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不知他今夜所为何事,宫女蹙起秀眉,刚想上前问,男子按住她肩,“听话,你速速换了装束回宫宴,不许再跟着,免叫本王担心!”
声音落下,人影已远。
“哼!我回去就叫人跟宫宴上的各家女眷说,瞧见你带着一个宫女喝花酒去了,看她们还不得”
宫女说到此处撇嘴娇笑了笑,扔了宫灯,两人各自朝一方离去,太液池畔,再次静的水波不兴,一如此处。
震怒之后,苏安的牢房异常的安静,唯有昏黑中,隐约可见,唇,在无声而动,两人都只静静的看着对方,连攀在铁栏上的蜘蛛网也无分毫波动。
第3章 上路()
“小姐,官道上到处都是皇榜通缉,我们这一去岂不是送死?”
漠北的铁蹄踏着陌上新桑,卷一路草色横斜倾狂。两个男子装扮的人放马在林间小道上,说话的人是墨玉。
勿需乔装,她们本就是惯常的一身男装,缰绳猛的一收,飞扬的尘埃中一声贯彻长鸣,高头战马张狂的立起,凶悍的踢踏了一番方才沉沉坠地。
马上烟眉秋目,虽是一袭黑衣男装,依旧难掩素身的清姿,她便是墨玉口中的小姐——帅府千金,苏眉翎。
耳畔杀伐声尤在,颠簸的路铺天盖地的涌入眼帘时,眉翎已奔在逃亡的路上。
“通缉?”
声音有丝不明的喑哑,缰绳一策,风中只残着一道绝然的音线:“那京都,难道还有人认得我么?”
六岁就离京不曾归过的人,十余年来,一马平川的奔腾,比起每日醉心女红的名门毓秀,她的生活倒是来的别有乐趣,只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那还认得她的人,竟都一夜生离死别
眉翎一念及此时,前方高墙城门已在马蹄声中渐渐清晰。
洛城,城上镌刻的字苍劲而有力。
城下数位士兵把守,入城的百姓斜斜扭扭的排了一条长队,两人正在队尾。
“小姐,我们会不会被发现啊?”
顺着人流向前,墨玉仍不安的嘀咕,眉翎未做声,只望向了前方。
前方,城门旁最醒目的一抹鲜黄正是悬赏的皇榜,不用看也知,一路上走来,但凡人流稍旺的城镇必见此榜。
而那榜上,眉翎掠了一眼,果然,功名不闻,丑名倒是没什么能比这更快的一夜‘扬名万里’。
只是那名讳旁配的画像就?兄妹两人唯发髻不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双生子。
“过过过”
守城的士兵斜瞄着眼,打桩似的话懒得停,只不断的摆手示意通行。
城门内,几个交班的士兵正窝在墙角闲聊。
“我听说雁山一战,死了不少人呐!”
“是压根就没活口了吧?赫赫扬扬的苏家军一夜间说没就没了。”
“是啊!你们说这皇榜通缉了数日,也没见逮到一个啊,怕是没战死也被烧死了。”
“还哪来的苏家军啊?几个不知死活的在这胡说八道,你们看到没有,皇榜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着呢!谋逆,抗旨,叛逃,有这乱嚼舌根的功夫,还不如去仔细盘查,没准祖坟上冒青烟,叫你们碰上了,那好处可少不了。”
“头,人那明明是黄纸红字。”
“就是!就是!”
“去去去,一边当差去,少来烦爷!管他什么纸什么字呢,爷是军人,只知道宁当败兵不当逃兵,光是叛逃就该人人得而诛之。”
唾沫星横飞,一士兵头子昂首挺胸的拍了拍腰间的配刀,“爷我瞧见了,先一刀宰了他们,再去领赏!”
