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看就是男子的式样,其实,这倒也罢,当众掏出来,她也不是觉得有多难堪,难道还能比在大街上,被人这样指指点点更难堪的么?不然,她方才就不会去取了。
可要命是,这位爷一来,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钱袋,眉翎倒也无所谓了,反正就他亲眼所见的,她反常的地方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样。
但麻烦就麻烦在,那钱袋上绣的花纹,并非寻常男子常佩戴的松竹梅兰,黑底金线,绣的正是一面猎猎军旗的形状,而军旗正中央,龙腾虎跃的是一个赫赫威严的‘苏’字。
这自然不是她绣的,她哪会绣,她的白妈妈晚上闲来无事,熬了足足一个月才绣了这么两个,她常年着男装自然不会用荷包,这钱袋她便与她哥哥一人拿了一个。
当初,即便身无一物的逃亡,可但凡是与身份有关的一切,眉翎都小心的匿起,可唯这个钱袋,绣它的人,再也回不来了,她一念及此,侥幸做诡便没舍得扔,心想只是一个字,姓苏的多了去了,哪会想到眼下这一刻的窘迫。
说白了,她此刻若掏出来,那钱袋正面就是一个缩小了的苏家军军旗,她手稍作遮掩的话,寻常百姓未必能看出是何物,可这位七爷是何许人物啊?
还离得这样近,难不成叫他先走?
地上忽起的碎乱的脆音将眉翎的思绪揽回,长指轻轻拨开冗杂的破片,若细细看去,那手背上交错的痂痕似比这一地的狼藉还乱。
周遭声色渐渐寂灭,一时都瞩目在撩袍而下的人的指尖,连摊主小哥也抱着臂膀,一副看这人要玩什么花样的鄙夷。
几番捻挑之后,一段璎珞从一堆渣滓中越出,珊瑚红珠缀着翡色罗缨,倒像是玉碎瓦全下幸存的一件。
“这个几钱?”
似也不意等答案,未待摊主嗤嗤的哼出几字,七爷直接收起璎珞,同时递出了什么,没再说话,此时,无声却胜有声。
人群里不知谁先啧了一声,沸起一片惊呼,竟比方才砸破东西的声响还大。眉翎咬着牙刚递出一半的手还僵在半空,一根灿灿的东西已捧在小哥手里。
那哪里是几钱啊?一整根足寸的金条,足已承包扬州小半条街。
眉翎直觉得小哥双目放光的看着金条,必有一个想法:咬上两口。
果然,她无声的阖目,她也只有一个想法:把金条抢回来。
这位爷不动声色的买了一串璎珞,可眼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忙帮的,太贵重了,别说她那包碎银了,她就是再去卖几匹战马,也压根还不起!
就当眉翎还这么思绪跳跃的盯着金条时,悬在半空的手忽的一重,有温热裹来,一道淡声翩然入耳,“我们走吧!”
大掌就这么轻轻的挽起她手,在繁华的长街之上,在拥堵的人群中央,亲昵的没有半点突兀。若只是这般,那她耳尖微烫,在他长指又仿若无人的撩过她耳后的发丝时,他目中溺起的笑,更是旖旎无限。
虽然,他从她发上拂下了一根鸡毛,可呆怔的人,思绪仍萦绕在那两个字,我们?
她一直是一个人,只有我,没有们!但是,等等
猛然有一道惊电从脑门闪过,两人似都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微胶皆一愣,又同时落在相握的手上。
第38章 暧昧(二)()
掌心温热,那是沙场上仗马执剑的手,薄薄的茧,无缝隙的摩挲在指腹,一股热流,无端在心尖颤起。
这,太暧昧了!
眉翎低低的耷下脑袋,尴尬,已经不能用来形容她现在了。若昂头,她内伤的血大概都能喷出半炷香高。
她指骨纤细,而此刻,钱袋一角的黑底金线偏作妖般的,一点一点的露了出来,逼得她只能将他的手,扣得不能再紧。
虽只露冰山一角,可一眼也知是男子用的钱袋了,好端端的女子为何用男子的钱袋?既然有钱又为何迟迟不掏出?
