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之意,夫人才开始在青鸦山布置机关阵。而北都大战的前一年,大将军空有将军头衔,手中能调动的兵马不足五千,我们被分成几股,派到各地军镇闲置。然后,大今兵马突然打进来,那些守将多是无能之辈,要么直接投降,要么派我们到最前线去抵挡,好让他们自己人逃跑。直到晖帝意识到只有大将军才能统帅各军,将十万赵家军召回北都守城,回来的仅仅不过两万兄弟,最后更是几乎一个不剩,都死在北都城楼之下。当时我哥守到最后,大将军命他捎来一封口信,他好不容易跑出来,到青鸦山的第二日就重伤不治死了。”
北都大战,谁都知道怎么输的,但阿勇所说,是他身为赵家军一份子的亲身经历,他兄长的亲身经历,没有任何史书或传闻,比这个更加真实。
阿勇最后道,“多谢你们把我们都带了出来,当时真想和今兵拼个你死我活,大不了跟着夫人一起走,见大将军去。但桑姑娘说得对,不能这么死了,要等杀得敌人片甲不留,打胜仗的那一天。”
阿勇说完了,王泮林的信也写完了,交给他,“孟大将军会很高兴接纳你们的,天马军驻扎的军镇附近有成翔府城,因为开通了榷场,颇为繁荣,可以安置家眷。”
节南略沉吟,补充道,“还有凤来县,县令宋子安很明事理,你们也可以先去拜见他,由他和孟将军说明,也许更好一些,毕竟军镇那种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闯的。”
堇立刻瞥王泮林一眼。
可惜,王泮林半点愧疚也不露,还厚着脸皮,“小山说得没错,军棍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挨的。”
节南翻翻眼珠,接着又道,“县令夫人玉氏,是玉将军的女儿,也是个爽直善良的夫人。”
阿勇收好信,背起已经准备好的干粮袋子,唤他的妻小一起起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哪日我们说不定还能在阵前并肩作战。”
节南但笑不语。
王泮林道,“我承诺,定会有那么一日的。”
阿勇几人走出了酒楼,就有其他一些人跟上,很快混入人群中,分辨不出了。他们也是最后一批撤离的赵家军。
感谢娴妃娘娘没那么巾帼,眼里只有一座青鸦山,既没向玢镇派兵,也没要求玢镇官府严加盘查,以为人一定会从水路撤走,仅仅看管河道。
当然,这样的疏漏也要归功于王泮林的提前布置。他在知道后面有追兵后,就请昆大用两条船做诱饵,在水寨封锁河道之前开出去,又故意放风给娴妃,让娴妃笃定她自己的想法没错。
而后,王泮林让剩下的几只船全开到了玢镇。
最先,将鞠英社小将们分拆,由他们领着千名青鸦镇民分批下船,走山路,绕道山脚各县各城,再走西北线,从锦关山一带榷场进入南颂,投靠天马军。
鲲鹏庄的人也走了,一条官道直回正天府。
再来就剩王泮林自己,节南,小柒,赫连骅这些,也不说怎么走,就找了这家酒楼,等吉康和祥丰他们传递一批批安然出城的消息,最后亲自送走了阿勇等人。
酒楼朝东,这时夕阳收起了所有的锦绣,苍蓝,灰蓝,乌蓝,墨蓝,如海潮卷了大半边的天,夜色在河面上迅速起墙,很快只能看到码头上的船灯。人们仍聊得热闹,没注意角落这两桌走了些人,又坐了些人。
隔壁桌的百里老将军拍拍赫连骅的肩,“小伙子,跟你换张桌子。”
赫连骅嘟囔一声“为什么是我”,但大胡子也算长者,他挪到旁桌去。
崔衍知也走过来,没说话,盯着坐在节南身旁的小柒,结果小柒没睬他,小柒旁边的祥丰在节南的默默颔首中起身让了位子。
林温没动,说保持距离就保持距离,或者说,清楚这些人个个强悍,自己只要服从命令就行了。
百里原道,“王中书之子,王氏九郎,这下可以说说你为何而来吧。”
王泮林没带面具,以真面目示人,也直接向百里老将军说了自己是谁,只是一路上忙着分批分人,面对老将军咄咄逼人的追问也没空说明白。
王泮林笑得温淡,“这话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不怕老将军笑话,王九此来,就是找小山姑娘的。”
百里原看看节南,再看看柒小柒,最后看定柒小柒,指着小柒问王泮林,“你找她作甚?”
小柒立刻大咧咧将百里原的手推到节南那个方向,“她才是小山。”
百里原不知道节南的小名,奇怪,“这不是赵侍郎的侄女桑姑娘,行六,闺名好像是”有点想不起来,“不太像姑娘的名字,和终南山”
“桑节南。”
王泮林和崔衍知异口同声。
只是,崔衍知哼了一声。
王泮林从容得意,“小山是桑姑娘的小名,不过我与她相熟,一直都唤小山,免得直呼闺名,让人听到了不妥。”
“不可直呼闺名,就可直呼小名?”
此时此刻,大概谁也没有崔衍知的心火旺。
第460引 官道如此()
崔衍知和林温解决了几名杀手之后,以为能赶去帮节南和鸦婆婆,不料遇到了后来的韩唐,再度陷入重围之中。要不是王泮林正好赶来,兔帮的人加以援手,说不准就死在青鸦山上了。
当时,王泮林带着兔面,所以崔衍知也没多想,只当就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帮脑,不过对他的援手还是感激的。
谁知崔衍知回船后,看到节南安然返回,还不及欣喜,也不及问木兰林的线索是否解开,就看到了帮脑的真面目王泮林。
怎能想得到?!
