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安一怔,随即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王妈妈,她……”大宫女不敢和闻人安对视,略略垂下眼,道,“她被平津世子打死了。”
闻人安思绪微微一空,随即烦躁地一把推开面前站着的大宫女,也不等人通报,径自推了门进去。屋内,皇后正端坐在八仙桌的一侧,面上表情淡淡的,任由身后的小宫女给她揉着肩。若不是那一杯碎裂在了地上也不曾收拾的茶盏,光从面上来看,倒是分毫看不出这人此时正憋着滔天怒火的。
“母后。”闻人安走上前来唤了皇后一声。
皇后淡淡地掀了眼皮瞧他一眼:“来了?”
闻人安走到皇后身后,朝着小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小宫女立即明悟了,福了福身子赶紧将地上的茶盏碎片收拾干净后便退了出去。闻人安代替着那个小宫女提着皇后按着肩,道:“王妈妈的事我先前便听说了,母后决定怎么办?”
“太子那头已是先将王妈妈的罪状罗列了出来,不说其他。光是那上面一条‘意图谋害’太子便就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了。”皇后低头看着自己带了指套的尾指,冷冷地笑了一声,“下手已经晚了一步,现下还能叫本宫怎么办?”
“那王妈妈的事,就这么算了?”闻人安松了手,坐到皇后的身边,脸上有些不悦:“平津世子与王妈妈没有仇怨且又向来未曾与我们打过交道,怎的好好就将妈妈打死了?这定然是太子在背后教唆的!”
皇后猛地一拍桌子,显然是气得狠了,眼里泄露出几分抑制不住的怒火,她压低着声音道:“王妈妈是本宫送去的人,太子一向不敢动她分毫。如今他攀上了平津侯府,竟是底气足了,这才不过一月功夫,竟就让平津世子将王妈妈打死了,若是再有两年、再有两年岂不是这刀就要动到本宫身上来了?”
“若是将此事说与父皇……”闻人安迟疑道。
皇后冷笑道:“你是糊涂了么?院子里的这些小事还能明明白白说与你父皇听?再者道,王妈妈我早已送去了东宫,她侍候得太子不爽利,便是被主子打死了,也没甚委屈可说的。其三,现下平津侯府势大,连你外公见上平津侯也是要礼让三分的。这么个情况,即便是本宫再去皇上面前哭诉,到最后也不一定能占上理。”
闻人安听了这话,微微咬了咬唇,眼神看上去明显是极不甘心的。
“若是母后没有一早就替我选了伴读,那这平津世子说不定就是我的了。”闻人安忿忿道,“若是有了平津侯做了靠山,我又何须再去和那些兄弟虚以委蛇?”
皇后看着闻人安满是不甘与嫉恨的脸,微微皱了皱眉:“说起此事,本宫还未责问你当初擅自去东宫与太子见面一事,”指了指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都知道这平津侯府是个极大的助力,难道独独当那太子是傻得么?那般急巴巴地凑上门去,便是脸都给你丢光了!”
闻人安却满不在乎地道:“若是当日我真的将平津世子要了过来,母后却又不会这样说了!”
皇后被闻人安的态度气了个倒仰,脸上的表情更冷:“但你到底是失败了。你以为在这皇家的争斗中,一个皇子可以被允许有几次失败?”
闻人安自幼就被众人捧在手间,除了想要那“太子”头衔一事未曾如愿,又何曾在什么地方上吃过半点亏?于这洛骁一事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白白让闻人久这个身子半截都埋进黄土里去的药罐子捡这个便宜的。
皇后却是知晓自己这个儿子的性子,见他半垂着睫眼珠子转着,就明白他在这平津世子身上还是要与闻人久较一较劲,当下脸沉了下来,厉声道:“闻人久都是个快要死的人了,就算是有平津侯帮着,又能如何?你难道就非得在这个时候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么?”
闻人安脸色更阴翳,他捏了拳头,梗着脖子道:“当初我没能成功,是因为我在闻人久面前失了先机。不过,若是让我与那平津世子见上一面,说不定情况却又不同了!毕竟谁愿意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一个命不久矣且又无甚势力的皇子?”
“闻人安!”皇后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叫了闻人安的全名,这看上去便真的是生气了,“若是你再固执已见,那么从今日起,除了去太学读书,本宫就让你再无法踏出你的青流殿一步!”
闻人安心中自是不服,但是见着皇后面色冰冷,语气阴冷,竟也一时不敢再去顶撞,紧紧的咬着唇,半晌才应了一个“儿臣明白”。
显然也是生气了。
王妈妈的死本来就让皇后心中悲痛不已,而闻人安今日这一来反倒是更加加剧了她心头的烦闷。扶着桌子缓缓又坐了下来,对着闻人安摆了摆手:“今日本宫的话你且好生听着,好生记着!闻人久时日不多,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在皇上面前多表现表现,日后定然不会有所亏。别再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听懂了没有?”
闻人安垂着眼,闷声应道:“儿臣听清楚了。”
皇后自然是知道闻人安现在的口是心非,只是这一日事情太多,她也有些乏了,皱了皱眉,也没心情再去跟他多说些什么,轻轻地摇了摇头,只喊了一声:“柳雨,送七皇子回青流殿!”
闻人安朝着皇后又行了一礼,然后便头也不回地随着柳雨的身后离开了栖凤殿。
栖凤殿里管事的李妈妈见闻人安一脸怒气地匆匆离去了,停下来看了看,然后端着茶又进了屋子。瞧着皇后正在八仙桌旁端坐着,便连忙走了过去。
“天色都已经这样晚了,娘娘怎么不留七皇子在殿内用膳?”将茶放在皇后面前,李妈妈看了一眼皇后的脸色,笑着问道:“娘娘又和七皇子置气了?”
