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南心想,没错,缺心眼的确实难教。
“不过我瞧你虽容貌差些,倒不像笨的。”
柳妈妈一语惊人,难得让节南吓汗,一边想着自己哪里看起来不笨,笑开了牙,露后头一缺牙豁口子,“要是妈妈能收留我,是我的造化。”
柳妈妈往椅背后猛一靠,拿帕子抚额,抬起满是戒子的手,“哎呀,赶紧合上嘴。容貌可以用妆遮掩,你那口牙却没得救,罢了罢了,浣娘看得不错,你没有待在洛水园的资质。”
节南也想抹汗,暗暗吁口气,庆幸自己留一手,把牙染黑了几颗。
“想来浣娘跟你说了,我这儿新来一批人,趁着清明前后生意清淡,才特准让你进园子,同她们一道上课。可你别告诉任何人你的来历,省得都来找我要人情。一进洛水园,如饮忘川水,别人问你来历,你不说也不会有人见怪。既然是浣娘同乡,就叫你桑儿,不必用真名,无要紧事不要找我。等这几日舞课上完,你走之前来跟我说一声就是。纵然生意淡,也说不准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头姬们可能调你去做事,你手脚麻利些,干完活儿就走,而且绝对不能到客人面前去。”
横竖那真名也是假名,节南没异议,但奇怪,“我不就是来帮姑娘们干活的么?”
柳妈妈一笑,“我也是看在浣娘的面上,让你学些讨好男子的本事,将来也许能攀一攀高枝。”
节南抿嘴笑了笑。
随即,有丫头带节南到新人住的通舍安顿,和几个新人一起上舞课。
因为节南易了容,其貌不扬,学舞不拔尖也不是最迟钝,混得稀松平常,又在一群到处觉得新鲜的姑娘们之中,完全不引注目。
第三日,上完了课,新人们吃午饭,半途却让两个丫头拦住。
“你们谁愿同我们搭燕子姑娘的舞台去?”
新人们互相看看。
洛水园是官府设立的舞乐教坊,有充作官伎的官家小姐,有因为家贫不得不进来卖艺的普通女娘,也有专门来学舞乐的女子,不但到高门献艺,还能进宫为皇上和后宫嫔妃们表演,并非一般寻欢作乐的场所。只不过美人如云的园子,除了献艺,又作招待官员的用途,自然惹人嫌话,更有人将它比作民间青楼,给那些舞乐出众的头姬按上花魁之类的名号。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不太一般的地方,集着一群不太一般的女娘,情愿不情愿,却只有一条路——从底往上,所以多数新人跟俩丫头走了。(。)
第187引 豹眼美人()
节南在后面磨蹭着,掉队的原因却是燕子姑娘是她的熟人,她这个探子要尽量避开。
“桑儿,你家哪儿的?”
不过,磨蹭着不去的,不止节南一个,还有一个叫赫儿的姑娘,身材高挑,容貌明艳,五官镌刻,不像南方或中原人,一双眸子深邃,隐隐淡金,像豹眼一样的斑纹点点,漂亮之极。
节南第一日就注意赫儿了。
七八个女娘中独赫儿出挑,混血之貌可以轻易勾人,眼神笑容都带妖娆,天生媚丽。难得的是,在自顾自的这个小团体里,赫儿却同多数人相处甚欢,短短几日已有领头羊之势。像节南刻意低调,赫儿依然喊对了名字,可见心思玲珑。
而节南能掉队是由于她的不起眼,赫儿则是由于众人齐心掩护,本质不同。
“孔山县。”节南说了一个地名。
赫儿大概没听过,没往下问,语气羡慕感慨,“听说燕子姑娘不过早来两个月,已经是一等舞姬了。端午要进宫献舞,其中一支就由她领跳。而且,她还是楚风公子等世家公子近来必点的姑娘,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不知我们有没有她那般的运气,一下子窜为妈妈手心里的红人?”
