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懵怔抬头正碰上那蔼然清和的目光,神思错乱了一瞬之后,她顿时清醒了,因为,余光中那一团模糊的身影已以不亚于她方才的狂奔在逼近。
“我,我听见外头好大动静,所以吓,吓醒了!”
眉翎将错就错的喘出这话的时候,一滴汗正划过她眉鬓,在这个夜风微凉的夜晚,极不合适宜的落下了。
就在江逸微微蹙起眉心,执起手欲为她拭去额上汗珠时,一抹天水碧又从她蜷紧的手心抖了出来,赶在刺史滚踏而来的前一步,堪堪落在了江逸身上。
“江,江大人”
刺史亦是吐着浑厚的气团,将几个字断断续续的喘了出来。
江逸闻言刚欲回首,衣襟前骤然一紧,他转过的半边身子又被带了回去,回眸正见一双素手为他系着披风上的锦带。
眉翎盯着手中的回文打结,不慌不忙的系着,同时将声音压的仅他二人可闻,“我醒来后看见了兄长的披风,估摸府中出了不小的事,兄长晚上定要出来,就想拿来还给你,结果,我出来后听说别苑那边有人不见了?”
“江大人,别苑那边”
刺史一口急气没吐完,披风里已缓缓扬起一修长的手,“我知道了!”
这话,这动作,叫刺史愣是把半口气又咽了回去,本来就捅了纰漏,他这会更是不敢再违逆什么了,这般想着,他拂袖抹了把汗,乖乖的垂首侯在了一旁。
一众跟来的随从中,唯有管家扬眉吐了口气,昂起模糊着两个红手印的脸,望向那似曾相识的画面。
不知薄醉微醺还是?
江逸面色微微酡红,凝眸着眼下的人,唇角也不由得弯起,“莫怕!我先送你回去!”
眉翎飞速运转的脑袋在愣愣的点过之后,双目陡然一瞠,脊背又添了层冷汗,转而开始拼命的摇头,心念急转中,她委婉的将目光朝刺史那厢一递,江逸即刻会意,转眸顿了顿,又柔声道:“那我就站在这里,看着你走回去!”
嗯嗯,这个可以!
眉翎想了想,简直不能更同意,她转身还不忘朝刺史和他身旁那人微微颔首示意。那人,便是老脸肿红的管家。
作罢,在一个刺史府人的眼皮下,她带着一身的冷汗与热汗从容又焦急的走回了西苑。
刺史府的今夜怕是无人能安眠了,包括,烛火一夜未熄的西苑。
一宿未敢睡,生怕会有人来搜房,刚有战犯逃逸,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先在府内搜寻,不过,还好,不知刺史府其它院中如何,总之,西苑,一夜平静如往昔。
天色刚亮,眉翎打了盆热水,执起干洁的巾帕与药粉走向床畔。
碟中最后一粒果仁吃完,墨玉嘚嘚嘴望向欣赏了一夜的颜值,“世人皆言扬州出美女,没想到还出俊俏的公子啊!”
她说着就着美色啜了口茶,小板凳又往前挪了挪,托起满脸的肉近距离的又观摩了一番,纠结的凝起了眉头,“嗯,我瞧着,与昨日街上遇见的那位公子可谓一时瑜亮,难分伯仲!”
巾帕带着水雾拭过男子棱角分明的轮廓,眉翎这才留意起榻上的人。
长眉凌厉入鬓,即便是睡着,那微拧的眉宇依旧慑人,想起昨夜那恣戾的一剑,许是沙场上屠戮惯了,可是?
正为他手上的血口上药,眉翎不禁端详起,大掌骸节分明,除了几道划破的裂口之外,竟都是皙如玉脂。
最让她纳闷的是,但凡戎马疆场的人,无论用何兵器,哪怕是缰绳磨久了,掌心也定生薄茧,她若不是女子定然也会有,可眼下这只手,竟是分毫的茧也没有?
