着:麻袋,有的穿开花棉袄吼天叫地从满街人缝里乱窜乱钻向西跑去,接着:茶馆里也起哄儿了,戴着:破毡帽,穿着:老棉袄的一群“茶客”拥挤吆喝着:一拥而出,原来在房檐底下统手跺脚的闲汉也都加入了人流鼓噪向西而去——这是本地在籍的穷人,脚步也稍从容些,一边说笑一边远去,只顷刻间这个集已经冷落下来,只剩下一小半人,稀稀落落的不成热闹气象,雪花淆乱中小贩们仍在叫卖,因为人少,已经不那么带精神气儿,显得有点懒散无力了。偏是远处有个草驴叫了一声,乾隆的两头叫驴立刻大起精神,竖耳朵喷鼻儿趵蹶子拧绳绞劲儿不安生,王廉抽了几鞭子,被那倔驴子拖得几乎一个马趴,气喘吁吁道:“主子,咱们去西下洼子吧,还有一程子路呢!”乾隆眼睛一闪,沉吟了一下,问道:“我要出来,你没有跟人说过么”“奴才哪敢呢”王廉抹着:额前雪水油汗笑道:“就这两头驴,奴才去借,也说的是五爷要使。谁也不晓得爷要出门。”

    “我明白了。”乾隆一下子想起来,笑道,“和说过要赈济的,只没想到说做就做,这么快的——走,瞧去!”刘墉原也疑是和弄神弄鬼在乾隆跟前卖好儿,思量着:无论如何时间来不及,至此不能不佩服和轻财好施,似乎并非全然一个哗众取宠之辈。回道:“这是顺天府的事,他们早该这么办的。回头我问郭英年,看他羞不羞!”说话间一转脸,已没了笑容,小声道:“主子,您瞧那不是和”乾隆一怔间已经看清,果然和从西头缓步过来,已经走得很近,穿着:件黑贡呢马褂子套着:老羊皮袍,头上戴一顶半旧六合一统帽,两只兔毛耳套子耸着,似乎在想心事,低着:头踱步儿。乾隆不愿这时分和他厮见,左右看看,移步到街旁一家古玩店,张着:眼看货架上的器皿等和过去。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子,抱着:个手炉子取暖等客,见他们三人过来,忙起身相迎“老客来了!您发财——一瞧就是通家!想要点什么”乾隆未及答话,一杯热茶已经递了过来,接着:又是铜手炉“您暖和暖和。货架上的不如意,里头有硬俏货。越王剑、商鼎、宣德炉、汝瓷大鸳鸯盘子——除了姜太公钓鱼钩、卓文君卖酒壶,您要什么都叫货出地道:!”

    乾隆不禁一笑,看货框架上,果然琳琅满目古色古香。字画、瓷器、铜鼎、古钱、古玉、端砚、汉砖、瓦当、薛涛笺、宋墨、古琴、烟料烟壶摆得错落有致典雅堂皇,乾隆指着:左壁一幅画道:“这太宗八骏图是董香光的字画取过来看看!”老板笑嘻嘻答道:“瞧瞧我说的,爷眼里有水!董香光字画,您走遍北京,未必找出这么一幅呢!”

    “你这有董香光字画”正走到店门口的和突然站住了脚,踅身进了店,见乾隆三人也不留意,只就着:案细看那画。乾隆暗自好笑,也不言语。那和蹙额皱眉,几乎脸贴在柜面上加意审量,良久,失望地直起了腰,说道:“又是他娘的一幅赝品,不过算是高手作伪罢了。”待要转身出店,一展眼看见了乾隆,惊得一乍,瞪圆了眼,指着:说道:“你不是——您是”刘墉见他如此惊诧,生恐他一嗓子喊出来,忙道:“这是龙四爷!怎么不认得了我是刘崇如!”和转眼间便“明白”过来,傻乎乎一笑说道:“您瞧我这眼神,这是我的本主,怎么敢不认得呢我得给您请安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行礼,乾隆笑道:“起来吧,门口地下湿,过来看画儿。你怎么辨得出真品赝品,倒不知你还有这一手儿。”老板道:“这位老客走了眼了,您别信他的。”刘墉笑道:“这是和大人,你别胡说八道。”乾隆道:“我那里很有些董香光字画,这幅纸色墨迹钩画裱背仔细看了,像是一幅真的呢!”