等等等等,眉翎脑中略过一万只神兽,但是,解释倒还是其次,怎么不露痕迹的拿走才是关键啊!
嗯,这是个技术活
然而,还没等眉翎从放飞的思绪中挣扎出来,那骨节匀称的大掌已握着她手,轻轻晃了晃,“不走么?”
光是听声音,都可想象说者唇角含笑的模样,必是好看迷人的。
可走嘛?她倒也是想走,就是
眉翎没好意思去看七爷,只委婉的将目光一寸寸的递向旁侧。
地上,一‘神机妙算’的竖帆莫名打了个弯,像原本威风凛凛的将军折了个腰,生生将神机与妙算扭曲开来。
那正是紧挨着玉器的一个摊位,想来那酒壶应是先撞上竖帆,再殃及到旁侧的。所以,眉翎今日不仅把那一摊的玉器给砸碎了,还把这一摊的招牌,给砸歪了!
话说毁人舵主、断人堂口、砸人招牌,可是要抄家伙杀过去的梁子,而她今日手一滑,轻而易举的就占了两个。
不过,没准,这是个机会,把钱袋拿走的好机会。
而且,她万万不能让这位爷再阔绰一根金灿灿的什么,虽说有钱人的钱,都是以根为单位的,但现在以米粒为单位的她,还不起啊!
嗯,只要他一转移视线去掏出什么,她立马就脱手
眉翎已脑补了一场快手抢结账的好戏,这才望向了摊主,一身灰色褂袍无疑是个道士装扮,只见他捻了捻垂至胸前的花白长须,眯眼打量了过来,未待她开口,对方先咧嘴一笑,“姑娘这是日行一善,我岂能自添业障?”
啥?这是碰上什么好人了?
“噢不不不,应该的!应该的!”
眉翎情绪复杂的回绝,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已有衣袖摩擦声,她心肝一颤,又有什么金灿灿的要掏出来了么?
岂料七爷相握的一手并未松,以至于她脱手未遂,眼睁睁的看着大掌向前摊开。
呃?这个,落差有点大!
她懵怔的望着冠玉的容颜朝她淡淡一笑,抬手将一枚铜钱递出。
一摊千金,一摊一文?
一刹,眉翎思绪有些空怔,周围攒动的人群早已川流如初,而她眼中只有一个人清隽的侧颜,声音也是独有的低醇,说不出的好听。
“这位姑娘的一点心意,不算业障!”
道士眼珠溜溜一转,抚须笑开,“那姑娘的心意在下领了,这一枚铜钱,我送姑娘一卦!”
什么?这两人聊的真好,不用看她。
眉翎愣愣的摇了摇头,既没想到七爷会给一枚铜钱,更没想到道士会爽快的收下。
而道士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两人面上巡过一圈之后,只望向眉翎笑道:“我既已收了姑娘的钱,便不能坏了规矩,这样吧,我给姑娘测一个字!”
测字?
一道若有所思的目光掠过道士递来的笔,又落向两人紧握着的手,抿了些许笑意,眉翎轻晃了晃了手道:“七爷,你来写?”
语调平缓的俨然不是个问句,七爷也并无二话,笑着接过了笔,更未去看她赶忙收起来的钱袋。因为他挽她的是右手,其实,他左手也会写字,不过,他仍旧依言放了手,只问道:“何字?”
“玉”
回答几乎是未加思索,道士扬眉笑问,“姑娘可是问姻缘?”
“寻物!”