一闪而过的狐疑中,眉翎放下男子的手,“墨玉,你掌心可有”
第21章 如此男子(四)()
呼吸在冰凉的指尖一窒,一刹翻飞的水与药似珠落纤尘,雨打花粉,在床畔散了一地。
铜盆坠地还打着瑟音,床幔也还在突如其来的晃动中摇颤,眉翎尚未转过神来,男子已翻身撑在她上方,微凉的鼻息贴面压下,叫她颈上顿时起了一层栗。
一切发生的太快,如这转瞬而来的窒静。
忽略那太过暧昧的姿势,榻上的两人似乎都在审视对方,一时间,谁都没说话,当然,被扼住喉咙的人也说不出话来。
墨玉本伏在案上,被这猝不及防的动静惊得一下子蹦踏起来,转了半个圈也没寻着合适的东西,她索性抄起座下板凳,擎在手中正准备砸过来的动作,又因半路扬起的手而定住。
男子神色满是警备的防御,眉翎试探的伸出手,慢慢的挪开颈上那一挥而下的杀意。
在一点点释开身下人之后,他长眸微微眯起,高挺的鼻翼在她颈侧深深一嗅,唇角意味不明的挑起了一线。
许是猛然半卧起,身子有些不支,男子刚欲躺回枕上,动作一顿,狭长的眸角睨向拉来臂弯的手,一连串急切的发问已自身下传来。
“你是怎么从雁山逃出来的?还有没有其他人活着?你有没有见过我哥哥,就是你们少帅,你有没有见到他?”
一线深不见底的眸光在冷怔中微的一捻,似惊似疑,男子却只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始终吝啬言语。
眉翎毫不避忌的大口换着气,躺在床上焦急的等待回答中,忽而意识到这副场景有些失礼的尴尬,旋即松开了手,而就在她从床榻起身离开间,错过了男子眼中一飞而过的玩味。
基于信息不对称,两个有一堆疑问的人和一个一言不发的人,在良久沉寂的对峙后,气氛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两个姑娘端着板凳坐在床榻前注目着男子,眉翎尝试着换了一个问题:“那你叫什么名子?”
沉默,依旧是沉默。
墨玉摩挲着下巴,眉梢一挑,忍不住试探道:“哑巴?”
仍旧没有回应,又过了半晌,依旧是墨玉的声音,“后天哑的?还是天生的?”
此言一出,不光是眉翎,连一直面无表情的男子唇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小姐,我猜他可能不光哑,还聋”
“墨玉!”
眉翎恰到好处的截断了她的话,将语锋一转:“是不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今日,我不出门了,江逸若问起,你就说我身子不适,膳食你带来予我们,他身上有伤,多拿些清淡的。”
提醒墨玉找到她更感兴趣的事情之后,她便再无臆想纠结男子是如何变哑的了。
墨玉离去之后,眉翎取了仅剩的药粉,继续为男子涂抹着颈部与颌下的血口,安静的像是方才不曾发生过任何事一样,而男子躺在榻上,眉头虽越拧越紧,却也任由这个陌生女子的手,不断的拂动在他警戒的范围内。
一室无话,默然良久,有清雅的音调淡淡的响起,带着一丝难言的悲戚与落寞。
“我亦有很多不能告知于人的事,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若不想说,我便也不问了,不过,你家人若知道你还活着,定然很开心!我哥哥这会还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他身上的伤,会不会还多比你还多”
眉翎并不看他,在药上好之后,便将床幔散下叮嘱人休息,接着将方才打翻的一地的狼藉一一收拾起,平静的已看不出一丝失落。
男子深冷的眼底掠过一丝稀薄的温度,透过鲛纱凝向榻前模糊的绰影。
而当他再次定睛在这个昨夜才把他稀里糊涂救回来的女子时,狭长的眸角游过一尾笑。
因为,此刻,她又近在眼下,方才
昏暮渐染,夜色吻开天幕。
水烟热气外是眉翎递来的药匙,男子觑了眼黑乎乎的汤药,眉宇一拧,闭着眼睛喝了下去。一碗药,在挣扎中刚喝一半,屋外忽而传来的脚步声拯救了男子越发的不耐。
“洛雪!”
