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五花八门的糕点刚吃完,她一个抬头,草把上竹签穿起的糖葫芦莹润剔透,已经被她看到口水里面去了。
此时的墨玉还尚不知,她与那孩童馋上的,怕是糖葫芦兄弟。
“这串酸么?这串呢?”
墨玉舔唇,闪着星星眼扫遍了满把的糖葫芦,回答她的皆是无声的摇头外加慈祥的笑容。
瞟了眼卖糖葫芦的老伯那‘无齿’的微笑,眉翎忍不住笑道:“想吃就拿着吧,你问他也不知道!”
“那我是要圆的呢?还是要扁的呢?”
“?!”
两人昂首看烟花似的,观摩着旋转的糖葫芦,全然未觉拥簇的街道上,人流已在瞬间稀薄。
在墨玉终于从弱水三千中取了两瓢之后,一个转身,左手一串圆,右手一串扁,一口啃下去,“哎呀!”
“怎么了,酸呐?”
眉翎刚收起钱袋,一笑转身,半个糖球从墨玉口中掉下的刹那,前方,街的另一头,人群如避洪水猛兽般,顷刻肃清的街道上,只余着一片嘈杂的尖叫,“不好了,不好了,快躲开啊!”
糖球落地,上一刻还人声喧哗的街肆,一刹静的听得见它弹跳翻滚的声响,眉翎再抬目时,视线里一匹黑骑,正以怒浪般朝自己呼啸着滚来。
那一瞬,够不够弹指?更不必说三思后行!
嚣嚷的街道仿佛顷刻只伶仃了她一落身影,眸中一黑点转瞬放大,当如雪的裙裾凌空蹁跹,眉翎下意识的像无数次林间纵马,轻盈而又熟稔的跃上马背时,尚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知,这匹癫狂了的马,绝非一般。缰绳策起,一声高亢的嘶鸣猛贯在扬州城飞檐楼阁之上。
良驹烈马便是这般,不光迅捷似电,更是那四蹄惊风处,旋起的力度之猛,足已催裂马下人的肝胆。而眉翎座下这一只,则更甚之,但见它嗥过处,街两道无一完整的摊架便知,此马,万里无一。
这叫打小见惯了漠北战马的人,由衷惊叹的同时,心,也不由得一沉,只是来不及分心,黑马前蹄已狂放的张腾,势如海燕顶风翱翔。
若是一般的马,眼下算是已凶悍到极限了,可黑骑这般陡峭且极富耐力的跃势,俨然还在‘半山腰’,这叫并不熟悉它脾性的人一时也有些惊慌,缰绳已收无可收,若此时被甩下,那何止是碎肝裂胆?
但这些,还不是首当其冲的。
向来只知骑虎难下,而打小善骑射的人此刻着实有些难言的
裙裾翩翩似清风流云想必是极美,只可惜,在这戏台似的繁华中央,有人已离倒挂金钩不远了!
四仰八叉的摔死和从容优雅摔死,区别就在于话题热度,前者的绝对可以击穿刺史肚上千褶万皱的肥膘。
没保住江洛雪死后的名声不说,就连江逸,也不知可愿来认尸?
眉翎恨不得把牙咬碎时,已明显感觉到身子开始下滑,而几乎就在下一刻,那支撑来的力度极稳,且快。
身子最先被包进宽阔的胸膛,随之贴来的是起伏的呼吸,急促,却不失醇稳,一下绵长过一下,轻轻笼在耳后。
“云骓!”
