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馆位于官府衙门前广场的西北角。正对着广场的大门敞开着,传出来阵阵喧闹声,声浪之大,离着数丈外的杨戬三人都能听到。
一进教馆,三人就吃了一惊,二郎更是吓了一跳,紧紧贴着杨戬的脚不敢乱动。
教馆里人头攒动,有二十来个少年,面带菜色,衣衫破烂,站在院中排成长队。队伍尽头一方小桌,坐了一个祭师,低头奋笔疾书,不时抬头询问。
询问完毕的少年,就由其他祭师带去一旁领取服饰等用品。
空谷拉住一个匆忙走过的祭师问道:“馆长呢?”
那祭师不耐烦地冲着小桌子那边指了一下:“那边忙着呢。有什么事?”
空谷忙将杨戬推上前去,说了来意。祭师点头,十分干脆地道:“行,你们可以走了。你,随我来。”
杨戬随着祭师穿过人群,走到后院厨房,祭师指着一个坐在灶前拼命加柴火的少年道:“你们一起,麻利点,再过一个时辰就开饭,别误了事。”
那少年脸上脏兮兮的,方脸庞,宽肩膀,咧着嘴,笑得十分憨厚:“是,是,没问题。”
祭师一走,少年就大声招呼道:“我叫顾生威,你呢?”
杨戬东张西望,盘算着怎么溜走,心不在焉地道:“我叫李跃。这里没其他人吗?”
顾生威摇头,往灶里又加了一大块木柴,努嘴大力吹了一口,登时被鼓飞出来的灰和烟呛得剧咳。
“我来吧。我会烧火。”杨戬看不下去,将他赶开。山下的教馆果然门禁不严,要走有的是机会,还是多打听些消息再定为好。
顾生威将一大盆洗好的菜倒入锅里,口中也不闲着,不等杨戬发问,就竹筒倒豆子般将这里的情形介绍了一遍。
这处教馆包括了馆长在内,只有祭师三人。馆长还兼任厨师、老师、车夫,总之人手严重不足。
新近朝廷向天道教总坛以及各地官府各下发了一道旨意,要求官府与各地教馆配合,收容本地孤儿。
外头那二十几个少年,是城里的流浪孤儿。馆长正在给他们登记姓名、年岁、籍贯等等。
杨戬暗暗咋舌。看样子这云空为了找他,可是动真格的了。
云空越是下大力气找他,杨戬越是不敢靠上前去自表身份。倒不是看出云空要对他不利的什么迹象,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回避暴露在世人眼中。
他比任何时刻都想要活下去,想要长大,想要修行,想要报仇雪恨。
原本对仙庭的仇恨厌恶如空中楼阁,落不到实处,因为父母的亡故与失踪都不是仙庭直接造成的,也找不到具体的报仇对象。
但而今不同了,师父原本是永世不死的神仙,却为了保护他不被辛眉那个疯女人杀死而过世,这仇不能不报,终有一日他要练成九转玄元正功,杀了辛眉,将仙庭踩在脚下,把那些破烂天规天道统统取消。
顾生威看他突然脸上肌肉扭曲,神情愤恨,心神不属,提醒道:“喂,看着火啊,别给灭了,我点这火可费了不少功夫。”
杨戬醒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拿起烧火棍拨拉了下灶膛里的火堆。
顾生威问道:“你也是被空山那厮罚下山来的?哪一组的?”
杨戬点点头,随口道:“我新来的,似乎是在六组。听他那教史课我都要打瞌睡了,下山来散散心倒是不错。”
“哎,原来我们是在同一组。你真想得开,”顾生威懊悔地说道,“我却是帮人背了黑锅。就快会试了,课业繁重且不说,师尊们或许会请大祭天师来给弟子们答疑解惑,指点修行上的一些不解之处,错过了真十分可惜。我千里迢迢来这里,可不想才三年就被赶回去,家里爹娘还指望我学有所成回家继承祖业呢。”
杨戬大奇,问道:“你帮谁背黑锅?”
顾生威特意走到厨房门口,张望了下无人旁听,才回来神秘地道:“你不知道吧,当今东宫皇后所生的三皇子就在我们组”
杨戬莫名其妙,哪里凭空又冒出来一个三皇子?
顾生威见他不解,也不藏私,得意洋洋地将自己所知的小道消息与他分享了一遍。
要说他们俩所在的六组,那可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东宫皇后的三皇子夏洛业,太师朱常德的长孙朱耀武,和亲王夏平原的独子夏成鲲,还有林贵妃的弟弟林律,也就是皇上陛下的小国舅,都在这一组。
这几人年岁相差三岁左右,入教修行时日差不多,因此分在了一组。
空山授课枯燥无味,皇子夏洛业一时不快,在课堂上出言不逊,顾生威作为同桌,不幸地被耳背的空山当成替罪羊,罚下山来。
“原来这样啊。”杨戬同情地点头,一下想起了那个脸色苍白的同桌,直觉他就是夏洛业,也就是那个小姑娘藏红花的表哥。
他好笑地想到,自己每到一处,都要与贵族子弟发生一些或多或少的关联,真是神奇的运道,好在此番下山,再也不用回去了,真是谢天谢地、
顾生威见他脸上神情微妙,还以为他是看不上自己背黑锅而不声张的拍马之举,忙转移话题:“再加些柴火,我要下面条了。这一锅面完事了还要再煮一锅的,一会儿我们一起去那边衙门里送饭。”
杨戬惊奇地问道:“为什么要往衙门送饭?”
