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不过他王泮林可不吃素,笑道,“也不是人人都像大人热心为官的。”
崔衍知听出这是暗讽官场陋弊,哪怕属实,也不能坐视,“你好大的胆!”
“不,不,我正是胆小,才先确定长白勾结大今的事实,等到有凭有据,也脱了险,方敢求上大人们的船,把人交给水师保护。如今已经交待清楚事情经过,总算大功告成,还请大人们允咱多借一会儿船,前方十里就有一处码头,等咱们上岸,大人们就能拿回船了。”王泮林早打着这主意。
崔衍知垂目沉吟,随即抬眼冷望,“不行。兔帮是本案关键人证,怎能放你们走?如果你所说属实,的确要表彰奖赏,若有牺牲者,还要帮你们登记在册,好发放抚恤钱两。还有,把你们的面具摘了吧。若是本份良民,何必怕我们瞧见真面目。”
玉木秀听得那个热闹,这是反击啊。
王泮林敢上这条船,怎能料不到要求摘面具,“不行欸。”
那个欸尾音,让人心火旺。
“为什么不行?藏头露尾,纵然你说得都是真的,也叫人难以信服!”玉木秀抢过身旁兵士的一支长枪,跺脚回身,一招“仙人挑灯”,送了枪柄头去挑王泮林的面具,同时道,“你别乱动,不然打断你脖子,我可不负责。”
王泮林没动,堇燊动了。
堇大赤手空拳跳出去,翻筋斗,双腿一夹枪杆,化去枪身上的力道,瞬间滑至玉木秀面前,两只手如鹰爪抓下,疼得玉木秀腕子发麻,不得不松开了长枪。堇大看也不看,脚尖反踢一记,单手往后就捉住重新竖直的长枪,往原来的主人兵士那里一扔,飞退几步,浅抱拳。
对招半式,眼睛一花,已经打完。
玉木秀呆怔,脸通红,眼珠子滚圆。
崔衍知也惊,但反应到底快些,见灰兔背了青兔已经飞上船橼,立刻拔剑出鞘,足尖点追,“往哪里跑!”
只是迟了一步,灰兔跳下船去,青兔随之不见,而他再想对付黑兔,哪里又能找到黑兔的影子?
崔衍知提剑趴船橼往下看,才知不是对方的轻功有多玄乎,而是对方狡猾,上船时就带了绳索,偷偷套在船头,可以拉绳直下。
听身后玉木秀叫快追,崔衍知狠狠一打船橼,对小船上的兔子们,尤其对那只青脸兔,扬声高喊,“你这么跑了,难道甘当江湖贼寇?”
青兔面具嘲看过来,“兔脸防小人,不防君子,而大人心存偏见,多说无益,只要大人记得,我兔帮不守王法不守江湖规矩,但守天道正心。官府能与长白共存,就能与兔帮共存。若你们想明白了,兔帮愿为眼和手,假以时日也能以真面目示你们。玉小将军何时想要清理迷沙,张榜求兔便是。”
玉木秀忽然回头下令,“别追了。”
崔衍知默着,静看青兔面让暗夜覆没。
第303引 白龙出海()
昼夜交割,正是人最乏睡的时刻。
泸州界内,离齐贺水峡最近的一处大港,两只渔船飞快划出白浪,又急忙在一只亮满画灯的美舫旁刹住。
转眼,二十来道黑影窜上,气势汹汹,震得灯花惊跃。为首大汉身材巨魁,昂藏七尺男儿,一抬手,无声令下,黑影们分布四周,他自己到舫屋帘子前却成了温驯的猫儿,垂头收肩。
稍即,帘动花香散,走出六个身穿清一色胡装少女,在门外排成两列。
“可以进来了。”一个悦耳的女声传出。
