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有德见闻人久如此,暗下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了,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守着闻人久。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着那百余本奏折都要批完了,却见那头拿起一本并不怎么厚的折子,眸子只是匆匆一瞥,脸色却是极细微地变了一变。
那折子不比其他,并没有怎样华丽的辞藻与歌功颂德,不过寥寥几十字,干脆利落得令人不由得讶异。
闻人久本就黑沉的眸子一时间变得冷锐起来,将那本不过寥寥数语的折子放到了一旁,绕过这一本,继续将其他的折子先行批完了,然后才兀自坐了一会儿,复而又将那折子拿在了手中看了一遍。
张有德在旁边偷眼瞧了瞧。虽然他并不如何识字,但是对于笔迹倒是敏感得很。这样刚劲的行楷,分明就是洛骁的字迹!
张有德眸子微微一闪,心下涌出几分好奇来:“殿下,这是——”
闻人久却没有搭理他,只是将手中的奏折收进了袖中,随即推了椅子站起身,径直便朝外走去。
张有德见状赶紧快步跟了上去:“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闻人久没回话,推了门便往外走,好一会儿,瞧着前头,才低低地道了一句:“替孤更衣,孤要去平津侯府。”
张有德一怔,瞧着闻人久侧脸轮廓冰冷,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个情况,只能点头应了个“是”,随即忙跟在闻人久身后回了青澜殿。
平津侯府守在门前当值的小厮听见有人来敲门,便赶紧过去将门拉开了条缝,探头往外看了看。
外头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小厮望着他便问道:“何事?”
那男人便道:“我家公子与平津世子乃是交情甚笃的友人,今日特来府上拜访,想与世子一聚。”
小厮微微一愣。他在侯府这么些年,也未曾听过自家世子有什么交情甚好的世家子弟,稍稍将门拉开了些,歪着脑袋往那中年男人身后瞧了瞧,却见几步之外,一个着了一身月白色袍子,裹着件薄裘的蝎子正淡淡地仰面瞧着平津侯府的匾额。
那蝎子看上去年岁并不很大,身形却似是有些单薄。他的脸极白,阳光打下来仿若透明了似的。一双桃花眼明明该是极媚,但是生在他脸上却就蓦然多了几分冰冷而锐利的压迫感,一时间周身冰雪似的气质太过于鲜明,竟让人恍然倒在意不起他的容貌了起来。
那小厮暗自思忖,这是哪个世家中养出来的蝎子,气势竟这般厉害!
当下也不敢怠慢,开了门,恭恭敬敬地问道:“只是不知道您家少爷可有拜帖?”
中年男人看着那小厮,刚想要说话,却见随他一同来的蝎子微微抬了手,阻了他出声,上前几步,淡淡看着小厮道:“并无拜帖。你只需同你家世子通报一声我在府外等他便是。”
小厮挠了挠头问道:“却不知这位少爷的姓氏——?”
蝎子淡淡瞧着那小厮,许久,唇微微开阖几下,低声道:“白十二。”
小厮忙点了点头,道:“还请这位少爷在此稍候!”说着,便赶紧快步朝着屋内洛骁的屋子赶了去。
但是还未走几步,却因着走得急了,差点撞上了从另一条道上走过来的寻冬。寻冬被吓了一跳,手中捧着的一篮子绣布险些落了一地。
好险护住了手中的东西,瞪着眼便骂道:“你这是急着投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是想做什么?”
小厮抬头见是洛骁房里的大丫鬟寻冬,连忙赔了个不是。寻冬皱着眉头瞧着他便问道:“你不在门前守着,这会儿在府里乱走什么?”
小厮便赶忙道:“却是不怪我呢!”看着寻冬便把话说了,“外头来了个小少爷,名唤白十二的,指着名儿说是要见世子爷。我瞧着那头不似平常人家,正准备去世子那处通报一番。”
寻冬听着这话,左右想了一番,却也没想出这帝京有哪一户数得上的人家是姓白的,沉吟一声便又问道:“没拜帖的?那白姓少爷长得什么模样?”
小厮摇摇头,道:“没拜帖的。”又道,“长得怎样……我也说不清,那头气势迫人,我也没敢细瞧。终归是个贵气逼人的样貌。”想了想,忽又补充道,“对了,那小少爷身旁跟着个中年男人,声音尖细不似常人,听着……倒像是个公公似的!”
寻冬听了这话,随即似是想到什么,悚然一惊,原先还从容的脸却是浮上了一丝急切,低声自言自语道:“该不会是——”想着,忙将手中的东西随手交给了跟在她身旁的小丫鬟,单手握了握自己的衣袖袖角,赶忙道:“快带我过去瞧瞧!”
小厮见寻冬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忙点了点头,领着寻冬便往府外走去。
寻冬开了门一瞧外面的蝎子,只见那一身月白的少年人眉眼淡淡地看着他,不是闻人久又是哪个!脸色立即就变了,上前几步立即行了个礼,张口便准备喊。
闻人久却是抬了抬手阻了寻冬的礼,只道:“带我去见洛子清。”
这话若是由别人来说可能是显得有些失礼,但是对于闻人久却是没有人敢说句不是的。寻冬点了点头,忙道:“世子此时正在后院中,请……”太子这一称谓在口中打了个滚,见那头并不想说出来,便也就没再继续说,只是半转了身道,“请随奴婢来罢。”
闻人久点了头,和张有德一同跟着寻冬便进了平津侯府。
身后的小厮略带了些好奇地看着寻冬恭恭敬敬地领着人往府内走的身影,挠了挠头,这才又将门关了起来。
寻冬带着闻人久方进了院子,便见沐春从里头走出来,见着人便道:“还只当你去哪儿了!夫人要的那些绣样呢,你弄好了么?”