扣门声轻轻响起,叫眉翎毛骨悚然一栗。
糟了,是江逸!
洛雪?男子还在细细的玩味着这两个字,他厌嫌的汤药已经上了床榻,同时上来的,还有端着它的人。
眉翎示意墨玉去开门之后,匆匆散下了床幔,还不忘将男子的鞋靴匿进床底。江逸一脚刚迈进房门,纱帐还在垂坠中摇摇欲颤,烛火已点映出帐前人纤瘦的身形。
幔帐在手中蜷的死死的,眉翎惴惴不安的透过薄纱,看着高挑的身影一步步踏着她的心跳走来,在她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之后,那身形方才在几步之外顿住。
“洛雪,我方才听闻你身子不适未去用膳,可是病了?”
床榻前弥漫的药味中,传来了江逸的轻问,隐有焦炙却不失温和。
“嗯!”
眉翎含糊的应了一声。
“我今日忙于公事着实疏忽你了,我这就去传大夫过来!”
“不必了!”
眉翎急遽的呼了一声之后,发觉有些不妥,又按下嗓音,低低道:“风寒旧疾,已饮过药了,并无大碍,兄长不必挂心!”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兄长,我现在只觉得困乏!”
言下之意已暗示的很明白了,她盯着帐外的身影,江逸关切的声音转瞬已传来,“哦,我本想来看看你,你既乏了便早些睡下吧,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江逸果是善解人意啊!
听闻这话,帐内的人简直不知该如何点头才好了,却不想,帐外人说不打扰,脚步却一动也未动。
眉翎不禁愣了愣,这不是要看着她睡下才走吧?
恍然想起来,她隔着帐子看得见外面模糊的身影,那江逸也?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将端了许久的药碗往枕旁一放,侧身躺下,还不忘将指尖搭在唇前,示意男子不要出声。
果然,她这方才躺下,江逸便转身离去了,不过同时还唤走了,一脸不情愿的墨玉。
“洛雪的病无大碍吧?”
“没呃,睡上一觉就好了!”
“那就好,我明日还有些事要办,迟些再过来,你好生照顾她,刺史府上突发了些事,我们可能要多耽搁几日,你叫她安心养病”
“”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低,眉翎蜷在床边静静的听着,好像,也没听进几句。
脸旁半碗汤药的热息苦涩熏腾,枕上一道微凝的目光,隔着水烟药气定在枕下人的睡颜上,一室无声,静得,他听得见她的呼吸
透过纱帐隐约可见床顶镂空的雕花,眼睫轻卷,眉翎愣愣的翻了个身,“呃啊——!”
一声猝不及防的呼叫从床榻的边缘滑过,音线逛了半个圈又旋回榻内。
对视的正是一张冷峻的脸,眉翎在险些从床边跌下之后,被这张脸的主人直接扯到了面前。
“为什么?”
这是男子与她说的第一句话,音色孤冷的如雁山峰顶千年不化的雪,毫无征兆的飘来,叫她有种惊魂才定,惊魂又来的感觉,什么为什么?
男子侧卧着半身,下颌微微昂起,面上似笑非笑,眸中似疑似怜。眉翎循着他意味不明的目光,下意识的抬手探向了自己的眼角,果是一片湿冷。
其实,这于她已是常态了,白日里再坚强的人,也抵不过夜深人静的悲寂。
于是,她很‘男子’的选择了保持沉默,不过
眉翎余下的几分睡意顿时散尽,她蹭的坐起身。天怎么都亮了?天什么时候亮的?
在帐内东张西望了一番,目光撞到了残留的半碗药,方才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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