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骁不经意地垂眸瞧了一眼闻人久的手。他的手也极美,白皙而纤长,指尖呈现着些许绯红,明明是微微温热的温度,却又仿似像是能将他灼伤一般滚烫——但倒是舍不得放手。
“我若病了,殿下也会心疼么?”洛骁觉得或许是自己的醉意还有着些许残留,在温暖的屋子里面,身子渐渐回暖,连方才像是被凝固住的血液都重新流淌起来。
他以一种带着些眷恋味道的方式微微反扣着闻人久的手,不舍得主动放开,却也不敢用力地握下去,在这其中竟牵引出一种微妙的缱绻。
闻人久道:“虽不会心疼,但是却会多上许多麻烦。”伸手将洛骁若有似无与他握在一起的手用双手握住了,好一会儿,问他,“暖了么?”
洛骁想了一会儿,笑着答:“暖了,只是想让殿下再给握着会儿。”
闻人久白他一眼,将手松了:“自己去叫人拿汤婆子给你捂着去!”
洛骁只是笑,垂在袖子里的手悄悄地握了起来,似是在回忆先前握上的那一双手的温度。
看着闻人久又回到位置上批改起奏折了,洛骁才道:“殿下这是不生气了?”
闻人久便回:“孤未曾说过自己生气了。”
“那殿下先前怎的不见我?”洛骁问。
“见你作甚?看脸上能开出花来么?”闻人久反问。
“那怎么又叫我‘世子’了?不是说好叫‘子清’的么?”洛骁笑着追问。
“不过是一时口误。”闻人久半抬了眼,素来平静的眸底此时却浮现了一丝不耐,直直地瞧他,道,“子清,时候真的不早了,你该回侯府了!”
洛骁见到闻人久这个模样,心底知道不能再逗弄了,笑了笑拱手道:“那我今日就先告辞了。”
听那头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手上笔墨不停,连个眼神也未给他,只差在脸上写上“无事快滚”的闻人久,无奈地一笑,转身便准备离去。
只是走了几步,正待开门,却又抵不过心底的好奇,转过头遥遥地看着正在奋笔疾书的闻人久,轻声道:“不过,话虽如此……殿下,我昨夜到底是对殿下做出了些什么冒犯之举?早些时候我仿佛是见着手里还——”
“洛子清。”
明明清冷的声音此时却放得分外低柔,“你若再问下去,缺了一块儿的,就不是孤的衣袖,而是你那双无用的手了。”
洛骁抿唇笑着,心里大约是知晓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就不再多问了,推了门出了书房,又仔细替闻人久将门掩好,才缓缓走了。
走了几步,刚至一个转弯处,却见张有德冻得鼻尖通红,哈着气在原地来回转着,见着洛骁,赶紧拎着茶壶走了过来:“世子这是……”
洛骁看着张有德点了点头,道:“出征回来还未回府,这会儿该回去了。”看着他微微沾了些雪花的帽檐,叹道,“倒是难为公公了。”
张有德一笑,道:“殿下一直很是重视世子,世子出征在外,殿下在宫里也是时时惦念着。如今同世子置了气,殿下心里肯定也不舒坦,世子能趁早与殿下何解,于奴才也是乐见的。”
“公公放心,不过是些误会,已经没事了。”洛骁笑道。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张有德道,“现下雪倒是停了,只是路上怕还有些积雪。奴才这就去唤人给世子备轿。”
洛骁点头应了,见着张有德的背影,又回过头看了看书房,半垂了眸子,缓缓摇了摇头笑了出来。
闻人久独自又在书房里呆了好一会儿,才见张有德带着热茶和糕点走了进来。
“公公这换茶时间倒是长。”换了只笔沾了些许朱砂在手上的奏折上圈划了几笔,闻人久眉眼不抬地淡淡道。
张有德也不辩驳,只是笑呵呵地将食盒打开了,将里面几样精致的糕点摆到闻人久手边,道:“殿下今日也未曾好好用膳,此时该是饿了罢?奴才拿了些东西过来,殿下要不尝尝?”
闻人久淡淡瞥他一眼,搁了笔拿了块梅花状的糕点尝了一口,嚼了嚼,咽下去后问道:“是研究出的糕饼?”
张有德笑着点头道:“是世子过来这之前,特意拿了方子叫下面去做的。方才奴才过去,正巧这糕点做好了,便顺道儿拿了过来。”又道,“听说是戍州一家老字号糕饼店里的方子,想来世子大约也费了不少功夫呢!”
闻人久瞧着张有德的样子,将手里的梅花糕吃了,但只一块便也就止了,道:“行了,孤这里也没旁的事,你不用在这守着,退下罢。”
张有德“哎”了一声,随即看着那梅花糕,犹豫道:“殿下,那这些东西——”
闻人久没做声,执起笔又翻开一本奏折,好半晌,才极轻地对着在一旁等着的张有德道:“就搁这儿罢。”
张有德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洛骁回到平津侯府的时候已经是申时末,同一家人用了膳,逗弄了一下勇哥儿,又同白氏、平津侯说了会儿话,待回到自己的屋子已是戌时初了。
寻冬看起来倒是高兴地很,一直在围着闻人久叽叽喳喳地问着边疆的见闻,洛骁也是好脾气地挑了几件趣事儿简短地答了,直叫那头听得一阵向往。
最后还是知夏瞧不过去了,在寻冬头上敲了一记,叫她别扰了洛骁休息,寻冬这才吐了吐舌头,后知后觉地赶紧侍候着洛骁梳洗了去就寝。
收拾着洛骁换下来的衣服时,一小块杏黄色的衣料却突然从洛骁的衣服里掉了出来,寻冬拿着那一小块衣料左瞧右看,也没瞧出是什么,倒是知夏打眼瞧见了,脸色微微变了一变,赶紧叫她将那一小片衣料放回去了。
“怎么了?”寻冬笑嘻嘻的,“不过是一块碎布,瞧叫你吓得!”