    “龙爷您来看。”和已完全稳住了神,指点着:说道,“如今作伪并没有照画临摹的。找一张宋纸来,比如这是桌子,上下两层玻璃,真品放在下头,再下头一层是一面镜子,把太阳光返照到桌面上,下头的画一笔不落彩映在宋纸上,用细炭条在上头照画描,然后仿画着:色,这种画无论如何都和真迹一模一样。只是印章——你瞧,到印章这就露馅儿了,炭条仿不出印章那种灵动、精神。太真了像现加上的,太虚了又出不来韵味儿,只好虚拟,依样葫芦加上作伪人自己的笔意。我说是高手,就是印章仿得好,一不留神还真的叫蒙了去!”说罢不禁笑了。乾隆刘墉听他说得活灵活现,凑近了仔细辨认,果然见印章笔画做作,不禁爽然。老板在旁听着:头都胀了,丧气地说道:“我两千两进手的货,前日有人出到三千五都没出手,还以为是镇店之宝呢!”和笑道:“我不揭破,再有人买,两千两赶紧出手就是。”

    老板被和揭破了底儿,似乎有点慌神,忙着:给和也倒茶,说道:“今儿庙里来了真神,别的货您也瞧瞧,我也长长见识。”

    “别的嘛——”和转着:眼珠子审量货架,“那些古钱是真品,这只汝瓷碗——”他敲敲手里的茶碗,笑道:“只怕你店里货卖干净,也不抵这只碗价!那尊阿舍那佛像也是真品——你把那只老徽竹雕取过来看。”

    此时众人已服了和,只见老板战战兢兢,小学生向房师交卷子般捧过那只虬蛟盘藤老竹根雕笔筒,和接过来笑着:指点道:“主子您来看,这只竹雕要卖出一千五百两,其实只值五十两。到宣武门外房那里把毛竹脚手架下头一截锯回来,请行家雕成这样。浸到粪坑里泡半年,出来又红又老,这就带了古意,用艾叶烟熏过,用鬃毛刷子打刷了,里头装好茶叶,埋在香灰里,摆在架子上情卖!老板我告诉你,几百年的东西,又这么好看,这个玩了那个玩,又看又摸的,这竹雕上没有挂浆儿,直就透出了假!——你找行家打桐油,再涂几遍清漆,一是体沉,二是上头有浆,摸起来琥珀似的,就好卖假了!”老板头点得鸡啄米似的,连连道:“是是”

    乾隆大笑出店,一边下阶一边说道:“想不到你如此精于鉴赏。回头我库里珍玩你也给瞧瞧!”和道:“真正的鉴赏主儿不在古玩店,拉出个出师的当铺朝奉都比他们强些儿,当铺人要走了眼,一件古董就送终了他——我府里有个叫刘全的,是个‘夜壶锡’。我这点眼力还是跟他学的。”乾隆便笑问“‘夜壶锡’何意”和道:“天下七十二行里头,当铺是最拿大的,因为只有人求他,他是万事不求人。当铺伙计失业了,换了别的营生仍旧老天爷第一我第二,侍候不来人。所以叫‘夜壶锡’。好比破夜壶,锡虽是有用之物,做过夜壶的锡却又臊又臭,还好派什么用场就是这一行,再改就不堪用了。”这么一解说众人都明白了,连刘墉想着:也是这么回事,跟着:笑起来。

    和见出了闹市,又道:“爷,那幅字画我把价钱已经压下来了。明儿换个人把它买下来。那还是个真品。”说着:又笑,“您没有留心,左上角敬空那里还盖着:一方图章,是真的,只年代久了漶漫不清,卖主是个懂行的,又照别的画上图章新造一枚押了印,真品上头作伪,就变假了。从圣祖爷世宗爷到您,都收藏董香光的字画,逢见一幅不容易,我晓得主子喜爱,就挑出它要命的毛病儿。给他两千两他也欢喜。这下我至少给主子省下三千两银子呢!”刘墉发呆道:“原来你和他砍价梼杌铸张为鬼为幻,哪一句是你的实话你还算个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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