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允儿跟在戚当家的后头,一双眼睛布满水汽,头低得仿佛就要到尘埃里去,粉嫩的双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个音来。
“我都说了让她不要跟来,可她偏不听。”戚当家的心疼地瞅了孙女一眼,无奈地叹息道。
藤紫忽而走上前来,戚当家的连忙让开道,露出身后娇柔乖巧的小孙女。
“难为你了。”藤紫朝她鞠了一躬,直起身来,目光深邃而忧郁。
戚允儿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眼中的水汽仿佛要溢出来。她踮起脚尖,在藤紫的脸上轻啄一下,侧过脸去,脸上立刻红云密布。
与此同时,二楼的窗户上立着一个人,那是允儿的二哥,戚家二小爷戚蓝衣。抓着窗棂的手愈发用力。他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会离开,他曾幻想过万般种可能,只是,任何一种可能都不会发生,带他走的人永远不会是他。胸口处一阵窒息。
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不知不觉,他便走到那人的院门口,几次伸出的脚又缩了回来,正待犹豫不决之时,便被一阵香气迷住,丧失了心智,昏厥过去。虽是幸得小主子的药香捡回一命,可是至今,稍一用气,胸口便会隐隐作痛,胸闷难耐。
是了,那人的美本就不属于凡尘,又何故会留恋他一个凡人?嘴角一抹苦笑,缓缓放下帘子,那人与小主子远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唯恐太阳神殿的人来袭,梅斯奇与藤紫离开后不久,戚当家的便遵从梅斯奇的吩咐,携家眷共十三口人搬离了老宅。自此,这座老宅,正是成了名副其实的荒宅。
一路上,藤紫与梅斯奇并无过多言语,有的不过是简短的几句无可避免的问话,比如,梅斯奇问:“喝水吗?”藤紫答:“好。”梅斯奇道:“早点歇着吧,明天一早去搭船。”藤紫答:“好。”
两人搭的是一条货船,船长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精瘦男人。见着是两个相貌不凡,谈吐不俗的年轻人,一听说是兄弟两个相依为命,前去投奔亲戚的,鼻子一阵酸,长吁短叹,便免了二人一半的船费。
夜幕降临,船上的夜是宁静的,却也是生冷的。船长差遣了自己十二岁大的儿子桑迪特地多抱了一床被褥到船上唯一的客舱。
“替我们谢谢船长先生。”梅斯奇对着一眨不眨小小心盯着两人的孩子道。
小孩儿羞答答地点点头,又猛地摇摇头,随即转身冲出舱门去了。
夜里,梅斯奇与藤紫背对背而眠。船舱外不时传来守夜的船员装货的声音,以及河水拍打船舷的声响。
依稀记得,在那艘华丽的大船上,也是这夜半时分,那个人私闯进他的屋子,面对赤身裸体的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抓住他的手腕,让他一定等他。一行清泪顺着藤紫的眼角滴落,湿了枕头。
“那个人,你认识对不对?”迟疑了许久,梅斯奇终是忍不住问道。
“你说的,是谁?”藤紫心里一颤,回问道。
“你知道的,我说的是谁。”梅斯奇沉默一下,道:“不要瞒我。”
良久,藤紫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耳中:“陌白是我的堂哥。小时候经常偷偷翻墙进来看我。每次来都会带些药膏,小心地替我敷着伤口。他说过,将来等到他长大了,有足够的力气了,就会带我走,再也不用受那人的责骂鞭打。我是那么相信着,相信他所说的话,一直等到忽然有一天那人说要放了我,却是将我送去做了祭品”
“有一天,他问我想不想出去,我说想啊,做梦都在想呢。他便背着我,带我去了一片玫瑰花园。他将我搂在怀中,说他最喜欢玫瑰花了,就像喜欢我一样。”藤紫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却叫梅斯奇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千金重的石头,喘不过气来。“我问他为什么会喜欢玫瑰花,他说,玫瑰虽美,却浑身带刺,不让任何人近得了身。”
梅斯奇翻过身来,将藤紫抱住,脸贴着他的脊背,轻声道:“对不起。”
“在他的后颈上有一抹绯红印记,玫瑰花般的形状,同他所喜欢的玫瑰花一样,叫我忘不了。”脊背上突如其来的温暖叫藤紫的身子僵硬了一下,继而又放松下来,“那夜来的那个人,我可以肯定,是他,宇文陌白。”
梅斯奇环住藤紫的手臂更紧了些,怀中人冰凉的身子渐渐有了暖意。虽因从不过问神殿之事,对于太阳神殿究竟有多少信徒不甚明了,然而作为亚素唯一的弟子,太阳神殿三大祭司的继承者之一,深知能将那般扑朔迷离的毒香使用得神乎其技的人却为数不多,就他所知,自从太阳神殿创殿以来,唯有莎伦一人而已。
那么,藤紫口中所说的宇文陌白,那个狠心丢下他,一去不复返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第三十二章 追悔莫及(二)()
破晓,一个浪头打过来,船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而后恢复平静。
三个时辰以后,船抵达港口。一阵河风吹来,梅斯奇这才发现,藤紫如墨的发又长了许多,衬着他那一张绝世倾城的脸,身旁一切景物顿然失了颜色,只为求得这人一星半点儿眷顾。不断有路人驻足,惊艳,喟叹,使劲揉着眼睛,害怕眼前这少年的美不过是一场虚幻。
梅斯奇忽而拉起藤紫的手,一路小跑,跑进一条无人的巷子里。两人大口喘着气,相视一笑。
“你等着。”梅斯奇道,随后转身出了巷子。
藤紫裹紧了大衣,巷尾一颗苍天大树,悠悠落下一片泛黄的叶子,藤紫接在手里,细细端详着。秋天,又到了么?以前被关起来的时候,从不知春寒秋霜,一年四季,不过云烟,是什么时候起,开始在意起时间来了呢?两年了,那人离开竟有两年了么?