寻冬瞧着她使了个眼色,沐春微微一怔,有些奇怪地朝着她身后瞧了瞧,乍一眼便看见了闻人久与张有德,脸色也微微紧张了些许。
洛骁曾经带过闻人久来过府上,虽然不过一二次,又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但是那样的容貌气度,却是叫她们一直都记着。
闻人久视线淡淡扫过沐春,问道:“洛子清现在何处?”
沐春忙行了个礼便道:“世子先前在院子里头,这会儿已经回屋子里去了。”
闻人久点了个头,也不用沐春和寻冬带路了,径直便朝洛骁的屋子走去,带走到屋前的走廊上,脚步略顿了一顿,低声道:“你们在外候着。”
几人站在闻人久身后约莫两步处,齐声应了个“是”,闻人久便伸手推了门缓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没旁的人,只洛骁一人坐在里头,正凝神看着什么,见那头有了动静,便抬了头去,目光缓缓落在闻人久身上,好一会儿,唇角微微地扬了一点,问:“殿下怎么来了?”
闻人久就站在帘子前头冷冷地瞧着洛骁,许久,问道:“你知道孤会来?”
洛骁便笑了,站了起身走到闻人久面前,道:“我又不是殿下肚子里的蛔虫,殿下会如何,我又怎么能知道?”见闻人久脸色还是冷冰冰的不怎么好看,微微叹了口气,承认道,“只不过,殿下肯出宫来侯府见我一面,我心中自然是想过的。”
闻人久眯了眯眼,瞧洛骁一脸认真的模样,又将眼帘垂了下来,伸手将洛骁朝旁边推开了一分,绕过去走到屋内的桌子旁,低头瞧了瞧洛骁先前看着的信笺,复而又抬头看洛骁,问道:“这是什么?”
“没什么。”洛骁将那信笺收了起来,“不过是怕初入瑠州不能适应,是以收集了一些瑠州附近的情状罢了。”
闻人久将藏于袖间的那本奏折掷到桌上,问道:“你真要去瑠州?”
洛骁垂眸看着那奏折,道:“殿下以为我只是写个折子与殿下开玩笑么?”
闻人久锁着眉道:“去瑠州驻守不比带兵前去边境支援。若是驻守瑠州,非十年八载再难回京,你可知道?”
洛骁便问:“那么殿下是认为,我在京中会比驻守瑠州更好?”
闻人久抿了唇,视线冰凉,却不再说话了。
若是计较下来,一个手握实权的边疆大将自然要比一个不过是挂了名却无甚势力的侯府世子要好得多。再者说来,大乾向来重文轻武,现下大乾内忧外患不断,正是需要武将之时,洛骁若是能够前去瑠州,在北方站稳脚跟掐住兵权,替大乾守好这一门户,自然是再好也不过。
只不过——
闻人久细细一比较,答案如何自然便就清晰了。只是他也不懂,为何在宫中第一次瞧见洛骁的这一张折子后,他竟然一瞬间尝到了一种淡淡的被背叛了似的的感觉。
那一股恼火来的莫名,却又无法压抑下去,反而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划过,心中的怒意越来越炽,到了最后,竟是按捺不住带着张有德便来了洛骁这处来了。
洛骁瞧着闻人久眉眼中细微的变化,眼中某一种光暗自燃得更盛了些,却又强自压下来,只将那光缩成了一丝旁人看不透的沉色:“若是殿下也觉得我去瑠州更好些,那殿下今日来又是为的什么呢?”
闻人久回答不出,冷冷道:“哪有什么‘为的什么’?”
洛骁却是不愿听闻人久这么含糊其辞,追问道:“殿下不是想与我撇清关系?若是去了瑠州,时间长了,自然能斩断这一段畸恋,这与殿下,且不也是好事一桩么?”
闻人久听洛骁这么说,心下极轻微地抽动了一下,随即却是一种说不出的恼火,并不如何深重,但是却淡淡的、不绝地萦绕着,让人有些心浮气躁,掀了眼皮瞧他,声音冷锐:“你说对孤有着爱慕之情,但是到底不过也就这般?”
洛骁便不笑了,眸子沉沉地直视着闻人久,半晌,轻声道:“那殿下想让我怎么样呢?”
闻人久方才那话不过是一时口快,但是这会儿却也被洛骁这句话给问住了。
他想如何?
闻人久沉默不语。他觉得洛骁那样真切的感情并不适合与他,他们这样的身份,除却君臣之外,不该再有更超过的情感。
但是,他却又不愿洛骁离开,从此两不相见。
他想如何?
闻人久发现自己一时竟也答不上来了。
洛骁看着闻人久拧眉深思的模样,心头有些涩,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慰来,他盯着闻人久一字一句地道:“殿下,我对殿下的感情无一丝一毫掺假。既然殿下不能许了我,那么,便让我离得远些罢,若是不能断了念想,我从此便不再回京。”
闻人久一怔,随即眸子蓦然眯起,声音压低了几分,显得有些沙哑与冷厉:“你这是在威胁孤?”
洛骁后退一步,脸上浮现出些许苦涩,道:“我这又算得上是什么威胁呢?”缓缓道,“慕容远和其他几位进士皆已经进入朝堂,陈家归顺,卫家也似有偏向殿下之意……且殿下心思缜密,只要处事小心些,朝堂之上自然不必担忧。
我在朝堂之上并不能帮殿下什么,反倒不如戍守瑠州,还能替殿下多分担些许忧惧。”
闻人久道:“那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洛骁苦笑一声,道:“难不成殿下还想让我留在帝京,亲眼瞧着殿下日后娶了如花美眷,然后儿女绕膝么?”瞧着闻人久轻声道,“那殿下也未必太残忍了些。”
闻人久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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