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了好半晌,眉翎才费劲抬起脖颈,一甩手,竟然连臂膀都有些酸痛,看来这个姿势,真的是保持了一夜,否则怎会有种手臂都掰不开的感觉。
活动活动了臂弯,她暼了眼甩在床上的纸笺,不知笺上留的什么字,只见她神色微恍了恍,跟着一声冷嗤,剑便压着纸笺也被甩在了榻上,因为,门外响起了墨玉的扣门声。
“小姐,昨夜有人将战犯全部劫走了,早知道,我们就不大费周章了,等”
“噗——!”
墨玉说这话的时候,眉翎半口茶直接呛在了喉咙里,另外半口喷在墨玉刚刚准备享用的糕点上。
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翎面上神情一瞬变化的太快,还未待墨玉心疼完她的早膳,她家小姐已经一溜烟的不见了,不过,这几日,她已经见怪不怪了,估计待会
果然,没等‘待会’,她还未腹诽完,门又被扑开了,但是,披风已经还给江逸了,她家小姐这回来是拿的是?
墨玉目光淡定的跟着眼前人飞速的一转,“哇!好漂亮的”
剑字还未出口,眼前又闪过一阵风,跟着风旋起的是一张翩飞若蝶的纸笺,辗转摇曳堪堪落在了她手中的餐碟上,氤了几点茶水,荼蘼几星墨花。
袖剑赐予你,若他日归还,允你一诺。巳时,城外西郊,宇文。
“赐?”墨玉瞅着这个字眼,跟她家小姐神色一样的龇了龇牙,“不过,宇什么?”
她眯起双目迎着阳光瞅了半晌,也没认出被水迹模糊的那个文字,纸便往在盘上一拍,裹着糕点一同扔了出去。
***
清晨远山如黛,云木苍苍恰似眉羽卷睫。峰峦叠嶂,绿水似镜将青山入画。一抹白衣飘裾策马而来的女子,若流岚飞烟入了画卷。
这般好景致,只可惜来的人无暇欣赏。
放眼望去,一弯青烟袅袅熏腾,在荒郊野外里,像放出的暗号,倒也不难寻。
眉翎顺着那火堆燃起烟雾的方向放马,果不其然,在一洞涧附近已发现在草丛中觅食的马匹,数量似乎还不少,且各个彪壮,与漠北的战马可堪一二。
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眉翎远远便将马匹停下,步行摸至入口。洞口开若半弓,数根钟乳似云雨倒悬,剔透的清露一滴一滴的垂落,似生怕打破了洞内的死寂。
眉翎探首望了半晌,不知是否来的不是时候,赶上人家开晨会,是以,她看来看去,愣是没看出个明堂。
一众黑衣匍匐在地跪了半圈,唯那一落孤影孑立,难怪洞口也没个人看守。不过,即使是从她的角度望去,隐隐也能看见宇文灏颈上暴起的青筋。
霍然一声怒喝响彻洞涧,惊的岩上的露水亦凝了一刹。
“把他们带上来!”
洞涧似乎很深,回音几番起落后,三个衣衫残破的人被连推带搡的拖了出来。
不正是那刺史府中关押的战犯?眉翎恍然一惊,这是要做什么?
“把赫连的剑拿来!”
沉怒的音调从喉头一字一顿的压出,一道雪刃已挥在手中,宇文灏冷冷的扫过跪地的三人,音色有几分不明的阴仄:“有人想见你们,所以,你们才有命与赫连一起被救出来,现在,我亲手杀了你们,祭他在天之灵。”
赫,赫连是谁?眉翎一副没跟上趟的惶惑中,只见长剑一挥带着杀气,却只从三人颈前毫厘处划过,意味不明的停下了。
“你们谁先受死?”
