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白饭吃就不错了,不过你带我到这儿——”节南想问为什么。
吉康推开长屋中门。
风吹入,带动门后一卷蔑竹帘,一幅裱于帘面的绢画,在晨光中渐渐显现。
两尺宽,六尺长,几乎与门差不多宽长,比较少见的竖卷尺寸,然而少见的不仅是尺寸,还有画的本身。
南颂画题多为山水花鸟人物,笔触分为大小写意工笔白描,颜色则有水墨青绿五彩绘。其中,以人物的绘画流传最少,除却佛寺有大量的神佛绘,以及帝王名士等等的用于记载历史的人物像,各大家很少以一般人物为绘画的主题。即便已经自成一派的白描常绘人物,也以写意重神为主。
此画,正是工笔人物,细致到裙摆上的春杏展花蕊,秋雁锦彩翼,细致到头发丝丝清晰,眼睛里面有重楼叠影,细致到那位人物拎着的兔子玉毛绒绒,红眼长耳,仿佛要跃出画来。
那位人物,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宫装宫髻,拎兔子的模样淘气刁坏,一脚踩着山石,一手挑着宫灯,明月当头,说不上来得灵动。
好吧,不管灵动也好,还是霸蛮也好,节南终于明白“看着她长大”的意思了。
画中的宫装少女,齐眉海微微偏旁,露出一点点疤痕线,最重要是那副神气活现,不是她桑节南,又是谁?
……
今天第二更会比较晚,还没开始写,不好意思!
第356引 七夕拆婚()
节南慢慢蜷起十指,退了一步,却又立刻进了一步,跨过了门槛,端详着这幅画,眼角发烫。
“不知是谁的画,也不知画的是谁,有一日突然就挂在这间屋子里了。”吉康立在门外,满眼敬意,“挂了这画之后,原本偷懒马虎的人,突然勤奋起来了,都说这画有灵性,仙女姑娘帮大先生们盯着,要是偷懒,就考不上先生。也是奇怪,自打那以后,在这里受罚的人都当上了先生,变成不传之秘。”
吉康斜睨园门外那串脑袋,“那些都是,原来最是调皮捣蛋,让人头疼。”明明他自己也是“看着某人长大”,得到“不传之秘”的一个,“不过,后来我一看到帮主,就知道画的是帮主了。画者真是了得,神韵丝丝入扣,捕捉得丝毫不差。”
画上没有落款,节南却知这是谁的画,谁的笔,谁的青彩。
十三岁的桑节南,脚下踩得那块石头,和千里江山里的山峰,出自同样的皴法。曾对千里江山无比着迷,偷偷溜进书画院,看过很多遍,所以绝不会认错。
“为何画我?”节南蜷起的拳轻敲两下心口。
“这还用问吗?我们只是瞧着画里的姑娘,就能喜——”吉康没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能感觉到画者想要表露的喜爱之情了。”
喜爱之情?
任何看过这幅画的人,都无法否认这一点吧?
那么细腻的人物画法,仿佛往每一笔里都倾注了一份喜爱,而山峰成为她脚下玩石,月兔成为她手中宠物,仿佛往每一处布局里都放任了一份宠溺,观者一眼便能感同身受。
然而,那么早以前,十七岁的王希孟,对十三岁的桑节南,有喜爱之情?
今日,就算天塌下来,也得见上那人一面!
节南一步步倒退出屋,对吉康道声走吧,经过那些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年青人面前时,淡淡一笑,说了声多谢。
多谢他们喜爱她。
只因一幅画,不用她软硬兼施,就能喜爱她的人,她真心感激。
文心阁的马车穿过热闹的街市,碧云一会儿让仙荷看泥娃娃,一会儿让节南看卖蜘蛛的小金盒,恨不得下车去买上一堆。
仙荷笑碧云,说她果然是小女儿家,还盼着过乞巧。
节南看出车窗外,见一群群穿着新衣的姑娘们有说有笑走过去,才想起今日正是七月七,就半途放了碧云回家同妹妹们过节,然后同仙荷说了文心阁有意并入兔帮的事。
仙荷道,“这是好事。两日前良姐姐到访,同姑娘说起保护海烟巷,姑娘犹豫兔帮人手不够,所以没能马上应下,良姐姐还以为姑娘没气性,要找公子商议。一旦文心阁加入兔帮,那就大不同了,长白帮能做到的事,我们也能做到。”
“话虽如此,但兔帮为何要像长白那般行事?”
