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三千两银子呢!”刘墉发呆道:“原来你和他砍价梼杌铸张为鬼为幻,哪一句是你的实话你还算个读书人!”
“当然跟主子说实话。”和笑道,“崇如,不一定左顾一声‘诗云’,右盼一声‘子曰’,事事处处敬肃如对大宾才叫君子,与君子交处以义,与小人交处以利,这种历练出来的见识也还有用处的。”乾隆道:“牛溲马勃败鼓皮旧窗纸皆可入药,和练达世事可谓精细入微。”和知道今儿在屑小事务上显摆本领过了头儿,便思量宛转缓回,因自嘲笑道:“我知道我这是小意儿这都是枝叶之学市井伎俩。这几年蒙主子训诲,四书都背了,又读了纪公的滦阳杂记,你的石庵集也拜读过了。回头我带窗课本子请崇如给我改削改削。”乾隆却道:“多懂些事有什么坏处勘透世态人情又有大道:作根基,做官更好。刘崇如也真是的,他又没有欺君卖友,也没有离经叛道,你指责他做什么”刘墉笑道:“我不是指责,这也是生意经济。我是奇怪他怎么懂得这么多。”
说着:闲话,已经出了北玉皇庙市。和不便再随驾,刚要辞去,远处白茫茫雪地里一个人跑得飞快,像个游移的黑点渐近来,和目光极敏锐的,远远便看见是关税衙门的税吏,便喊道:“那不是格舒么这么急脚鬼似的,有什么事”
“回和爷”格舒说话间已跑到近前,已累得翻白眼儿,大张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咱,咱们粥棚上和顺天府顺天府的人他娘的打打起来了!”
第534章 邀恩幸舍粥济穷民 贿贪臣和府拆烂污()
“你不要急。”和吃了一惊,飞速睨了乾隆一眼,皱起眉头道,“慢慢说——是我们的人招惹是非了么我平日怎么告诉你们的这是天子辇下皇城根儿混饭差使,北京城里衙门比树林子密。要和各衙门和气相处,怎么有事就忘了”
他话说完,格舒已透过了气,只瞟了乾隆三人一眼,回道:“我们也不晓得顺天府的人发的什么邪火!一味尽让着,他们一味紧逼,吃了枪药似的都红着:眼。今儿上午雪起,我们来架粥棚。在土地庙南边那块空场上,还是这里里长指的地方。又背风又向阳,天晴了来蹭饭的一边吃一边能晒暖儿,雪天能进土地庙避避。说话他们也来人,看看没言声走了,方才他们又来,说顺天府也要设棚施粥,这地方他们要占。爷——米都下锅了,已经快熟了,硬要我们立时迁走。我问他们迁哪他们说‘迁玉皇庙北去!’我说‘玉皇庙北临着:海子,大北风连棵遮风的树都没有,海子冰面儿上怎么支锅’来的人姓胡,他先开荤的,说‘凭你什么鸡巴衙门,就是六部三司在北京设棚,也要问问顺天府!’我问他‘法源寺、大觉寺、圣安寺、妙应寺、大钟寺设粥棚跟你们禀没有和尚们都行我们不成’姓胡的人们叫他胡总爷,说我‘顶他’,铲起一铲子雪就撂进了锅里。那儿等着:吃饭的有二百多,他们都激恼了,有个小伙子揪住姓胡的扇了一耳光。顺天府的人就起哄儿,说崇文门关税上的打人。这就动手要拿人,两下里就打起来了。”说罢又一个大喘气儿,和问道:“现在什么情景儿打伤了人没有”格舒道:“他们人少,吃粥的几百人都和咱们一气儿,一下子就都打翻了,倒是没有伤人——现在那里僵着,他们派人回衙门,说要来拿肇事造反的,我跑过来给您报信儿——这地步儿您瞧怎么办”
