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夸节南不一般的秦师傅却质疑,“就你?”
反倒是伍师傅,一副谢天谢地甩了烫手山芋的表情,扭头就往工坊里面走,“跟我大半年,正好让我瞧瞧你学得怎么样。”
秦江傻了眼,连忙追去,“伍师傅,她平时就是干干杂活,连刻刀都拿不像,画功如何我们不曾见过,你怎能放她一人去?”
卸下来的重担,伍师傅哪肯再背上身,转身对着节南直挥手,让她赶紧走,“天下美人一张像,小山你去露个面,随便装装样子,应付了楼里周妈妈就是。”
节南拎着小包袱就走,听见秦师傅“使不得,使不得”的话语飘远,不由露出笑来。如果一直这么过日子,倒也挺好,小打小闹,鸡毛蒜皮,易应付,少操心。
再说春金楼。
独霸凤来县的桑家一倒,让原本屈居桑家之下的中等富户捡了现成,很快瓜分掉这座数千人口的县城。春金楼原是桑大郎开的青楼,让管事的周妈妈低价买下,改头换面,成为本地最兴旺的伎馆,吸引了全县最有钱的一批人。
节南回来的这一年,找她麻烦的完全不包括这批人。桑大天的死与不死,于这批人,只是利益多与少的差别,他们再不用顾忌桑家。因此,在春金楼外让安姑这些百姓当成箭靶子的桑家六娘,踏进春金楼里,竟无一人认出她来。
“咦,春金楼里的姑娘怎生穿得这般寒酸,哥哥我为你添妆买衣可好?”即便招了人眼,也只因为她是女的。
耳畔生风,节南往旁边轻轻一让,冷眼瞧那只冒失猪手落空,而她回头时姿态已畏缩,屈颈收肩往后退两步。
猪手的主人“惊鸿一瞥”,立时比节南退得还远,拉着他的同伴,吓拍心口,“妈呀,哪儿来的青面女鬼?”
但等他同伴看去,只见一道灰暗背影走进内廊去,就嘲笑他酒量太浅,几杯下肚就犯晕,错把男人当女人。
不过,别说这两名醉客,连周妈妈都差点将节南看着小子。可她到底眼辣,第二眼就瞧出这人陋色中的女容来,当下不再多疑,却对伍师傅缺席相当不满。
“真是岂有此理,收我五贯钱,师傅也不来一个,就派了你这瘦皮包骨的假小子。敢情瞧不起我春金楼,是么?”周妈妈四十出头,这行当再老也得卖俏,涂粉抹红,穿纱披绸,怎么都要留住那一抹妙丽的杏花色。
节南嘴角朝上抿了抿,很像恭敬的笑样子,“周妈妈莫恼,版画分绘画,雕画,印画,各司其职。两位师傅虽是雕画的好手,绘画却未必及得上我。”
周妈妈狐疑,“你是画师?”
节南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似是谦虚,“周妈妈,我既然已经来了,不如让我先绘了,免得耽误燕子姑娘见客。等师傅们雕出来,你若不满,再跟我家掌柜抱怨不迟。”
周妈妈一想也是,就领了节南进后花园,停在二楼一间正屋前唤,“宝宝,画师来了,你准备停当了么?”