像听折子戏没赶上开场,眉翎惊惑之余又不免焦灼起,一时竟想不出如何制止这杀戮,然而她念头不过刚起,显然发现自己多虑了。
除了跪地垂首的三人,所有人的目光皆如利箭般同时朝她射来,因为,举剑的那人,忽而将剑锋转向了洞口。
宇文幽冷的红瞳诡谲的打量在她身上时,她已被黑衣推进洞了。
毫无征兆的,手腕被猛的一扯,被囚在他身前的同时,剑又落在了她颈上。
场景与前日有些相似,动作更行云流水的像演练过一样,眉翎有些没看懂戏,又被架上戏台的摸不着头脑,却正想着,一股鼻息倏的拂在颈后,若无骨的手轻一下重一下的撩拨,忽冷忽热,激的人一阵酥。痒。
“剑上喂了毒,想活着,就别乱动!”
什么意思?眉翎心头一凛,在看见地上躺着一身囚衣,遍体鳞伤的男子之后,渐渐摸到了些头绪。
那地上的人,确切来说已是一具尸体,却正是她闯狱时从背后劫住侍卫,要他们赶快离开的那个战犯,他大约就是赫连吧。
看样子是受了重刑,伤势明显重过跪地的三人,也不知是刺史查出了什么?还是那个侍卫逃得一死,因而严刑逼供?
而她自己?
眉翎隐约有些心生寒意的猜测,这剑既已淬毒,自然是早有准备,所以
“你放开她!”
不知过了多久,连回音都激荡得醇厚有力,忽然静下来的洞内,扬起的一调彻底打断了眉翎的思绪。
众目睽睽下,一个战犯铮然起身,明明是一身残破的囚服,却丝毫掩饰不了那一落轩昂之气。
所有的剑锋如泼雪般在同一时刻指向了他,包括,架在眉翎颈上的。她被宇文灏松开的同时,身后猛然发出的笑音已出离愤怒,“很好,你终于现身了!”
洞内的气氛一时波谲诡绕,却证实了她的猜想,不知是昨夜,还是在今晨在她到来之前,总之,早已布好的一局棋,她作为棋子,已经被用过了,不过,那个战犯?
惊怔迈向前的人,被宇文灏一手扯到旁侧,他举剑一指,压着的怒音已是极好脾气,“那两个战犯,你有什么想问的,去问他们好了!”
什么?他方才说有人想见他们,说的是她?眉翎微的一怔,刚想发问,他已转身走向那站起的男子,随口向身旁黑衣吩咐道,“那两个,等她问完,也杀了!”
“杀了?”
“我说过,知道我是谁的人,只有两种!你以为,我在说笑?”
眉翎扯住墨色的袖口,却只听见这戏谑的一句,分明是狎玩的语调,说的却是狠辣的杀意。
“等等,你现在就要杀他?”
从指尖滑走的衣袖又被固执的扯了回来,这一回,再次顿住的身形连头也未回,已然不耐,“还要我再说一遍?”
“他们都是燕国的将士,你没有权利杀他!”
冷不防的一句之后,听者总算停下了步子,而那转过来的,是怎样一张暴戾妖肆的容颜啊,薄唇一嗤,了无笑意,“权利?”
好似听了一句笑话,在一把甩开人之后,陡然提起的剑锋晃着乌青色的冷光,和一双嗜血的眼瞳。
然而同样一瞬也未停留,眉翎再次追上前,那两个人她不问,他暂时就不会杀,但这个人
思绪一片空白中,在她挡在那荼毒的剑锋之前,幽冷的洞涧里响彻一道声音。
“宇文灏,还给你!”
第26章 修罗场1.0()
忽如其来的死寂,像荒漠的沙一层一层掩埋废墟,将繁华的一刹湮没在千年的荒凉里。
回音淡去,直到静得听得见洞口的水滴,在一滴滴洞穿着石缝。
一整个洞涧的黑衣皆为着前半句的称呼震惊时,那如淬火般的怒目,正因着后半句盯落在递来的剑上。
良久,冷怒至极的音调从喉头跳出,“为什么?”
“你说过允我一诺的,你放了他!”
“想都不想?”
音色陡然阴婺的怵人,在场没有一个黑衣敢去看,这几个字说出来的时候,那暴怒的面上是怎样的神色,然而他们更未料到的是,还会听到一句反诘。
“我救你的时候,也没想啊!”