同样是一瞬不瞬的回答,叫纸上游龙走凤的一笔生生分了个叉,幸亏,某人最后一点又将笔锋圆了回来。
笔搁置,立即有人默默的退到了一旁,又默默的按了按腰际,然后默默的看着道士煞有其事的品味着那总共也没几划的字。
“主字一点移位成为玉,是以此物早已易主,玉字谐音遇,这玉字又从王,是乃王者腰间玉,常言,君子无故玉不离身,意味着姑娘要寻的物,匿于遇到的王者腰间啊,然而”
然而就再也没有听到了,眉翎堪堪藏好的她的小钱袋,一抬头眼前人影模糊,她已被一股掌力拉入人群中。
“七爷,道士方才说了什么?我还没来及听。”
“唔,胡言乱语,不听也罢!”
一人一马在街上如放风筝般由着一个人牵着,一个劲的往回走,且他连头也未回,只哼了哼,“江湖神棍!”
“呃”
九爷无比兴奋的打了第六个饱嗝后,更兴奋的目光落在迎面一双紧牵着的手上。
“九弟,照你这么走,天黑也走不到头。”
某人早已洞若观火,赶在九爷开口之前,顺势抬手指向后者先发制人,面上却不可避免的染了几分绮色,一时倒看不出来是因为愠怒还是旁的。
“七哥,你总不能让我抱着那么多东西跟你去寻温泉吧?”
“???”
“事不宜迟,找温泉要紧,不过,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你看,找哪个人陪你一道啊?”
后发制人的九爷选择出奇制胜,天马横空的一句话之后,那比金条闪的还亮的目光直接晾到了眉翎面上。
她尚不知所言何事,只得将疑惑的目光又转向七爷,后者锋刀般的眼神在九爷身上剜了无数个洞之后,转首覆了个柔荏的笑意,“云骓随本王出征多年,蹄部有旧伤,温泉药浴可聊减病痛,早闻扬州郊外有一眼温泉,本王便想带它去寻上一寻!”
“唔,好啊!”
某七与某九的眼神未来及继续隔空厮杀,同时怔然的转到了她面上,大约都不意她如此干脆的回答。
墨玉最先默默地将手里拎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摞进了九爷怀里,“我跟小姐一块去。”
小碎步未来及迈到眉翎身边,被九爷一手拎小鸡般给拖了回来,“买这么多东西,你不帮本王拿么?”
“我并未让九爷买这么多东西啊!”
“嘶!”九爷一咬牙,笑眯眯的软硬兼施,“那我问你如何,你每样都夸好,我当然都买啦大不了,分你一些!”
此处的沉默,是烟圈一样的凝视,墨玉的。
“一半?”
“我不要豆腐!”
此处的无声,是豆腐碎成渣的眼神,九爷的。
“七哥,反正你那王府还空着在,磨刀不误砍柴工,先填上一房也未尝不可嘛!”
直到两人已并肩朝城外走去,九爷临走前一脸坏笑的低语,仍旧在七爷心头回荡。
话虽半带戏谑却别有深意,叫这一行本就心有旁骛的人听后更加茫然。
第39章 暧昧(三)()
“温泉只是道听途说,并不晓得具体位置,二位去山涧湖边附近找找,只是我瞧这天色,郊野林木深,二位怕是要早去早回了。”
这是两人出城前向一茶馆的伙计打听的。
初夏的日头三分柔七分艳,鸟雀啼啭点水,垂柳轻轻一拂,揉皱了湖光里的山色。
与其说是两人寻温泉,倒不如说是被云骓遛。一入郊外,云骓立刻叫你知道,家有一匹野马,奈何没有草原的悲哀。
它昂首跑跑停停,还时不时掉回头来朝它主人踢踏马蹄,一副嫌弃他走的太慢的马脸,一歪头,这货换了张咧开的马脸到旁边蹭蹭眉翎袖口,引得她轻抚马鬓,它一扭头又开始撒欢狂跑,看得它主子快拉出了一副不想认它的马脸。
“七爷,我觉得云骓没准认得路。”
山穷水复处,两人睖睁的望向天水一线的狭道,云骓已一个猛子钻了进去。
七爷挑了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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