节南看来,你付钱我出力,看似一盘公平买卖,其实却跟长白抢钱差不多。你给钱,我就帮你欺负别人,你不给钱,我就帮别人欺负你,属于江湖野路子,并不是她的路子。
仙荷哑然,半晌后才道,“六姑娘说的是,我们不是长白帮,要依照长白的做法,不久官府就会来对付我们了。”
节南笑笑,瞧了瞧窗外,忽唤停车,“崔府离这儿不远,又逢女儿节,你正好可以探望一下月娥。”
仙荷懂节南的意思。延家这会儿暂居崔府,而崔延两家又订了亲,她可以借着拜访月娥探听一些消息,毕竟这两家如今掌握着南颂朝堂,与日益强大的兔帮也好,与寄居赵府的节南也好,息息相关。
“六姑娘的伤势——”仙荷不担心别的。
“就是热得有些难受,其他还好。”感觉自己完全成了一只火炉,烧得久也不那么热了,“外面有吉康他们,不会有事的。”
仙荷点点头,下车后又嘱托吉康一句,走进人山人海里去了。
马车一直驰出城门,最后驰入雕衔庄,停在火弩坊之外。
吉康先进去,不到两刻工夫就跑了出来,身后居然跟着彩燕和毕正,所以他也不叫帮主了,“六姑娘,九公子不在。”
节南下车,握了握彩燕的手,奇道,“我以为你早就走了。”
彩燕看一眼毕正,连打几个手势,脸羞红。
节南惊讶得闭不拢嘴,“什么?你和他成亲?”心眼忽刁,“不好。这人虽然有手艺,性子跟火药似得,做事没头没脑,保不准你跟着他受苦。”
惊讶之后,节南想,彩燕暗中保护毕正多年,毕正多少也猜到是谁,如今知道彩燕是姑娘家,心意就不同了吧,这叫患难之中见真情。
毕正欸欸叫道,“我今后什么都听彩燕的,总行了吧。”
节南对彩燕打手势,告诉她的却是,毕正这人脾气虽爆,却是个有血性的好汉子,自己和小柒都会祝福她,最高兴的却是不用和她道别,以后可以常常走动。
彩燕含泪,笑哭。
“你和彩燕说什么?”毕正懂一些手势,但节南打得太快,根本跟不上。
“你在这儿干嘛?”节南就不说,“你不是应该向工部报到么?”
毕正耸耸肩,“报是报了,工部如今也没个做主的上官,推三推四,疑神疑鬼,我一火大,干脆消了原来的官籍,到这儿给九公子做工了。”
节南叹,本想跟王泮林比一比,她要能先救到毕鲁班,就可以看一看追日弓的造图,结果白忙一场,不但毕鲁班跟了王泮林,还顺走了彩燕。
对了,追日弓的图不重要——
“王九呢?”
毕正垂下视线,“没在。”
节南看看彩燕,彩燕摇头,神色坦然。
彩燕是真不知道,吉康也不知道,但毕正心中有鬼!