“别人不行,赫儿姑娘却可以。”节南这话不完全客套。
赫儿一手勾过节南的肩,心花怒放的模样,“真的吗?”
赫儿比节南高了一个头,手长脚长,被这么一勾,节南感觉自己像小鸟依人,急忙推推开,又不能得罪人,“赫儿姑娘比燕子姑娘美多了,又聪慧伶俐,成为头姬是早晚的事。”
赫儿笑抛一媚眼儿,“你怎知我聪慧伶俐?”
节南心里打个哆嗦,心想不用聪慧伶俐,这位凭脸蛋也早晚要红的,但道,“教习做一遍,赫儿姑娘就会了,当然聪慧。”
赫儿抬袖掩笑,眼中鎏金,豹斑炫美。
节南虽对自己的容貌一向自信,但也打心底承认眼前有位绝色美人。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和赫儿闲扯,吃了点东西,赫儿说要回通舍小憩,节南才落得清静,逛到了琴院外。虽然已住进来三日,除了边边角角帮干活,到处听人聊天,她还没接近过这里。她和小柒做事方法不同,小柒快而准,她是慢又细。
就像下棋,要包围一个子,她会先从这个子周围的子包起,最终十拿九稳。
好比她已经知道,琴院司琴四人,以仙荷为首,但洛水园以舞姬为高,司琴多是伴奏,所以仙荷拜舞姬风娘为姐姐。这园子里所谓姐妹,就是上下级关系,以姐姐的命令是从。风娘是头姬之首,仙荷与她绑在一块儿,才能当了一等司琴。
琴院的门紧闭,节南看四周无人,轻巧上墙,无声跳入院内,返身将门推开一条缝隙,这才往里面走。
琴院分成好几格小园,墙下种很多竹子,密密高高,挡了视线,平添幽静宁和。
但是,挡得住视线挡不住人声,节南很快听到有人说话。她循声而去,在一处雅致的厢房前,瞧见三个模样挺俊的女子正在廊亭中喝小酒吃小菜,颇惬意得聊着天。
节南听了一会儿,知道仙荷不在其中,转身要走。
“你们说,仙荷今后怎么办哪?”
节南脚步顿住。
“熬了这些年才要升头姬,却被新来的人挤下去,又比她年轻漂亮,哼!”
“可不是嘛。今年当不上,就再也不可能了。我看哪,妈妈会安排仙荷出嫁,趁她还有几个常客。谭尚书就不错。”
洛水园的女子,年龄大了多数要出园,或让客人纳为小妾,或卖进舍院。比起后者,前者的出路还算不错。厉害的,就如桑浣,已经是实质上的主母。
节南听到工部尚书谭计的名字,更加留心。
“你们不知道么?谭大人惧内。要不是赵大人是浣姐姐的夫君,仙荷嫁他才最好。赵大人品性敦良,喝醉也从不失态,留夜也不找人伺候,当真的正人君子。浣姐姐好福气!”
“赵大人对浣姐姐一往情深,浣姐姐也是一等一的好眼光。当年浣姐姐正红,多少年轻才俊,又富又贵的老爷们,甘当她的裙下臣,赵大人那会儿官小,长得也不出众,浣姐姐偏偏选他,才有如今的好日子。”
节南心想,别呀,别说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赶紧说回仙荷姑娘才对。
“仙荷哪有浣姐姐的玲珑心思,眼界高着呢。昨日崔五郎点她的牌,多留她弹了两首曲,她一晚上兴奋得辗转难眠,今早才睡过去,却也不想想那位比她小了几岁,还是都城最金贵的公子之一。”
崔衍知来过了?
节南就想,工部名册经由仙荷外泄,工部尚书是仙荷常客,苏致打算上折子,这案子御史台在管。崔衍知这时点仙荷的名,更像查案。
难道不是苏致改变主意,而是御史台动作小心?