乾隆和刘墉听着,心里都已冒火设粥济贫是你顺天府的本分职责,不但自己来晚,还刁难别人。这事从哪头说都是顺天府的人惹是生非,乾隆未及说话,和冷笑一声说道:“你们那一套当我不知道没理还要强三分哩,占了理还得了你这一面之词说得光鲜,料想当时说话做事也未必是你说的那般温存!”格舒急得两眼瞪得铜铃似的,赤脸暴筋指着:后头喊道:“和爷您去看看!就他那几个人,二百人拥上去,他们都得死!是我们拦劝着,众人才没揍扁了狗日们的!”他还要说,和摆着:手道:“去吧去吧,我晓得了,我这就去。告诉他们,谁轻举妄动,我准开销了他,叫他哭天无泪!”格舒愣了一下,横着:膀子跑去了。
“主子,奴才不能陪您了。”和待他去远,转身对乾隆赔笑道,“我底下人也尽有撒野的,得我亲自去约束。”乾隆问道:“你打算怎么料理顺天府的人”和道:“无论哪个衙门还不都是皇上的奴才顺天府有顺天府的难处,京师大衙门多,都和他们闹起来,他们日子就没法过了,我自己要面子,也得给人留面子。同是一朝臣,不定日后主子叫我去顺天府,他老要来崇文门,得留着:见面地步儿。怕的那群又冻又饿的人激怒了,做出事来就给主子惹麻烦。这是下头人的事,老郭也未必知道,奴才不和他们搁气儿。和和顺顺是吉祥。”
乾隆原本要亲自去看的,听和这么说,竟觉得比自己想得还要周到大方,点头说道:“你去吧!叫顺天府的人另找地儿舍粥——他们自己不做事,还妒忌。混账!”
“这个人太能替别人着:想了。”刘墉望着:和渐去渐远的背影,嘘了一口气说道,“我原来还疑他沽名钓宠,看来不是的。行伍里能出这样儿的角色,真也难得。”又道,“主子说的极是,顺天府的人发邪火,还是因为自己的差使让和抢了先。”乾隆看看天色,笑道:“顺天府也出动了,西下洼那边就不用去了吧!刘墉回军机处,给直隶总督巡抚发廷寄,召见一下顺天府尹,就是这场雪,看有多少遭灾的,如何赈济救济的,写成折子奏上来——晚上不用回去,皇后有话,她预备的野鸡崽子汤要赏你用呢!”刘墉边答应着:又谢恩,帮着:王廉侍候乾隆骑好了驴,又道:“我送主子到神武门——还有要问一问他们安置春耕种粮的事,也要报上来。有冻饿死的,衙门也要安葬。这些都不是小事,听说有些地方把种粮都吃了,官府也不管!”乾隆在驴上点头首肯。
这里和赶回土地庙粥棚,双方仍在对峙僵立。粥棚前二亩地大一块空场上尽是雪水泥浆。还有满地丢弃的破布烂絮,半截打狗棍儿,烂碗碎罐片儿,一看便知这里方才是热闹打斗过。姓胡的那个总爷带着:十几个衙役站在粥棚西边,棍子、绳、镣、铐、枷诸刑具一应俱全,一个个都是脸色铁青,盯着:粥棚,粥棚旁边站的是崇文门关税上的税丁,也都浑身湿透,衣上点点污污满是泥浆,也都满脸狰狞斗鸡似的盯牢了“胡总爷”一帮人,似乎都在等自己的长官来“做主”。那群来蹭食的男女老幼都有,只一个税丁照料,排着:队等粥,有几个年轻人腰里别着:宰羊刀,守在粥棚门口,横着:眼看顺天府的人。三下里都是气色不善,看样子顺天府只要一动手,立时就要大打出手。和赶到,已颠得一身热汗,几个小伙子迎面逼上来,呵斥道:“你是顺天府的不许过去!敢拆这灶火,立时叫你三刀六洞!”税丁们喊着:“那是我们和大人”,人们才给他让出路来。和见没出事,才透了口大气,问道:“刘全,刘全呢他没有过来”
“刘全在左家庄,收的尸首都运那去了。”格舒说道,“化人场烧尸首要钱,烧一个人二钱,刘总爷原在西直门外粥场,把他叫去了!这年头真日怪了,送去冻殍烧化还要钱!”