大汉弯着脖子进舫屋,单膝跪,“巴奇前来领罪。本来一切顺利,已经准备把人带回,哪知半路杀出一群戴兔面具的家伙,从来没听过的小帮派,救走毕鲁班等人,而且他们敢下悬崖走齐贺水峡,不怕死得往下跳。只是毕鲁班虽然跑了,二十几名逃奴就剩七八人……”
巴奇跟着远岁从齐贺水峡爬上山的,所以避开了王泮林布置在两边山口的眼线,不过并没打算从水路回去,就让船停在了泸州山口水岸,结果就追不上了。
“好啰嗦,直说任务失败就好啊。”女子这回的声音好像是嘟着嘴说出来的,嗲得很。
舫屋分内外两间,以一道珊瑚屏风隔开,女子坐在里间。虽然看不清她的容貌,隐约看得出她衣着华丽,周身闪烁着宝石光辉,还似在绣架前刺绣。
巴奇不敢吭声。
出身呼儿纳近卫的他,知道此女用毒用计皆心狠手辣,要不是她助将军赢得战功赫赫,深得将军宠爱,这回又偏偏跟她出来执行任务,他可真不想打交道。
“远岁人呢?”女子问。
巴奇抬眉,“他还没回来吗?当时他与八名亲信留在废村对付一只兔子,让我们先追,说好随后就来会合,但他一直没出现,我就以为他率先回来了。”
“怎么尽是些废物?亏呼儿纳把这人夸得快赛过诸葛亮了,听说还会狮子吼,结果对付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还只是其中一人,他就把命搭上了。”女子娇甜可爱的语调忽地发冷,“死了好,一了百了。”
巴奇也觉早白头的家伙凶多吉少,只是对他而言不痛不痒。他不喜欢那些野心勃勃来投诚的颂人,一无忠诚,二无信义。
“还有一事禀报夫人。当时巴奇出面包了三只船,我在山下只看到两只……”
“那是我另作了安排,由我的人驾第三只船,留在崖下待命,以备不时之需。”女子娇笑得意,“看来你们没追上的兔帮,我的人能追得上。当初是不是巴奇你说的,带着女人上船晦气?”
巴奇是斗败了的公鸡,这会儿只能摸鼻子认栽。
“看来这回功劳又是我的。巴将军要多吃补药,军法处置的时候好熬一些。对了,要不要我开方子给你?”女子越说越笑。
巴奇还有些气概,“不劳夫人费心,只是我提醒夫人不要忘了,此行任务是要带回毕鲁班,到最后你我把人追丢的话,夫人的过错可就比我大多了,因为这回由夫人带队,远岁和我都归夫人指派。”
屏风后的笑影顿止,声音气嘟嘟,“好你个巴奇,敢吓唬我?除了没跟你们上山,这一路哪件事不是我操心。而我没上山,皆因才让你爱戴的大夫人弄没了腹中胎儿,身子实在太虚。事前你们一个个夸海口,其实就想抢功劳,事后不成又推卸责任——”
忽然语气一转折,好似自言自语,“要不是亲王殿下之命,我才不来呢。区区几个逃走的苦力奴,不能就地正法,非要活捉回去,也不知殿下怎么想的。这些天吃不香睡不好,肤色都焦了,真讨厌。”
巴奇尽管已经熟知此女说话的调调,就是娇柔娇弱娇蛮娇坏,看情形出哪张娇牌,再用那张迷惑男人的娇美天真貌一照——
巴奇是爱戴大夫人,因为大夫人真正善良,虽然容貌普通,与将军属于家族联姻,将军对她没感情,她却是一个好妻子好主母,不像屏风后面那只妖精!
听到身后门帘响,巴奇往回一看,立刻抽出腰间弯刀,起身诧喝,“怎么是你……来人!”