音色清越,且不说能唤出马名,光是能在这般情形下跃上马背的,眉翎没怀疑过来者就是马的主人。
缰绳收放游刃有余,且只用了一只手,另一只,正紧紧的揽住她,以至于四蹄落地瞬间,两人就这么无间隙的依偎着。
风中依稀起浮的玄色衣纹,映着阳光在眼角蹁跹,而眉翎回首看见男子的第一眼,便在这一时空旷了的扬州长街上,安静的只得他两人一马。
眸色干净的纯粹,像那雁山的天,好似能叫她一眼回到从前,只是忽然而来的沉默对视,就连乍起的风,也生了丝无可言的暧昧。
初夏的天气算不上不热,只是这般呼吸相闻,竟觉得灼意烫人。眉翎错开视线欲下马匹时,腰上环着的臂弯已代劳。
落地,一身玄衣英挺而立,换了个正面位置,一时除了总算消停下来的云骓仍打着哼,沉默,依旧在两人之间蔓延。
唇同时动了动,却又不约而同禁声,两人俱是礼貌性的聆听状,可当时,惊鸿一面之后,眉翎心早有旁骛,索性一字未说,拉上卡了一半糖球在喉咙的墨玉便走。
“诶,姑娘不知”
不过弹指间,男女大防的礼仪竟已破了七八,是道歉,还是?男子回过神来不知要说什么,只不自觉的追上几步。
扬州城清风和煦,柳醉蝶舞,两人擦肩刹那,他微微垂目,看她轻轻抬眸,一双眉目如锦绣,黯淡了百媚千红。
“我七哥是想问”
一道飘忽的音线乱入,两人都不由得一愣。一路赔付过银两赶来的人,手往男子肩上一搭,咧嘴露一排大白牙,“不知姑娘芳名啊?”
长街之上,两落高挺的身形,一个风华俊逸,一个倜傥风流,并肩而立,竟都是天人之姿。只不过,两人这般一致的伸长了脖子望来,再加上一匹脖子更长的马,看上去着实有些呆傻?
第14章 有人想问芳名(三)()
渐渐蜂拥的人群里,时不时蹦起一串糖球和一张吐着舌头的笑脸,墨玉边走边回头蹦跶,“小姐,那两个公子还在那愣”
话还没来及说完,头就被掰了回去。
“快别蹦了!”
眉翎拉上墨玉疾行了几步,心头犹有些惊悸。
云骓?好雅致的名字,只是那样的一匹烈马,怕是不输西楚霸王的踏雪乌骓。
从她驾上的那一刻便知,这样的马,生来就是属于战场的,即便是她父亲的战骑恐也不及它,如此,那马主人的身份,便可想而知了!
她一个顶着旁人名号的通缉犯,当街策马已是极不妥了,若叫江逸得知,只怕要命丧半路,更遑论又撞上这人,他
眉翎忖思间不经意的回目,只匆匆一眼,穿过攒动不息的人流,那俊挺依旧的身姿,伫立在川流交织的街道中央,竟让扬州城一春的富贵风流,延绵成了背景。
心念一闪而逝,她茫然的收回了目光,渐渐涌入人群。
繁华街肆人潮百里,在片刻惊心的静寂之后,车马喧嚣又如潮汐倾覆而来。
身旁人垫了垫脚尖,手往眉眼上一搭,乐呵呵的问道:“看不见了,看不见了,七哥!你还能看见么?在哪?在哪?”
男子目光寥寥的望向人群,犹未理清忽然悸动的心绪,一声抑扬顿挫的音调已先于他叹了出来,“哎!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呃?九弟你也”
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导致声音有些微颤,“嗯啊嗯啊,七哥,我终于遇见这个人了。”
“嗯啊?你也她?”
果然是呆傻兄弟,眼神的交流和对话都有些迷。
男子正不解,一张十分惊叹十分幽怨的大脸凑来,一根手指劈头盖脸的指向云骓。
语气是痛心疾首,“这匹顽劣的,骄纵的,野性的烈马,终于有第二个人”
神情是不堪回首,“我非好好的”
一骨节匀称的手卡着话点扬起,无声的打断了痛诉,“行了,行了!九弟,你们俩的恩怨情仇”
罢了,好像也只有怨愁,没有恩情。
他们俩的故事的前因后果总结起来,不过是他要驾它,它不肯,他甩鞭,它甩蹄,结果,险些伤到了前者的关键部位!
