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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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官-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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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南从柜台下面取出一本薄薄的皮面书,谨奉到王楚风面前,“这是小山闲来整理的一些凤来志事,并附一幅大王岭地经,若十二公子不嫌弃,就送与你罢。”

    王楚风略翻了翻,那双有些淡漠的远山眉聚成了川,只是也未多说,将那本县志交给随从,再等陈掌柜拿了松香出来,结账出去了。

    刘云谦仍然很不服气地瞪着节南,“当谁稚子?随便什么人整理出来的东西就能叫县志?”

    “我不是随便什么人,而是凤来县现役衙前,每月之中有半个月立衙门听命,多在文库里做事,按商师爷要求,编理出了这本县志,经师爷读阅确认,书底亦盖官印凭信。你不信,问陈掌柜就是。”这小子以前也这般啰里啰唆么?节南冷笑含讥。

    “衙前?”刘云谦愕然,又看向一旁陈掌柜。

    陈掌柜虽不明白这位公子为何为了本县志就跟缺根骨头咬的小狗似的,但点头,“的确,小山在衙门前立役,而凤来县志是商师爷命我们雕制成版的。就印了十来册,除了铺子里的留样,其余都由县衙保存在文库。”随即他又咧嘴乐,“我以为十来册都算多印了,想不到还真有人讨来看。刘二公子,您那位客人与常人不一般哪,就是那南山松香,也并非能从普通人嘴里说得出来的上品。”

    刘云谦抿直了嘴,却非得意,几乎甩袖而走。

    陈掌柜这点眼力界还是有的,奇怪地问节南,“你与刘二公子有过节?”

    节南做了个懵懂无辜的表情,耸耸肩,接着擦柜子去。

    陈掌柜歪脑袋想,自然是想不明白,正好又有客人来,就一股脑儿抛后,再不好奇这茬了。

    这么混完半日的活儿,节南领过工钱,一身朴素到烟灰的着装,悠悠穿出南集。在一处很小的饭铺子里,数五文钱买了桶油菜饭,坐在角落抱着,也不用碗筷,直接拿木勺慢慢挖着吃。

    桑家六娘,总以红色亮相,很冷,很傲,目中无人,跟桑大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故而,这般混迹于贫人中的桑节南,再次成功得,被人无视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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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引 谎话废话() 
节南一边吃,还一边听铺里铺外的忙闹,饶有兴味。眼看一桶饭挖到底,她准备起身时,忽然察觉了饭铺中的变化。

    鸦雀无声。

    相较于日渐荒下去的南北佳货,绸缎铺子,珠宝铺子这些奢侈买卖,就在这片方圆地讨生活的人们,仍需平价量大的饭铺子,因此生意很旺。脚夫们,管事们,伙计们,货郎们,农人们,各色人等,有直接给钱的,也有以物易食的,双方谈妥即可。又因年关将近,多聊年货年庆这些事,节南听上去平乏,他们说得却起劲。

    但这时,埋首饭桶的节南,耳里确实再听不到一点声音。

    所以,她抬起了头,看到一人站在铺门内。润玉一般,明珠一般,那身白,似雪,却为简陋的铺子带来一阵温暖南风。

    王氏十二子,楚风公子?

    然而这一回,节南只看了他一眼,便又低头吃她最后几口饭去了。

    对方虽是上好的桃花料,她亦是喜欢看俊郎的姑娘,却绝不至于自以为这朵桃花该是她的桃花。尽管这饭铺里就她一个姑娘,谁也不能说王十二郎就是找她来的,没准他找管事帮工呢,又没准他钦慕那位煮饭超香的大婶呢?