门开了,站着一个粉琢琢的小丫头,甜笑盈盈,“妈妈快请,姑娘早收拾好了,正道您怎么还不来。今晚刘二公子生辰,要接了姑娘去的。”
周妈妈往里走,扬了声笑,“娘怎能忘了正事!时辰还早,宝宝莫急。再说,让刘二公子多等等,才显得宝宝你金贵呢。”
“娘说得不对。约为诚信,不能守诚守信,反以自抬身价沾沾自喜,燕娘不齿为之。”燕子姑娘音色如珠,清脆落玉。
节南听这话,暗暗点头,想这位姑娘似明理之人。再绕过双层珠帘,看清倚在窗边那女子的模样,心中惊叹。
青眉黛山,烟烟。秋水夏镜,翦眸。霓羽瑬丝携云飞,凡尘不落花仙。春金楼的燕子姑娘,名不虚传,是真美人。美人,美在外,俗丽,美在内,出尘。别说小小春金楼,平乏凤来县,便是成翔府城也衬不起,如此出尘的大美人。
节南觉着自己这遭来得鲁莽了,以她那点画画的破本事,实在难绘这等美颜半分。
燕娘见画师是一个衣着朴寒的女子,并无惊乍,“娘费心了,女画师倒是更方便些。”
一句话扫清周妈妈心中不满,笑说可不是,又道,“别说费心不费心的,宝宝今后只要过得好,娘就算没白疼你了。”
“但等女儿一朝富贵,定要接娘养老,到时可不许您不来。”美人一笑,很倾城。
周妈妈笑得眼睛都没了。
节南看来,要不是外头有人喊妈妈,娘儿俩这客气话大概能说上三天三夜。不过,她听出些内情来。燕子姑娘这是让人赎身了么?不然,这对母女言语间尽是依依不舍却惜别,虽然她听来是客套更多些。
“请问你当如何称呼?”燕娘已经坐下,让小丫头倒茶。
节南回神,“叫我小山即可。”
“小山姑娘。”燕娘柔音柔语,比起刚才对待周妈妈的样子,却略抬高了姿态,“燕娘今夜还要赴客人之席,请你从速些吧。”
画匠刻匠,有用不讲贵,客人为尊为上,燕娘自不会拿她当了娘来孝敬。节南丝毫不在意,打开包袱,取笔墨纸砚,一件件摆上桌案。
“请姑娘摆一个水袖舞姿。”节南道。
今日只能混过,但混也不是随便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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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引 丧家犬吠()
“不必,就照现在的姿势画罢。”燕娘坐着没动,手里多了一本书,香腮半托,认真的模样。
节南一怔,随即要笑,“我以为姑娘的画像是府城年会压轴舞之用。”雕印一位书香门第爱诗词的小姐,谁能惊艳?谁能好奇?
“将燕娘容貌画清楚即可,何必搔首弄姿故作轻佻?”
节南暗道这姑娘多半真是寻到了更好的去处,才要这般把住矜持,不再情愿高调示人,而府城这场年会,大概也是她抛头露脸的最后一舞,故而与出五贯钱置版画的周妈妈不齐心,全无好好配合之意。
不过,节南心里清楚得很,出钱的是周妈妈,又不是燕子姑娘,最后出来的图样子若不符周妈妈的心意,可不行。
“正值隆冬,披着袍子坐,显得臃肿。可否请燕娘倚窗立案,手里捉书这般,让我画准姑娘纤美身段?”再问周妈妈借一件燕娘的舞衣,如此,她便能把握三分像。
燕娘不知节南真心思,只觉不妨事,就依言立到窗边去了。但一回头,见节南将纸夹在一块木板架子上,然后人往架子后面一坐,若不探出眼来,或磨墨调色蘸笔,根本瞧不见她在干什么,更瞧不见她在画什么。好不稀奇的画画架势。
“哪有你这么作画的?”燕娘按捺不住,脱口问道。
节南的两只乌青眼窝从木板上方露出来,微微一眯,似笑似傲,“姑娘不知,我有腰酸的老毛病,所以不能照寻常的画法弯腰倾桌来绘。不过这般作画并非小山独创,壁画窟画都是立式画法。”
还真是如此。燕娘想了想,不再觉得大惊小怪,静静看起手中书来。
过了半个时辰,小丫头边跑进屋边喊,“刘府的马车到了,妈妈请姑娘快快去呢。”
燕娘微嗔,“这个妈妈,适才还说让客人等等显得金贵,这会儿却让我快快去,说到底还是最心疼银子。”放下书,便往节南那儿走,“小山姑娘,你画得如何了?”