知夏却是拿了手指点了点寻冬的额头:“我的好妹妹,你也不瞧瞧那碎布是甚么样的!那样的绣纹,那样的颜色,是平常人穿得的么!”
寻冬还是一头雾水,知夏叹了口气,也不多说了,只是将人拎了出去:“行了,今夜我当值,你啊,就好好回去歇着罢。”
洛骁进了内室,却见自己换下的衣物并没有被收走,上面一小块杏黄色的衣料在烛火下显得分外扎眼。
洛骁缓步走过去将那一小片衣料拿了,随即坐在床榻上垂眸看了看。
【你若再问下去,缺了一块儿的,就不是孤的衣袖,而是你那双无用的手了。】
衣袖么?
洛骁深色的眸底迅速而又凶猛地闪过什么,随即却又仿似自嘲般地低低笑了一声。只是自己的手却管不住——单手拿了那衣料,缓缓地将其置于唇下,而后轻轻地低头吻了吻。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第二日上朝,德荣帝因为收到了蛮族众部落的投降书一事君心大悦,在朝堂上当即对以张信为首的将领进行了封赏,赏赐金银无数,再命户部颁发粮草彩缎,工部发出御酒四百坛,着礼部加封,差出一名内臣,解往戍州定北军前,犒赏三军。
下了朝,受着各方文武官员的恭贺出了宫门,张信与洛骁走在一处,笑着道:“常年驻扎在戍州,却是忘了帝京的模样了。”侧头看看他,“好不容易回帝京休次假,倒也不用顾忌着军纪中忌酒这一条了。怎么,不请我喝上一回?”
洛骁便笑:“自然是要让将军喝个尽兴的。”
张信大笑着拍了拍洛骁的肩头,两人坐了轿子径直去了帝京最好的一家酒楼。坐到里头点了二斤卤肉,嫌拿碗不够过瘾,喝了一碗后,便直接着这坛子一阵牛饮。一口气喝了小半坛,将坛子“咚”地搁在桌子上,快意地拍了拍桌子,一张脸上满是舒畅的笑意:“哈哈,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他娘的才叫生活啊!”
洛骁也倒了一碗酒,道:“将军前夜里还未喝够么?”
张信又是一阵乐,但随即却还是摇头道:“皇宫里的酒都是好酒,但是味道却淡的跟水似的,不如这烧刀子来的够劲。”说罢,又是拎起了酒坛,仰头猛灌了几口。
洛骁见张信喝得起劲,倒也不劝,只道:“看来在军中的时候,这酒瘾是让将军忍得辛苦。”
张信随意地用袖子抹了一把嘴,道:“谁说不是?只不过不忍不行啊。”将酒坛单手拿在手中,像是回忆着什么,对着洛骁道,“当初侯爷接管定北军时,军队里军纪松懈,一度甚至因为当时的将领醉酒误事,导致了巨大的士兵伤亡——”
张信笑着叹了一口气:“你应该听说过十年前侯爷阵前斩杀韩岭将军的事罢?”
洛骁缓缓摩挲着白瓷碗的碗口,点头道:“略有耳闻。”
张信又喝了一口酒,道:“那一次的仗打得亏心,就是因为前一日韩岭带着手下的精锐部队全部喝醉了,恰逢敌袭,我军未能及时反应,结果折损了一万将士。自此之后,侯爷便立下了规矩,军中当值期间,不准饮酒。违者一律军规处置……虽说一开始倒也有些不习惯,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少了醉酒闹事,军中风纪也确实好了许多。”
洛骁脸上也浮出些笑意,与有荣焉:“父亲作为一位将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确实都是无可指摘。”
张信拿着酒坛子与洛骁的碗碰了碰,又是闲聊了一会儿,直待酒足饭饱,才忽而道:“只是不知道世子日后该如何?”
洛骁看着张信,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张信道:“世子是侯爷一手教养大的,兵法谋略且先不说,临战的决断果断俱是有的,冷静有度,胆识也不输人,若是能够再多经历几次战事,多磨砺一番,想必不出十年,我大乾又能再添一名猛将。”
洛骁道:“将军是希望我同你一同回戍州?”
张信摇头道:“蛮族已签订了投降书,近年许是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了,那处有我与王副将驻守便很够。只不过,蛮族众部落虽暂时臣服于大乾,但与之相隔不远的琉州却守备薄弱。遥遥相对的北域众国明明在一旁虎视眈眈,琉州却还缺少能够长期驻扎、领兵御敌的将领啊。”
洛骁拧眉,沉默不语。
张信望着洛骁道:“你身为圣上亲口赐封的平津世子,只要呆在帝京,建立起自身的人脉,日后承袭平津侯爵位,自有泼天的富贵可享。只不过,若是世子你真正想成为一个能为大乾支起半壁江山的将领,仅仅是龟缩在这样一个看起来安定繁华的帝都却是行不通的。”
“将军忧国忧民,心怀天下,这我自然明白。”洛骁点头道:“将军且放心,我会好好考虑今后的路该如何继续下去。子清也明白自己的初心和职责该在何处——只不过,现在离开这里却还不是时候,且须再过上一些时候,待得局面再稍稍稳定一些。”
张信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道:“你是担忧夫人?”
洛骁失笑道:“娘亲有诰命在身,又有父亲护在身侧,如何须得我去担忧?”
“那——”张信想了想,略有些迟疑地压低了声音道,“你是在担心殿下?”
洛骁却只是笑着,不作声了。
张信知道平津侯早已经选择了太子一派,只是他倒是没想到,平津侯未表示什么,倒是他的嫡子还真是对太子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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