皇后接过茶盏,单手拿了盖子,吹了吹正在冒着热气的茶水,半晌,叹了一口气:“安儿聪慧是聪慧,只是终究是被捧得太高,万事皆不能有丝毫不如愿,忍耐不得、又睚眦必报,这日后……”
“娘娘不用如此担心,七皇子终究年岁还小,现在不过是还有些孩子心性,不知道顾全大局。日后待皇子再长大一些,自己便会明白了。”李妈妈站在皇后身边,轻声劝慰着。
“希望如此罢。”皇后抿了一口茶,静了片刻,忽而又开了口,对着李妈妈道,“不过安儿的事且还远着,暂时着急不得,但眼下却还有一件事,本宫需要妈妈帮着去做一做。”
“娘娘只管吩咐就是。”李妈妈忙道。
皇后将茶盖合上,冷冷地笑了一笑,抬眸望了一眼李妈妈,一字一句道:“明日,你就代替本宫去一趟东宫罢。王妈妈是救不回来了,本宫总不能让这名声坏在了本宫的栖凤殿,你……明白么?”
李妈妈怔了一怔,随后却是反应了过来:“奴婢明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东宫那头,昏睡了许久的太子殿下在被用冰仔仔细细敷了半个时辰后,人总算是渐渐有了些清醒的意思。模模糊糊地感觉整个人被半抱了起来,紧接着,耳边传来了一阵低低的说话声。
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只是那声音听起来却温暖得很,像是那一日宫外漫天洒下来的阳光。
闻人久半靠在那人身上,微微闭着眼,浓密的双睫轻轻颤动着,许久,眼才终于一点一点地睁了开来。迎着黎明后窗外照射进来的第一缕阳光,闻人久看着视线里并不怎么清晰的人影,好半晌,才淡淡地道:“世子,孤的药要凉了。”
洛骁对着闻人久那双黑的如同琉璃一般的眼,哭笑不得将那句“殿下你醒了”之类的客套话咽进了肚子,道了一声“是”,便拿了汤勺便准备喂他。
只是药送到了嘴边,闻人久却又是微微躲了躲,皱着眉看着洛骁道:“以前不都是做成药丸送上来的,怎么今日竟变成了汤药了?”说着,声音冷了下来,面沉如水地问道,“你们叫的是哪个太医?”
洛骁被闻人久问的愣了一愣,倒是旁边一直站着的张有德忍不住笑出了声:“自然叫的是钱太医的。”而后解释道,“只不过殿下此次不过是寻常发热,用不着让钱太医去配那些药丸,只是这一碗药便很够了。”
闻人久淡淡地“嗯”了一声,从洛骁手里接过了碗,手指在碗底摩挲了好一会儿,却又将碗还到了洛骁手里。
“怎么?”洛骁不明所以。
“凉了。”闻人久音色清冷,像是不带半丝尘世的烟火气一般,“叫人拿过去再热一热。”
洛骁摸了摸碗底,却没说什么,笑着应了一声“好”,便起身想要端着药碗出去。张有德见状,连忙赶了上来:“可不敢劳烦世子爷,奴才来就好、奴才来就好!”
说着,拿了药碗,赶紧转身出去了。
内殿便只剩下了洛骁与闻人久两人。
“太傅呢?”洛骁让闻人久松了手,自己半倚着墙,淡淡出声问道。
“先前钱太医走后,太傅见殿下的情况稳定下来了,便也就跟着离开了。”洛骁收回手,坐在闻人久床前,道,“太傅很关心殿下。”
闻人久点了点头,微微弯了弯唇:“严太傅是个极好的老师。”
洛骁也笑了起来,但笑了一会儿,却又是叹了一口气:“昨天……到底是勉强你了。”
闻人久微微眯着眼睛望他。
“下次再带殿下出宫,事先可得再计划得周密一些才是。”洛骁望着闻人久,道,“若是再像这次一般,同我出去一次回来便病了,来来去去折腾殿下,怕是张公公都想代替殿下要杀了我了。”
闻人久略有些奇异地看了洛骁一眼:“下次?”
洛骁更加讶异地看了回去:“殿下昨日才同意的,莫不是才过了一夜殿下便忘了?”
闻人久终于笑了起来,不同于之前洛骁曾看过的总是带着一点嘲弄味道的轻笑,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闻人久从心底笑出来的样子。不如何夸张,却像是有琉璃般的光从那双纯黑色的眸子里溢了出来。
只一笑,却像是让人听见了那满树花开的声音。
“洛子清啊洛子清。”闻人久看着洛骁叫着他,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是极愉悦的。
洛骁微微笑着,也不多问什么,只是看着这个天下至贵的少年在他面前难得一见的失态模样。
“能用则重用,不用则杀之。”闻人久的声音低而轻柔,却带着某种奇异的冷意,“孤现在倒是开始庆幸,你洛子清这个人独独只会是孤的臣子了。”
第14章 谈话()
第十四章
洛骁从东宫那头回到平津侯府已是日暮时分,轿子刚刚落地,还未出轿,便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伸手撩了布帘朝外看了看,就见一直守在侯府门前的管事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欠了欠身便道:“世子爷快些进府罢,侯爷正在书房等着世子了。”
洛骁点了点头,看样子倒也是丝毫不意外的。从轿子里走出来,朝着那管事道:“现下我也有事想要说与父亲听,这倒是正巧了。父亲估计已经是在书房里等久了,我们走罢。”
管事应了一声,赶紧随着洛骁一同进了府。
还未走几步,刚到了长廊,却遥遥地见了白氏带着沐春正向这头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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