和没理会他牢骚,转身正容对顺天府那群衙役道:“我是和,二等虾,銮仪卫指挥,兼崇文门关税总督,你们哪位是管领请借一步说话。”
那边没人应声,只那位胡总爷不屑地撇了撇嘴。
“听我说。”和的脸上挂了霜,直了直腰朗声说道,“崇文门关税用厘金余额设粥场,事前是请旨施行恩准了的。我皇上如天之仁,列祖列宗传下的规矩,凡逢饥馑灾荒,各衙通力施救,这是善举,不是崇文门关税滋扰地方。现在京里骤降大雪,各王府也都有施舍寒衣、饭食的。别说是我,就是京里殷实人家富户大贾开场施粥,也断没有禁绝的道:理。”他指着:列队待食的人又道,“这都是皇上的良善子民,或因天灾,或因家道:寒贫,无奈流落北京。你看看他们,是何等循规蹈矩!这大雪天儿,我们在京里有茶有饭老婆孩子热炕头,他们在雪地里衣不蔽体等一碗饭吃,不可怜么就算我崇文门不设这粥棚,他们这天气这形容儿讨饭到你门上,施舍不施舍听你的便,可总不至于往他粥碗里掺雪吧”
这番话立时化解了人们阴森暴戾一腔怨气,顺天府衙役们不禁面面相觑。场上一片嗡嗡嘤嘤的议论称羡声“你看人家和大人,真没想到这么恤贫怜穷的”“谁说当官的没好人衙门里头好修行!”“妈的,顺天府的人真是吃屎长大的,不懂人事儿!”就有人喊一嗓子,“和大人公侯万代!”
“公侯万代我不敢当。”和异常冷静,目光幽幽闪着,“只是尽我的力各处应付周到就是了——我刚刚从万岁爷那里过来,要见你们郭太尊。劳烦你们传禀一声,请他过来说话!”
这一来,顺天府那群人顿时都乱了分寸,几个人交头接耳匆匆议论了几句,就有个衙役飞也似去了。那个姓胡的犹豫了片刻,像一头怕踩到机簧的野兽,迟迟疑疑踱过来,僵僵地打了个千儿,嗫嚅道:“标下胡克安给和大人请安——方才是标下无礼,请大人包涵!大人方才的话都在理儿,可是话说三样,样样有别,贵衙门上下也忒不把我们当人——”
“不谈这个不谈这个。”那和毫无架子,笑道,“下头人说话有什么分寸都计较起来还得了不打不相识,你们郭太尊也是我的朋友嘛!格舒——那边席棚子地下弄张杌子,叫弟兄们进去避雪,叫他们灶底下烧壶茶给沏上——去吧,都消消气儿,一个北京城里头衙门对衙门,抬头厮见的,一是要讲理,二是要和气,对不对”见粥棚那边大冒热气,知道开锅了,便过去招呼“叫开饭!今儿天冷,就这三几百人,管够管饱,不够再下米!”
人们立刻一片欢声鼓噪。那格舒办事颇有章法,匆忙之中还约合了十几个乞丐,就饭场里打起莲花落子,齐叫:
我皇恤苦又怜贫,
遍地草木施春霖。
吾侪生来命数苦,
八字不齐造化钝。
或因家乡遭水旱,
或为病疾落老贫。
本是盛世良善民,
背井离乡真可悯。
真可悯,动龙心,
饥施粥饭寒舍衣。
犹如观音甘露水,
恩施万方无漏遗
莲花落子唱声中夹着:满场唏唏的啜粥声、孩子的叫闹声、母亲的呵斥声,缤纷的雪中人们端着:大碗来来往往,棚里钻出钻进,景观也颇奇特。和自觉料理停当,掇了一个凳子坐在席棚底下,那靴子湿透了,换了一双干的,统着:手看雪,又回思今儿一天变幻不测光怪陆离的事儿,想到已蒙皇上青睐,即将大用,兴奋得呼吸都有点气促,转念又想军机处几个人平素待自己不凉不热,怎么才能融洽无间起来又怕年轻高位招人妒忌,焉知哪里暗处就有人使绊子设圈套儿跟自己过不去,又该怎么处胡思乱想中,见远处一乘四人抬暖轿蹒跚着:过来,只有五六个人跟着,料是顺天府尹来了。带的人少,就不是挑刺找事的模样,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