男子想着,淡淡的语调隐着深深的无奈,“你不是说,不跟畜生一般见识么?”
男子说罢,决定尽快隔离两个冤家,他刚牵上云骓,马下一声踢踏,他不经意的低头,先是一惊,而后一双眸子前所未有的收紧。
‘不跟畜生一般见识’的人‘我’了半晌还没‘我’出来,眼前衣影一花,男子已不知去了哪。
扬州长街,繁华中央,一疾奔的身影似一瞬涌入人海。如此心急,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的是人还是玉?
望断街头巷尾,也再未寻觅到马上那抹身影,当他再次低头望向掌心的半块玉时,一双剑眉霎时拧作一团。
“七哥!”
追来的人吭哧着把整个臂膀都往男子肩上一搭,一口粗气没喘完,眼先睁圆了一圈,“这是那姑娘的玉?怎么,这么”
话痨的人一时竟有些词穷,不过,这也不是关键,他顷刻已找到了重点。
“没想到人走了还有玉可以看啊!哈哈!话说回来,七哥,我还第一次见你看一个女子看这么久的。我说怎么一转眼你就不见了呢,诶!你说你方才想问她芳名,你怎么不问呐?你不问我,我可以替你问呐?你是不是后悔了”
“九弟”
微沉的音调碾断了聒噪声,惯常有风度的人也忍不住搐了搐颌角,“你知道杨修是怎么死的么?”
“杨?修?”
随飘飘然的音线飞起,迷茫的眼神搜寻向天空,在眼里画了无数朵云彩之后,倏的打回地面,“他怎么死的啊?”
“他就是因为知道的太多,话太多!”
男子说罢,身旁霎时噤声,然而也只安静几瞬,正色厉言高亢的传来,“七哥,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今日时间紧急,还有要务在身,恕臣弟一忍再忍,实在不能放任你在这继续看下去了,快走吧!”
尾音落,又夹杂着一句蚊讷的嘀咕:“杨修是谁啊?”
扬州城的车水马龙似海潮翻涌,两人的身影也转瞬泯然。
***
日落花色含烟,刺史府庭院里,满院玉白的夹竹桃倚墙而植,即便是雪蕊芳姿,也独有一抹清丽的妖艳。
这有毒之物,确是格外美丽。
刚自街肆归来,两个姑娘缘着竹影芳菲而行。
“想不到刺史是那般的”
眉翎在眼中含糊的描摹着刺史,那快装不下眼眶的轮廓,墨玉在一旁一口咬下个糖球,酸得她眯眼一鄙,毫不客气的挑起糖葫芦的竹签,指点道:“土圆肥矬!”
啊?眉翎环视着府中的景致无声笑起,“不过,这府院中的风物倒确是别有一番”
难得怡然的神色是乍如闪电般,无声的断在雅致二字中的。
在刺史府中几个匆忙路过的侍卫身后,两个姑娘再无一丝声响,那一路肆无忌惮的龃龉,能顿时笼罩住一切。
“这几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睡觉了。”
“据说押的是朝廷战犯,你还敢睡觉,当心一觉睡醒,把命给丢了。”
“不过是雁山抓到的几个叛军,听闻也就是路过扬州而已,有的是朝廷军官,至于把我们小府兵也折腾上么?”
“呵呵,我看这阵仗有点明堂,估计没那么简单!不过顶多两日就押走了,我们还是警醒着点吧。”
“”
永远也不需要记起,因为永远也不会忘记。
雁山!这两个字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瞬间挑起眉翎心底最隐秘的神经。
第15章 诡异(一)()
江逸是刑部侍郎,他不早不晚的在这个时候下榻刺史府,又刻意停留了几日,说是为了休息,姑且度他君子之腹,他此举实当真与那突然押来的战犯毫无关系?
又或者,他此行根本早就授了江忠的意?更蹊跷的是,既是朝廷重犯,为何不直接押去官署的牢狱,而是一座府邸?
可若说这安排太过草率,偏又将他们押在了一州之府,这动作,又诡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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