“你们乱嚼什么舌根!”突然,一个标致的女子沉脸走出其中一间厢屋,站在廊外,“有这工夫,不如多练琴。今晚纪老爷宴请榷茶司的大人们,先点了齐奏,你们这么懒惰,却别拖累了我。”
那女子,眼角有颗小小泪痣,无损容貌,反而增添一些我见犹怜的柔美气质,但眼下有青袋,似没睡好。
三女连忙起身,道声仙荷姑娘。
仙荷用力关上门。
三女不好再聊天,各自散了。
节南见一女朝她这边走来,还是说仙荷眼界高的那一个,就不忙着躲开了,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香包,捏在手心里。
那女子转出拱门,见到节南就是一怔,“你是谁?”
节南浅浅一福,“见过萍娘。我叫桑儿,新进来的。”她已有准备。
萍娘显然知道园子来了新人,再看节南腰上的牌子,神情略松,“新人除了艺舍和通舍,只能在前头走动,你不懂规矩啊?”
节南始终谨首垂眼,“本想拍门的,没想到门开着,前头又不见人影,才莽撞走进来。”送上香包,“我姨教我,进了园子要先拜访各位姐姐。一点小东西,还请萍娘姐姐帮我分给琴院的姑娘们。”(。)
第188引 同行相斥()
萍娘打开香包一看,是几枚很新巧的小发饰,露出些微笑意,“虽不懂规矩,倒是通人情。你叫桑儿是不是?我知道了,带你去见见其他姑娘,今后会照顾着你些。”
节南道谢,又说,“燕子姑娘要让我们帮忙搭舞台,桑儿不敢逗留,这就要走了。”
萍娘似乎对燕娘也大有怨言,拉住节南,“等等,咱园子讲究先来后到,她一个才来的新人凭什么差遣新人?再说了,她不就是给几位公子爷跳舞吗,弄大了场面给谁看?你不用去给她帮忙,她要问起,你就说已经接了我们琴院的差事,没空帮她打杂。”
就这么,萍娘领着节南去认脸,除了仙荷架子大不肯开门,其他人都喜欢节南送的小东西,皆许她在琴院里帮忙。
很快到了晚上。
仙荷虽然听自己的丫头说起了,等亲眼瞧见萍娘她们头上的珍珠串缀,样式确实新巧,让萍娘这等姿色顿添不少俏丽。
她终于看了节南一眼,神情却不善,“送这么好的礼,还到园子里打杂,也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节南没说话。
也不用节南说话。
“这不是真的珠子,是木珠子涂了白,不值几个钱的。”萍娘代节南笑答。
仙荷眉间一股恼气,“原来鱼目混珠,也好意思拿来送人。”说罢,抬头挺胸走到最前头去了。
萍娘低声道,“不用放在心上。眼看新人笑,她心里哭着呢。”
节南淡笑,“我理会得。”
司琴姑娘们和随侍的丫头们都走了,琴院忽然一空,正中节南下怀。
她在仙荷的屋里定心转悠,不着痕迹地翻找,虽然并不确定要找什么,但依照桑浣的怀疑,名单既然混在仙荷的衣物里,工匠又让北燎掠走,仙荷身份就不单纯,这屋里必有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然而,两刻时过去,连密室密格的可能都试过了,节南一无所获。倒是仙荷写给常客的几封信,字里行间情深意切,大有托付终身之意,让她皱起了眉。
仙荷如果真是北燎眼线,才刚发挥出作用,这般自求出嫁,就没道理了。但如果仙荷身份不可疑,总有人可疑。一份工匠名单,对常人无用,对北燎和大今朝廷却有重要价值,不可能闲到无聊抄下来。
节南环顾着仙荷的屋子,忽然转身出了门,走到另一间屋子前。
这回是萍娘的屋子。
“桑儿,你在么?桑儿?”
但节南还没进屋,就听有人叫她,好在她手上拿着清扫掸尘,大方道声这里。
身穿孔雀舞衣的赫儿笑盈盈从拱门外跑进来,“知道你在琴院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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