节南笑了笑,“不在也没办法,你们都忙去吧,彩燕陪我去前头雕坊看看。”
于是,吉康驾车走了,毕正在门口等人走光了才进石屋。
节南与彩燕施展轻功,从另一边的墙里跳出来,闪身进屋,正好瞧见毕正钻入密门。
彩燕瞪大了眼。
节南要笑不笑,“七夕宜悔婚。”到处找不见的人,她已猜到在哪里。
彩燕重重一点头,拉起节南,也进密道。
第357引 醋河鹊桥()
悄悄走上台阶,一看清上面是藏在山后的清幽天地,彩燕轻扯节南衣袖,眼里惊奇。
节南来过,知道这是王泮林造那些铁丸子地老鼠的地方。就像小柒拿来制药的伙房,她从前的造弓小屋,都属于绝对自我的领地。所以上回她来时,并没有进去看。
“你怎么又来了?”
节南忽然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而且立刻听出是谁,不禁挑眉。
音落。
毕正语气颇不耐烦,“我找果儿姑娘,与你无关。”
“阿升?”果儿的声音传过来。
节南听着,眯眼冷笑,敢情这地方,已经沦为观光胜地,什么人都能到此一游。不过,毕正仍用阿升的身份,并没有告诉果儿他的真正名姓,可见对果儿还有防备。
毕正道,“果儿姑娘,方才桑六姑娘来找九公子。”
“你告诉她了?”一下子着急的人,是音落。
留意到彩燕看她,节南看回去,眨眨眼。
“没有。”毕正语气不好。
果儿半晌才啊了一声,“那位桑六姑娘,就是江杰提到过的,帮九公子管着工坊的姑娘。”
毕正道声是,“只是回头桑六姑娘若再问起,我就无法帮果儿姑娘隐瞒了。虽说多亏果儿姑娘在香洲接应,我们才能顺利逃回来,但当时说好,以追日弓的造图作为答谢。”
节南蹙眉,想不到果儿与毕正他们并非共患难,而是拿报酬的,拿得还是追日弓造图。
“如今果儿姑娘既然拿到了图,我与你便两清了。至于我答应果儿姑娘隐瞒这里,皆因果儿姑娘说自己的落脚处若被人得知,会有性命之忧,所以不好告知桑六姑娘这处隐地。不过,我怎么想,都以为桑六姑娘不会对果儿姑娘不利,更何况她要见的是九公子——”
毕正话未说完,听到轰地一声,前方冒起黑烟。
音落喊声糟糕,往小河那边的竹屋跑去。
果儿带着命令的语气,“阿升,你绝不能说出这里,因我的性命与九公子的性命绑在了一根绳上,我不能冒险让陌生人得知此处。”
“可我却非陌生人。”节南走了上去。
毕正回头,两眼瞪成铜铃,瞧见彩燕也跟着,脸就垮了,急忙跑到彩燕身旁,小声告饶。
彩燕没理,跟着节南,亦步亦趋。她是一个不会将忠心挂在嘴上的人。柒珍救了她的命,她便一直像影子一样跟随,从没有想过自己。柒珍去了,她已经自由,却放不下节南和小柒,因她们是柒珍心爱的弟子,对她而言也弥足珍贵。
果儿身姿冷傲,“你是何人?”
下巴朝毕正那儿一努,节南随即淡然让小桥那儿走去,“我姓桑,家中行六。”
果儿轻喊,“舍海,给我拦住她!”
节南看着突站桥头的手下败将,心头难免无奈,要是没受伤,这个大力汉子根本拦不住自己。
忽而一只彩燕从旁飞过,对准舍海的肩头踢去。舍海不遑多让,一拳砸向彩燕的腿骨。
两人就在桥上打了起来。
毕正气急,“果儿姑娘,快让舍海住手,别伤了彩燕。”
节南一向输人不输阵,又知双方功底,“你将要当丈夫的,怎能对媳妇没信心?果儿姑娘的那位随护身手不如何,彩燕足以应付。”
果儿惊诧,“阿升,你竟与大今女子成亲?”
毕正不悦,“彩燕是北燎姑娘,而她即便是大今人,那又如何?”
果儿眉头紧蹙,“寻常人自无所谓,你是能造追日弓的官匠,事关国之大义,怎能娶一外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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