走进来的男子,一身旧裳湿漉,长发披散双肩,脸色阴沉,目光阴郁,额头破了,还有血迹未干。他一抬手,拿着一颗斗大宝珠,莹白无瑕,浑然天圆,嵌珠的金座呈塔形,九层九佛至尊意。
这是大今国宝白龙珠,王将它赐给了自己最心爱的儿子,见此珠如见——
巴奇跪下,双手伏地,拜三拜,“末将参见盛亲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吧。”那声音分明是——
孟元。
“殿下来了?”女子又惊又笑跑出来,穿小管细袖胡人短上衣,高腰月华裙,精绣着炫绿孔雀羽,镶翠玉,脚踩一双翘头革皮鞋。
但她看清男子后,身形顿住,红唇微努,神情疑惑,“你不是盛亲王。”
这男子,五官与孟元十分相似,气质却是天壤之别。孟元抱负难展,眉宇间总带着些忧郁,眼里怯弱又多情,不太擅长与人交往,是落魄书生的那种俊美,缺乏果决和力量。而此人眉宇抬扬,眼角飞逸,眸中光华非比寻常,俊美也俊美,更望得见周身彰显的权耀,且天生富贵。
男子让巴奇退下,然后直呼女子全名,“金利沉香,你确定你所认识的盛亲王,真是盛亲王?”
沉香那点小聪明用不上,听得稀里糊涂,但是嘴犟,“我是盛亲王的女人,我不认识他,难道你认识他?”还给分析,“见此珠如见盛亲王,就是说拿珠子的人不一定是盛亲王。”
男子看沉香片刻,笑得冷酷,“你后半句说得很对,前半句我就不明白了。你以前喜欢本王,本王是知道的,不过你后来嫁给呼儿纳为侧妻,你我就没见过面。而你,今日之前,从未见过本王的真面目。所以,金利沉香,别再让本王听到你撒这么蠢的谎。”
孟元,实名时拓北,大今盛亲王,离王位一步之遥。
第304引 三十万尺()
节南自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抬手抚额,汗涔涔。不知是船下热,还是身上热,有些喘不上气,推开木窗,望见繁星隐去,呼吸间气息清新,知道天快亮了。
盘膝吐纳,试着像从前没有解药的时候那样,将毒逼聚一起,却发现被激化成绝朱的毒十分汹涌,聚了不多会儿就又散至经脉各处,继续灼刺皮肤。不过,因为毒初发,这点程度的灼痛尚轻,可以当作酷暑热,也没王泮林那么惨,仍能运功动武。
节南心想,以她自己唯恐不乱的坏性子,要是没功夫傍身,已无亲者痛,却有仇者快,估计会遭到前赴后继的报复。于是,她想像着刘俪娘薛季淑那俩倒霉催的痛快骂来的样子,扑哧笑出。
“本想来抱怨分给我这个帮脑的杂活儿太多,看帮主心情这般好,便罢了吧。”虚掩的门轻轻滑一边,显出一道修长侧影,五官不清,挂在廊木架子上的油灯将那身青衫勾出橙色亮边。
人不入室,淡靠门外。
节南挑眉,叶儿眼一眯一放,王九又摆这种刻意疏远的冷漠姿态,这哪里是当她鬼,分明当她瘟疫!
“帮主我得了瘟疫,要是不想兔帮断在我手里,帮脑就多多代劳吧。”
王泮林怎听不出节南讽刺他站得太远,忍不住呵笑,眉头却难展,“兔帮因帮主而存在,帮主若不在,兔帮自然也不在了。”
他需要一些时候,想想清楚,弄弄明白。一旦下决心,就绝无退路,一意孤行也要走到底。即便他的偏执,他的怪病,可能最后让两人都痛苦不堪,那也是不容后悔的了。
所以,这决心下去之前,他和这姑娘还能抽身。他对自己的失忆继续一笑置之,豁出命去爽快报仇,半当中死了都能瞑目。小山有机会回归宁静生活,嫁个普通的好人,以她的霸气震服一家子老少,很多年以后成就讨子孙喜爱的霸老太太。
谁会不喜爱桑小山呢?
做人似大山坚石,心怀容万木成林,脾气似小山易攀,性情呈静丘动海,无论给人看到何种面貌,都是山色无限。
但他为何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轻松嘲笑她,讨口头暧昧,从她随便一句话一个动作中感受愉悦?
王泮林发现自己又陷入莫名痛楚的情绪中去了,不禁抬手揉揉额角,长吐一口气。
节南瞧得仔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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