士兵头子嗤声轰散了几人,趾高气昂的与眉翎擦肩而过。
一路走来,这样的冷嘲热讽不曾少听。
看热闹的人总是别有一番情致,或唏嘘或惋惜,或不痛不痒的骂上几句,反正那是别人的悲伤,无关自己。
若说皇榜通缉可以视而不见,但打她记事以来,苏家数十载戎马维系北境安宁,这样诽谤的话,如何装作不闻?
眉翎不知是怎样咬着牙顺着拥挤的人群入的城,怒骂是别人的,愤怒是自己的,现在除了闭嘴还能做什么,她甚至什么都不知道,她得先找到一个人,也许可以问一问苏家这天大的冤案,哪怕只是一鳞半爪。
眉翎亦不知道的是,几乎同一时刻,燕国帝都的城门下,有人在同样的皇榜前也流连了一刻。
一身明紫蟒袍,与她一样,他清凌的眸子似有若无的凝了眼画像,打马而过,神色亦无波澜。
***
暮色渲染,当故人口中的街肆终于出现在眼前时,天边最后一抹亮色也褪去。
“小姐,白妈妈让我们投靠的白芷姨娘便是在这里了。”
白芷与她们口中的白妈妈是姊妹,两人都曾是眉翎母亲的陪嫁丫头。白芷当年不知缘何离开苏家,但从眉翎记事起白芨就一直照顾着她,直到那夜大火烧到军营,她执拗的不肯离去,最后被墨玉和白芨架上了马。
当时,白芨取下发簪猛的锥入马背,匆忙间只来及说了这个地名的一家医馆,眉翎渐渐模糊的视线里,她转身又奔赴了战火,她说,她还要去寻少爷
吱悠一声开门响将眉翎的思绪拉回,夜不知何时已浓如墨洇。
小城的街肆上店铺悉数已打烊,也无怪乎伙计只闪了一道门缝,惊讶的打量着两个披星戴月而来的男子。
“这么晚了,二位是买药,还是寻医?”
扣门扣得手都疼,这会一开门,墨玉早已不耐的直言道:“我们找白芷。”
空气静了几瞬,若非夜已深,只怕也难发现门后窸窣的声响和顷刻擦亮的火光。
然而伙计愣了愣没说话,一道苍老的男声自他身后越来,“天色已晚,二位若是买药,我们便为你们包上一些,若是找人,还请去官府吧!”
未待两人有任何回应,门已砰的一声关上。
“哎?你?没错,是这里!”
墨玉压着火环顾了一圈,顿时恼了,军中耍大的孩子,死人比活人见得都多,哪容得下被人这般糊弄。
她一步迈回台阶,二话不说已奋力锤起门来,似将连日来的惋懑一并泄到门上,木门如在风中打颤,却再无人应答。
咣咣的砸敲声在幽寂的长街上荡着几分诡异的回响。
墨玉最后准备踹上去的一脚是被眉翎拦下的,两个姑娘相视沉默了半晌,约莫是想到一块去了,即便此刻白芷就在门后,可苏家两子被通缉的事已是天下皆知,谁又愿惹得一身腥呢?
洛城的街并不宽,两人牵着马一前一后漫无目的的走着,竟显得这街道似与黑夜一般,长的没有尽头。
墨玉强忍着缄默无非是怕惹她家小姐伤心,虽说她家小姐向来也不是哭哭啼啼的性子,但这数十日来一滴眼泪也不曾流过的人,只怕是靠什么强撑着。
眉翎沉默却是因为念及一事,当时匆忙,白芨未必来得及说,若医馆中的人并非不愿收留,却依旧对二人佯装不睬,那只怕,她与墨玉都忽了略一件事。
***
夜半,星碎。
许是太晚投宿,客栈最后一间厢房门打开,透着淡淡的霉潮。连日来没命的奔波,墨玉往床上一瘫很快便出了鼾声。
破旧的窗棱处落了几抹银白,眉翎不知不觉倚了过去,宁静的月色与哥哥猝然离帐的那夜没什么不同。
可曾经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孤冷。大约直到现在,她都难以说服自己,有太多的人,她已永远失去了。
手死死的抓住窗棱才能让自己站稳,白日里再坚强的人也挨不住这四下无人的夜,一股浓重的酸涩猛然就钻入鼻端,眼角已是一片潮湿,瑟抖的唇偏发狠咬的没有一丝声响。
人总需要些信念来支撑,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越是泰山崩于前,她越不能在这时候害怕,否则,苏家便真像世人口中说的那般,死绝了!