    “这位姑娘。”楚风公子的声音却近在节南头顶。

    节南没抬头,还差两口饭就刮干净了,抬头又低头,低头又抬头,脖子累得荒。再说谁又知道那位楚风公子是不是分不清女子的年龄,错把大婶喊成姑娘。

    “伙计姑娘。”

    节南两口并作一口吞下饭,因为嘴里塞太多,一下子咽着了,抬头时鼓起两只眼珠子,原本就淤青严重,苍白得不像活人,这会儿凸爆着眼,双手掐着喉咙,样子顿时化成了恶鬼。

    王楚风有点惊到,倒退一步才觉此举不够君子,勉为其难停住,却看这鬼样子的姑娘突然伸出左手,直指旁桌那吊大茶壶。

    他没动。

    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但没有意愿去动。

    节南只好自己动手,半踉跄冲到旁桌,想撞开那里正在用饭的人,一口气居然上不来了,整个人跪到地上。

    所幸邻桌不是那么没人性,拎起大茶壶凑到她嘴边,接济这口救命水,让她好不容易缓了过来。

    她对好人说声谢,然后眼睛恶狠狠地,反反复复地,刮过那位王家十二郎的脸皮,神情便冷了,从他身旁走过,头也不回出了饭铺子。

    谁知,没一会儿,一辆马车驱近节南身旁,车帘一掀,还是王楚风。

    “姑娘留步。”

    更加高高在上了啊!节南瞥去一眼,双手收在羊皮筒里捏拳头,嘴角抽抽的模样却让她看起来跟恶霸差不离,“十二公子说话这么吞吞吐吐,大概噎死不少人了吧。请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然那点君子风度十分肤浅,只在两片嘴皮子上。”

    王楚风几曾让人这般对待过,瞬间薄红了脸,愠恼之下,甩了窗帘,马车立时飙出去两丈,却立时又停了,在原地期期艾艾等着节南走上来。

    连节南都好奇了,什么事,让名门子弟一而再再而三顾她?

    但更高高高在上的是,这回王楚风压根不露面。

    “请教小山姑娘,这本县志记载皆属实否?”

    节南原本已踏过去的脚步,轻轻收了回来,就停在车窗外。

    窗帘是厚棉布,全然看不见里面,只有一线缝隙,将那道声音压沉了,也压下了对方的贵公子傲气,多了些不羁和散漫。

    “属实。”对于干脆的问法,节南的回应也干脆。

    车里的声音笑得好不直接,“谎话。”

    节南也笑,哼笑,“废话。”

    里头传出的笑声忽冷,“姑娘说的是,某还真说得是废话,以为此地民风淳朴,人心诚厚。”

    “哈哈,公子若真如此以为,请恕小山冒犯了这等品性高洁。”节南脚步不前不进,若非带了咳哑音,语气会更加刁钻,“那么小山也得给公子一句诚厚大实话。凤来县志五分真五分假,你想相信的,就是真,你不想相信的,就是假。”

    车里半晌无声,似让这般刁钻气煞,但随后那道声音不紧不慢从帘缝中传出,“照姑娘的意思,某不愿相信二十页县志中十二页的大王岭故事,那些事就是假的?”

    节南垂眼盯着羊皮筒子,“这些是故事还是故实,到底有何要紧?小山只知,大王岭久遭匪患,近年更是鸟飞绝兽无踪,连凤来新任知县都被……”舌尖及时打转,“……拦在大王岭那头。”

    “不过也并非绝路,官道仍有来去的客,大王岭已安定数月,否则刘府大公子去不了府城,勾栏舍院的人也不敢组队献艺。”车中人再道。

    节南不抬头,“大王岭的小鬼们虽穷凶极恶,倒是不笨也不蠢,知道谁人该抢谁人该放,故而逍遥自在至今,成为这方圆数百里的实在统管者。小山但问公子一句,禽兽何时捕食最凶猛?”