顾生威随口道:“城里孤儿有三十多个,衙门那边另外有十几个,似乎身份上还有些疑问,好像官府在找一个姓杨的什么人。”
闻言杨戬骇得手一抖,一大块木柴掉下地,差点砸在二郎头上。
“什么姓杨的人?”杨戬捡起木柴,若无其事地将它塞进灶膛,十分随意地问道:“收容孤儿这事跟官府找人怎么又扯上关系了?”
顾生威脸上带着疑惑的神情,道:“这事我也不明白,只知道昨日那十几个人在馆长询问他们姓名来历时候,有些不太配合的举动言辞,因此送去官府再查问仔细些,我昨日过去的时候,见到他们拿着一张画像挨个比对,才知道的要找一个姓杨的家伙。”
“找这姓杨的做什么?”
“要么是罪臣后代,要么是在逃犯人,也有可能是失散人口”顾生威盖上了锅盖,拍了拍手,笑道,“谁知道呢。”
杨戬凝视着灶膛里的火,火光在眼里跳跃,照得整张脸都红红的,“你方才说会试成绩垫底,会被遣送回乡?”
顾生威点头,懊丧地道:“是啊。若是被送回乡,前程没了,脸面也没了,爹娘肯定会打断我的腿。”
杨戬握紧拳头,狠狠将柴火一根根塞进灶膛:“我刚来,麻烦你跟我仔细说说这会试是怎么回事”
他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间蹦出话来:“我也不想被遣送走,这地方我说什么都要呆下去。”
第36章 会试前的风波()
杨戬与顾生威两人挑着一整桶的素面,穿过广场,向衙门走去。
杨戬刻意走在后头,将头压得微低,肿起的额头使得他的脸看起来与原本清秀的模样大相径庭。
十几个流浪少年被圈在一个大牢室里,有的神情凄惶,有的脸色阴沉,有的满不在乎。
杨戬心里微微生出一丝歉疚。也不知天下有多少人与他们一样,被自己牵连,无端受了牢狱之灾,希望他们只是一时的失去自由,否则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杨戬一面低头舀着桶里的面,一面低声向顾生威道:“你说他们会被关到什么时候,该不会关一辈子吧?”
才接触一小段时间,杨戬就发觉顾生威好打听消息,也好散播消息,这种爱好也是时候发挥作用了。
果然,顾生威得了提醒,一下子来了精神,逡巡着走到牢头桌前,搭讪了几句。牢头也不嫌烦,两人随意聊了几句。
顾生威很快回来,迫不及待地分享了刚得来的消息:“牢头说了,太守去山上拜见凉国夫人,等他回来定夺。衙门也懒得管这一帮子小鬼,应该会转到教馆去安置。”
杨戬这才放下了心。
两人很快分完了面条,向牢头告辞出来。出来时杨戬瞥到桌上还摊着一张自己的画像,登时吓出一身汗来,幸好顾生威虽然洗喜好八卦,功夫却全在嘴上,眼力并不怎么出众,并没有留意。
杨戬打定主意,要想办法尽快回到山上总坛,而今任何一个地方都比不上那里来得安全。
之所以自己到现在还没有被人认出来,原因之一是因为额头上的这个莫名其妙生出来的大红包,另外一个关键的原因,就是因为没有人会想到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藏身天道教总坛。
再在山下耽搁下去,保不定会生出些什么变数来。
令杨戬万分不解的是,云空为什么并没有认出自己来?连牢头都有画像,始作俑者云空难道没有?
或者是那时候他并没有看到画像?
接下来的几天,杨戬想尽办法躲在后院厨房,万不得已需要露面时候,都低着头尽力不引人注意。到了夜晚躺在床上就开始回忆师父邓一年所传授的九转玄元正功心法。
偶尔也思索着如何在两个月后的晋级会试中混过关。
据顾生威介绍,晋级会试考校的共有五项内容,入门心法,灵力测试,教史典籍,入门药草术,入门符文术。
他们这一组,是整个道学院最低一级。师兄弟们都是在这三年里陆续来到朝阳峰开始修行学习,因为年岁相仿而分到了一组。
教里的师尊们认为,修行这档子事,一则看重先天资质,二则,后天的勤奋也极为关键。
他们觉得,即便迟入门修行,也可以通过聪颖的天资和刻苦的努力,来弥补修行时间上的差距,毕竟三年时间不是三百年时间,这种差距并未大到让人无法接受的程度。
当然,像杨戬这样入门修行,距离会试仅剩下两个月时间,也是极其少见的个别情况。
除了皇家子弟,一般情况下,手持家乡教馆的推荐函的弟子,绝不会挑这样的时间入门修行。他们宁可多等几个月,等会试过去。
每一级弟子的会试只有一次机会,一旦落伍,只能被淘汰,失去深造的资格。
杨戬听了顾生威的介绍,才明白云鼎当初并不是怀了什么好意。恐怕根本就是一时兴起,真的就像他所说的,要用天道教义感化他,感化完毕,就不管死活了,从哪里来的就滚回哪里去罢。
两个月时间,对于一个从未修行过天道教心法的十岁孩童来说,够做些什么?
教史典籍想必可以通过死记硬背过关,灵力测试方面或许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师父邓一年说过,他经脉中灵力极为活跃。但余下三项,几乎可以说一头雾水,门都摸不着,谈何入门?
道学院位于朝阳峰总坛的西北角,东面是一片小密林,隔开了道学院与总坛中心区域,西面是一道高陡宽广的山壁。山壁成为道学院的天然围墙。
山壁上有许多处斧削般的山石平台。最低处离地一丈多高,最高处离地数十丈。
这里新近成了杨戬修行打坐的一处绝佳场所。
当日邓一年每日带着他飞到天都峰沐浴晨曦,在金晖中打坐练功,虽然只有短短数日世间,却养成了一个喜欢爬到高处打坐的怪习惯。
杨戬攀着山壁上的一些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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