长得很像王希孟王七郎的男子,安阳王九,王中书独子,竟是兔帮帮脑!
崔衍知与王九打交道不多,远不如与王十二,还有一些表兄弟情谊。他在王老夫人大寿上看到王九的时候,就直觉隔阂。
其他人是觉得王九与王七只是形似神不似,因而失望,对王**价不高。崔衍知却正是因为王九和王七形似,不愿与这位表兄弟多来往。
崔衍知从来不喜欢王希孟。
有着神童,天才,奇才所有最华丽头衔的王七郎,从一开始,就不是他这种中等偏上,普通聪明的人能够比拟的。
既然比不上,那就保持距离,所幸王七郎和他的目标截然不同。那位绘出世间最精彩的青绿山水千里江山的时候,他还在书院刻苦发奋。那位进入书画院,成为最年轻待诏大人的时候,他刚刚考上三甲,九品起阶,仍是日以继夜读书,准备考提刑官。
王泮林和王希孟太像,虽然人们都说两人性格大相径庭,王泮林乖张刁赖,全无王希孟半分君子光华,但这于他无尤。他只是,看到王九郎,就会想起那位光彩夺人的王七郎,再想到自己曾经的自卑。
是的,在王希孟面前,他崔衍知会自卑。
安阳王氏,在这个士族阀门几近绝迹,寒门崛起的世道,仍有令新贵们不敢不敬的士族之华。即便他们的子孙正从朝堂中减少,即便他们在他看来,更像书香门第,已被权力中心摒弃,但事实并非如此。王中书看似为官温儒中庸,但凡他力推进行之事却都成功了。
父亲说,还好王沙川和他政见相差不大,若为政敌,绝对棘手。
而安阳王氏外放为官的几位,都在地方做出了不错的政绩,只是没有太大的野心,安守一隅而已。
安阳王氏旁支,近年对本家颇无忌惮,却也是用实力一较长短,年轻一辈子弟中人才辈出,野心勃勃。王泮林的祖父一旦卸任家主,将会有新血注入安阳王氏,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它一定会再入权力场,成就另一段辉煌家族史。
王希孟出生在这样一个名门世家,天生就有绝对优势,偏偏不止家世出众,自身才华横溢,谦谦真君子,还具宽仁广怀,不似理学家们满嘴文章,是敢于向君王说真话,想要改变天下,求百姓安居乐业的好官。
崔衍知在考提刑官的时候,虽然读书专心,倒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
王希孟的遭遇他都知道。
他只是冷眼旁观,看这位年龄相仿的天之骄子所处的顶峰终究成为绝峰,诽谤缠身,阴谋缠身,仍看不清官场现实,光明磊落与反对变革的权党周旋,最后退无可退,跌落谷底,让晖帝罢免职务不久,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父亲告诫他,不要像王希孟那么傻,但他内心底里,却被王希孟的所作所为震撼。
南颂党争再激烈,也不会伤及士者整个阶层的利益,而王希孟却是为民着想的,提出的变革损害了官员和裙带们享有的特权,故而当时几乎被所有高官讨伐,又传出各种不堪入耳的流言,最终晖帝妥协,将王希孟逼上了绝路。
换作是他,虽然当提刑官是他自己的理想,但自问不能违背父命,仕途顺顺利利走到今日,父亲的身影笼罩着自己,也将一路笼罩下去,直到他成为崔家另一个骄傲,攀上权力的顶峰。
他做不到像王希孟那样,义无反顾,无惧身后名,但他羡慕。羡慕王希孟的勇气,羡慕王希孟的才华,羡慕王希孟天下为公的理想真正高洁。
他越是羡慕,越是自卑,对着和王希孟长相相似的王泮林,毫无意外,久违看到了自己内心丑陋的一面。
他自欺欺人,想当一个好官,但事实是,他永远都不会当个纯粹的官,更别提好官了。
他知道不对,却无别法,官道如此。
王希孟为此粉身碎骨,他崔衍知则随波逐流,哪怕两人的初衷是一样的。
王泮林墨眼溢彩,看崔衍知眼底的火焰,语气轻嘲,“小山认我姑姑为母,我就是她九哥,怎么唤她都是妥当的,我们是一家人。”
百里原听林温提过那么一点点,这时看两人互别苗头,就往节南那儿瞧去,却发现那姑娘事不关己似得,从脚下抱上桌,喂吃饭。
没办法,百里原只好自己介入,“你还没答我,为何找桑六姑娘?”
“自然是担心她。她一声不响跑到大今来,姑母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家里我最闲,就来接小山回去。”王泮林看吃了一嘴,掏出帕子帮擦。
百里原看来,真是其乐融融一家三口,“好吧,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王泮林笑道,“简单。老将军刮个胡子,再委屈崔推官和温二郎换个扮相,和我们回正天府,堂堂正正走水路。”
百里原摸摸大胡子,“我倒不是舍不得,不过回正天岂不是自投罗网?”
崔衍知冷笑,“王九郎敢这么做,自然是有把握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我们还敢回正天府。”
“不愧是推官大人。不过,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你们三人的画像已被传发下游各省府和关卡,水陆都会严加盘查,变装也有识破的可能,所以我们要到正天府转坐别家的船出大今边境。”
王泮林夸人,却让被夸的人一点高兴不起来。
第461引 本心如此()
崔衍知心里的滋味,却不是高兴不高兴就能轻易形容的。
他不高兴,不甘心,不喜欢,但又对王泮林这人的足智多谋,诡计多端,稳坐军中,掌控全局的本事,无法不暗暗赞叹。
若说王希孟光芒太耀眼,不容半点黑暗的存在,王泮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