    “……”那声音终于显出颓意,“饥不择食。”

    节南双眉一挑,但保持语调沉稳,不泄半分心思,“正是,而且快过年了。小山将心比心,饿得头昏眼花,突然有块大肥肉落到嘴里,是一定要吞的。”

    笑声少了冷气,多了打趣,“是,姑娘面青颜丑,眉心晦气不浅,确实要多吃些肉补些润色才是。某领会得。这里二两银子,谢姑娘指点迷津,也就当给姑娘过年添道菜了。”

    呃?节南立时抬起眼来,看到一只手从车窗里伸出来,掌心托一锭银子。她性子向来谨慎,对于突如其来的好处,先抱怀疑态度,因此没动。更何况——

    “小山姑娘,不要么?”

    越来越动人心弦的声音,为何越来越讨她得厌呢?

    节南轻笑,双手蜷在羊皮筒子里,纹丝不露,音色沙沙,“公子真是,这银子要让小山拿了,岂非承认自己是丑女了么?我心虽贪,却偏偏自认一身皮相美也,故而伸不了这手。小山看来,公子要安然过大王岭,只要闭紧一张臭嘴,定保大家无忧。不然,得罪大鬼小鬼,还连累同行之人。切记!切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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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引 百年无忧() 
节南说完,走过马车,径自转入巷中去了。

    车仍停着,车里人在笑,也不管节南还听不听得到,“但愿有朝一日,某有幸得见姑娘康健之后的容貌,瞧瞧皮相美至何如。”

    那般狂气,哪里还有半分南风之温。

    节南突然停步,悠悠转身看了看。

    巷静无人。

    她弯腰拂了拂鞋面,顺便捡起一颗石子,直起身来,仿佛让穿堂的冷风冻到了,往后甩甩左手。

    马发出一声受惊得嘶鸣,嘚嘚嘚,带着王氏高贵公子所坐的马车,刹那向前狂奔,随车夫怎么拽喊。

    节南听着那串乱了套的马蹄声,单眉挑高,嘴边噙住一丝可笑,眼神刚要得意,却是一阵猛咳,咳得撕心裂肺,好一会儿才平息。

    但她挺高兴。

    吃饱喝足,还有饭后消食的随兴和余兴,从未想能过这般惬意的日子,哪怕转瞬即逝,聊胜于无了。

    过了两日,商师爷传节南进衙,将运税的计划同她说了,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一边又道,“小山,你上回说烦了县里这些事,想跑一趟远差。虽说府城不远,聊胜于无嘛,又比咱们县热闹得多,你就当散散心。”

    这本就是节南预设的绳套,又早知道商师爷已钻了进来,她却完全不动声色,面露犹豫。

    “商师爷,小山是说想跑远差,可是——过大王岭?你莫开玩笑,小山回县时就遭遇过山匪,好在身无分文,藏也容易,可是押送几车的税金,还和那么多人一起过山,如何藏得过去?”

    商师爷忙道,“如此秘密行事,谁能知晓这支穷得叮当响的队伍里混着钱箱?张镖头和他的镖师们乔装混在其中,而你只需到府城缴纳。此计天衣无缝,绝对出不了事。”

    节南不以为然,“师爷可不是头一回诓小山,这件差事责任太大,万一让那群山匪把钱抢了,知府大人岂非问小山死罪?小山不敢,除非——”

    “除非什么?”商师爷让节南操纵而不自知。

    “请商师爷满足小山先前所求,毁去桑家户籍文本和所有记载。小山已不求官府重理桑家血案,只求让桑氏沉眠地底,任何他人问及,不过一方寻常地主罢了。”她总想活得简单些,只是夜路走多之后,要很费心才能活到高寿。

    “这……”商师爷一开始没答应,如今仍有同样的顾虑,“小山,如此做法,有何意义呢?县里这么多知情人,一问就知你家情形了。”

    节南淡淡一笑,“这倒无须商师爷操心,山匪如此猖獗,说不准……”

    商师爷没明白过来,“说不准如何?”

    节南摇头,不语。有些事,她可以瞎猜,却不可以乱说。而她,更是没好心去多管闲事,尤其明知管了也没用,还反过来惹一身腥。

    “商师爷,且容小山说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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