这一幕正巧被匆匆赶回来的梅斯奇瞥见,他的手里正捏着一顶小礼帽,墨黑的色泽,宝蓝的丝带,简单朴素的式样,足够掩去藤紫一半的风姿。
“戴上吧。”梅斯奇将礼帽递给藤紫。“就快到了。”梅斯奇仰头看向那棵树的顶端,似乎将要与云相接,哪知相距甚远。“在巷口买的,也不知道称不称你的意。”
藤紫将礼帽理了理,低声说了句:“谢谢。”
两个清瘦少年的身影从人们眼皮底下急速掠过,从一开始梅斯奇便不曾说明他们要去的究竟是何处,藤紫只管跟着他,然而就是他自己也弄不分明,到底是什么驱使着他要这样做,如果想逃,明明随时都可以逃的。
两人随后雇了一辆马车,到达最南端的古镇,日落城。城中古朴安详,街道上不时有小贩叫卖的声音,灰白的墙面上布满历经风霜的裂痕,垂着纱帐的当铺门口立着一个青涩男子,手里捏着一个朱红色的小盒子,徘徊踌躇着。
传说,之所以叫日落城,是因着这里永远都只能看到日落,而无法见得日出。
梅斯奇回头看一眼藤紫道:“我们到了。”
藤紫从马车上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简陋平木房,门口挂着一盏莲花灯,幽幽散发着暗红的灯光。
梅斯奇从莲花灯里取出一把铜钥匙,熟练地开了门,“跟我来。”
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梅斯奇领着藤紫绕过小院,来到一扇木门前,轻轻推开,屋内几件木质家具,一束阳光携裹着尘埃似乎一下子得到释放,直直地闯进屋里来。手指抚过平滑的木质家具,一尘不染。
“师父。”梅斯奇嘴角一抹似喜还忧的笑,“徒儿回来了。”
亚素是傍晚时分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抱了一堆的瓜果,见到梅斯奇,整个人都僵了,瓜果滚落一地,哭丧着一张脸,抱着梅斯奇旁若无人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梅斯奇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轻言细语安抚了许久,亚素方才回过身来,指着刚出门来的藤紫道:“他是谁啊?”
见梅斯奇不语,亚素来回瞅了两人几眼,倏地立起身来,叫道:“是他,你怎可把他带来了?”
“我”梅斯奇欲言又止,他知道,亚素已然知晓一切,又何须解释。
“奇儿,你知道不知道,他是谁的?”亚素一甩衣袖,怒睁着一双碧蓝的眼眸,恰似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藏尽天下事。
藤紫抬眼细细地看着眼前这位身着黑色锦袍的人。太阳神殿的三大祭司,以三色为主,圣洁尊贵的白衣祭司,冷艳高傲的红衣祭司,以及神秘莫测的黑衣祭司。经历这许多,就算梅斯奇从来也没有说明,便也猜出,眼前这人定是三大祭司之一的亚素,而梅斯奇,便是这人唯一的继承者。
那夜,那人口中所说的背叛,便是指梅斯奇私藏他这个从太阳神殿逃离的圣子吧?
亚素的双耳上各坠了一只镶嵌有黑曜石的耳环,在昏暗的灯光下闪耀夺目,藤紫突而嘴角一抹笑意,想到小光头的一只耳朵上总是坠着一只晶亮的宝石,眼前竟出现小光头与自己单独相处时,便手足无措,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师父应该比我更清楚,圣子究竟是如何选定的。”梅斯奇凝视着亚素,跪下身来,眼中满是隐忍,不愿违背眼前人的意思,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坚持。“徒儿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人承受那般血腥的祭杀。”
“你怎会为了他,为了他,朝我下跪?”亚素惊愕地望着梅斯奇,当初拜师的时候,这孩子死活不肯下跪,可如今,却为了另一个人对自己下跪。
亚素脚步微颤,不小心踩着一个果子,身子摇晃着向后倒去,梅斯奇却没有起身搀扶,只是重重地朝着木质地板磕了一个头,“请师父成全。”
“奇儿。”亚素稳住身形,一双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缝,满声叹息:“我救得了你,便救不了他,救得了他,便救不了你。你让为师如何选,如何选呢?”亚素喃喃念着,兀自走进内室去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梅斯奇立在藤紫的房门前,不晓得一路辛苦,他这会儿是否醒了,迟疑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屋内没有回音,正要离开,却鬼使神差推门而入,屋内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只剩下叠放整齐的被褥,以及一杯未曾饮过半口的菊花茶。
心中一惊,便急急出了门去。漫无目的地在城中寻着,莫不是师父昨日的话终于让他下定决心离开了么?为什么心上会有隐隐的痛楚袭来,他保护不了那个人,难道,连他今生最珍爱的人也保护不了么?
这头,藤紫正伫立在街角一间花店前,盯着那一束火红的玫瑰花出神。
“小兄弟,这花还是今天早晨才送过来的呢。看啊,开的多好。买一束送给心上人吧,她一定会欢喜得不得了的。”店家道,满面笑容。
心上人,他哪里有什么心上人呢?“不了。”藤紫摇了摇头,跨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道:“那,给我一支吧。”
“只要一支么?”店家打量着他,倒吸一口气,从没见过那样一张美丽的脸,却是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想必是家中穷困,却又忍不住想借这一支玫瑰花向心上人表达思念之情吧。
“嗯,一支就好。”藤紫点点头。
店家俯下身去,从众多的玫瑰花中选了一支开得最娇媚动人的花,小心地剔除上面的花刺,方递给藤紫。
藤紫接过花,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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