她才到画板前,还不及绕过去看上一眼,节南就猛地抖出一大张油布,将整块板子包了起来,麻溜得绑绳打结。
节南苍白的面容一抹嫣红,发鬓竟有些湿亮,双手往裙上擦了两下,说不出得一股子疲累。
“差不多了,燕姑娘自管去,待我明日交画给师傅,三日便能出样。”
这位女画师居然出了一头一手的汗,累至如此?燕娘不由好奇起她将自己画成了怎生模样,于是不肯走,“别忙,先让我瞧一瞧。”
节南却自顾自收拾包袱,左手拎起板子,仿佛充耳不闻,“燕姑娘,这雕版与纸上作画大为不同,为雕版而打得纸样因此也不同,一般人瞧得很古怪很黜陋,却未必印出来不好,十分讲究刀法线条,而非用墨皴笔。”
燕娘确实对雕版印画一窍不通,只是心里不舒服。她一向自觉聪明伶俐,却好似让这位穷酸女子小瞧了,一时无比执拗。
“无妨,但让我瞧上一眼,就当开一回眼界长一回见识,绝不评说。”
节南仍要笑不笑的,对方执拗,她却是横行无忌,摇晃几步,让过挡在她前面的燕娘和小丫鬟,一脚踏出门槛,“我师傅的制版也算独到,打样的独技不可落他人眼,对不住燕姑娘,小山只能就此告辞了。”
燕娘气急,“你给我站住!”她在凤来县红得发紫,富家子弟无一不追从,几曾让人轻忽至此?
节南哪能听她的,笑哼一记,另一只脚收过门槛去。
谁知,门廊外站了数人,楼梯口更守着两名魁梧大汉,拦得密不透隙。
“你什么东西,敢让燕姑娘生气着急?”为首一名裘袍锦衣的年轻公子,拿眼角欺人,“燕姑娘要看你的画,是给你面子,还不给本公子滚进去,乖乖把画铺好。”
节南的眉头都不皱,更何况认出来者是谁,连假笑也吝啬了,“姓刘的,你爱滚不滚,管得着我么?”
刘公子一听这语气语调,倒没立刻上火,反而打量起眼前人来,然后啊了一声,“桑……六娘!”
刘公子这么一喊,在他身后那三人马上开始交头接耳,隐隐发出嬉笑。
刘公子却笑不出来,僵冷着那张养尊处优的面孔,“你一个姑娘家,跑春金楼来作甚?”一听说她回来,他就到县衙旁听过。
“挣钱。”节南张手往一旁扇着,没啥耐性,“滚开。”
刘公子脸色悻悻,当真要让开,但后面有人作乱。
“云谦,你怕她怎地?桑家差不多死绝了,她虽也姓桑,今非昔比,没有爹爹兄长姐姐为她撑腰,她可再不是千金姑娘,而是讨饭吃的丧家狗才对。”
节南连看都不看那人是谁,“就像当年你爹娘是仗着桑家势欺人的狗一样。咱凤来县别的不多,就多狗。遍地蹿,欠扁的,桑家的狗。如今没了主人,成了一群没皮没脸的野狗,然后狗养的狗,自以为摆个人模就不是狗样了。”
“桑六娘,你……”阴影中眼看有狗要疯蹿。
刘云谦忽然说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冯三弟,莫让十二公子久等。”
那条叫冯三的狗居然就此忍耐住了,尽管很不情愿,终于跟着刘云谦往旁边让。
桑节南撇撇嘴,从这群人面前昂头昂气走过去,只当没听清冯三嘴里的骂骂咧咧。这些人,她其实并不熟悉,不过每回归家时,常看到他们在两个兄长跟前跟后拍马谄媚,勾肩搭背口口声声的“换命”兄弟。至于刘家么——
她就快穿出后花园,却听一阵脚步匆匆来,当然回头瞪,看清来人立时不悦,“刘二公子还有何指教?”
刘云谦在离节南一丈远的地方停住,神情显然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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