一句话,叫两个男子各自为之一震。
“不杀他,怎么泄我剜心之痛?”宇文灏剖肝泣血的声音,跟着狠戾的剑闪过她,直刺向她身后。
一瞬,又静的可怕。
眉翎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裂帛声,很近,就擦肩而过。惊怔又复杂的神色瞬息覆了满面,两个男子。
那一瞬,冷剑被她袖口一打,偏了锋,三尺青锋绣起朱花,素衣白肩上转瞬荼蘼的嫣红,绚过三春的桃花。
冷锋划过之后,有些微凉,而现在像是一股说不出的热流在暗涌,眉翎愣愣的低头,身后有温热熨帖来,她没来及回头看,手腕已覆上一股遒劲,将她猛的向前方拉去。
身体骤然前倾,那一刻,不知是谁先伸出的手?
她手下意识的向身后抓去,想要寻着支撑,正落入了一个滚烫的掌心,亦是毫不犹疑的力度将她牵住,两股力量一僵持,她堪堪站稳,耳旁已响起犀利的剑戟声。
男子一直未动,黑衣这样合围而来的阵势,作困兽之斗不是明智之举。
然而,眉翎惊悸的回头时,男子已扯过了一个黑衣搪在身前,挡住刺来的锋刃,同时夺了那个黑衣手中的剑。
青锋陡然一挥,越过她逼向前方时,他周遭已顷刻倒下四个黑衣,剑锋停下的一刹,响起的声音清越,却不失凌厉:“你放开她!”
眉翎转眼就听到了浓浓的讥诮紧追着响起,因为,越过她身前的不止一把剑,在那把喂了毒的剑误刺进黑衣之后,宇文灏也夺了把剑,在同一时刻送了出去。
一时间,两个傲然而立的男子,持剑各指一方。
“你,凭什么,叫我放手?”
宇文灏怒极冷笑,嘲讽之意不言而喻,黑衣显然是压倒性的优势。
“就凭”清音微的一顿,凌冽之意更胜一筹,“一剑封喉,比穿肠破肚,死的快!”
一剑点在胸口,一剑吻在喉头。皆因着立在中间的人不约而同的停滞,而所有的黑衣也因着停在宇文灏喉头的剑而无人敢妄动。
洞外早已是日影瞳瞳,露珠牵过一抹阳光,凝着金妆玉裹,悬在钟乳之尖,静候着洞里的这一刹,迟迟不落。
“死?死过一回了!”依旧是宇文灏冷鸷的音色,“你倒是不怕死?”
“死?”男子唇角牵起一弯冷漠,“不知是何物?”
“我只知,死,亦不会放手!”
声音转瞬近在眉翎耳际时,男子忽的侧身迎着胸口的剑向她走来,残破的囚衣上一线血缭,在宇文灏措手不及之际,男子手中剑锋一转,一道冷光朝着宇文灏紧抓不放的手横空斩下。
是直到最后一刻才被迫松开,宇文灏掩在袖口里青筋裂开的手除了紧蜷着的袖剑,亦有几丝猩红蜿蜒而下。
平衡瞬间被打破,眉翎被男子拉掩在身后,黑衣如寒鸦遮天蔽日的压来,剑戟声不绝于耳,一片混乱中,宇文灏沉厉的声音跟着手掌一并朝她转来,“跟我回去!”
回?回哪去?眉翎错愕的迎上鹰隼般的深眸,那眼底像有一抹似忧似讽的笑,显然,不是回刺史府!
正当她呆愣之际,手又探近几寸,语气多了几分了然的玩味,“你已知道我是何人,这样好的机会,旁人求之不得,你要放弃么?”
意有所指的话和愈加耐人寻味的笑,一并审度在她面上。眉翎不禁连退了几步,更是不经思量的摇头,“我哪,哪也不去”
只顾退避着宇文灏,当从他骤紧的眸子里突然意识到什么时,眉翎连惊呼声都来不及发出,足下就猝不及防的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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