头疼的事总是让人越想越难眠,当眼泪也在冷风中干透,眉翎不经意的回首,下一刻,便听见了自己的惊呼。
“怎,怎么了?”
墨玉是直挺挺的从床上蹦起来的,即便疲累,这样的时候恐怕任谁也很难深眠。
第4章 神秘夜信()
墨玉一个翻滚赤脚下床,抄起案上茶壶,猫着腰闪开了一丝门缝,毫无意外,门外杳无人声。
房门再次紧闭后,两人有无数念头闪过,打开信,却只见六个字:城南酒楼,故人
“故人?白芷姨娘?”墨玉先是一喜,转瞬茫然,“这信怎么写的不明不白的?何时见?谁送来的?”
她说着取过信,昂头,侧首,灯下,窗前,就差没拿火熏上一熏,也没看出其它明堂来。
眉翎接来信,划过鼻翼,“医馆!”
“信上说的是酒楼,医馆我们不是去问过了?”
“你今晚是如何问门的?”
“我说,我们找白芷。”
“白芷是一味药名,他们为何偏想到我们是来寻人的呢?”
墨玉也跟着嗅了嗅讳莫如深的信笺,连连点头又忍不住犯疑,“他们既不肯相认,那半夜三经鬼鬼祟祟送来信又是何意?该不会”
墨玉的性子颇有些‘雷厉风行’,她这边刚生了些忧虑,那边已甩下信,转身将屋内能挪动的大件都抵到了门处,末了仍不放心又看了眼窗口的高度,估摸着能跳下去,才松了口气。
转头看看几乎只剩一张床的厢房,她又开始四下翻寻,“走的太急,除了一把削果子的短刀,也没个防身的”
如斯长夜,眉翎倚在窗前放任心事,墨玉忙不迭的翻箱倒柜
东方刚吐鱼白,床上怀抱着短柄刀的人一个翻身直接翻到了地上,若非时常有这等经验,实在很难想象那高难度的动作,竟浑然一气的不像从床上跌下来的。
一手扒着床畔,墨玉艰难的挑起眼皮,疑惑的扫视一圈,她家小姐呢?
此时的眉翎,正同样疑惑的从客栈掌柜那接过一封信。
没错,又是一封信,一封与昨夜完全不同的信。
墨玉:“这是?”
“我想我们牵着高头战马走在这小城上太显眼,就将马匹赊给掌柜换了银两。”
眉翎说着取出另一封信,“可我没想到刚刚掌柜给了我这个,说是昨夜有人送来,交代今晨务必把它转交给夜半来投宿的两位公子,可不就是我们。”
笺上白纸黑字落墨清晰:巳时,张家医馆,白芷
墨玉瞅了瞅,问道:“这封倒是清楚明白,莫不是白芷姨娘送来的?”
两张信并排摊在桌案上,不同的字迹,不同的地点。
眉翎思忖道:“一封明明是医馆送来的却约在酒楼,另一封约在医馆,却”
两张信笺,一张即便隔了一夜依旧有淡淡草香,另一张分毫气味也没有。
“如果这是白芷姨娘留的,那她昨晚为何不直接来找我们,还要约我们去医馆?这封约在城南酒楼的又是何人?”
***
马尾散下,简单的挽了发髻,再换上一袭纤腰素裙,多年未着女装,如今装扮起来倒也轻巧自在。
说美人不可方物,大多是无可比较。墨玉只觉得她家小姐着女装,比这江南的女子还要好看上许多。
不似她,着起男装来天。衣无缝,着起女装来土圆肥矬,只是,眼下不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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