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穷水复处,两人睖睁的望向天水一线的狭道,云骓已一个猛子钻了进去。
七爷挑了挑英俊的眉峰,探了眼那崎岖的阡陌小径,不觉笑了。他一撩衣摆先行了一步,站稳的同时向后伸出手。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着眉翎,这也着实没什么好说的,就像街上她说被人群挤散,他未问允许就牵她手一样,目的肯定是挽手搀扶,那至于哪一个是主要的,哪一个次要的嘛就?
某人好看的眉宇已快拧成了一团,因为小半晌过去了,除了参天古木滤下的星点阳光和偶尔栖落的飞虫,纹络清晰的大掌上始终空无一物。
落在掌心的两道目光一道比一道茫然,仍旧未问允许,他直接挽起她手大步走在前头时,眉头总算松开,嗯,云骓这路选的不错。
她指节纤细,裹在手心柔若无骨,关于怎么再挽她手,某人已想了一路!
然而眉翎忽的被他牵走时,仍旧在迷茫一个问题,她不想说,方才这摊手来的动作,与问她要钱的小哥是一模一样的,那一根灿灿的金条啊,关于怎么还钱这个问题,她也想了一路!
二人就这么顺着陌上而行,转过黛色参天后,视野豁然开朗起来。两岸峭石嶙峋,夹道一弯碧水似从天而降,绵延不知始末。
忽有一声惊叹,毫不瑕饰雀跃的欢喜,转瞬被挣脱的手臂还保持向前拉出的姿势,七爷望向前方,讶异之余,也不由得笑起。
常年在北境的人,确实极少见到如此多的繁花,而女子,天性都是爱花的吧,至少,眉翎是。
前方山风徜徉,花团锦簇似剪云裁雪,一漫步赏花的人,成了他眼中独一无二的风景。
误打误撞竟轻易的寻到了,云烟在水面浮绕,绕过花树,前方正是山谷深处的一眼温泉。
眉翎早已好奇的奔到泉边,回眸笑道:“七爷,云骓果然是认得路的。”
云蒸雾绕处,某人负手而行,走得仿若谪仙,只是他刚风流俊雅的一笑,一黑影横空跃下,一波水浪泼紧跟着砸来。
不用怀疑,就是云骓。
它主子玉树临水与临风的区别就在于,人不仅连唇角都在滴水,头顶还在冒烟。
看云骓在水中坑主子,眉翎安静的托腮,这样清逸无拘的生活,已经记不清是多久以前了。
见某人又被打了一脸水,岸边她捧腹的笑声本格外清脆,却忽的如打嗝般中断,因为,又一个摊手的姿势朝她伸来。
金条啊!金条!眉翎瘪嘴摇摇头。
七爷并不打算罢休,从温泉中一路走来,然而眉翎眼中是一只不断伸近的手,看的她双目快眯成了一条线,刚想摆手便被大掌一把握住,直接带进了怀里。
“哇!我不会水,我家人从小就不让我下水”
“别怕,别怕!”
声音低缓,带着宁人心神的轻柔,眉翎恍然抬头,呼吸吻面,不知是温泉的热息还是他胸膛的温度,一路烧到她心口。
阳光逆着打下,笼出他侧面修长的弧度,而他声息近在耳廓时,她嗅得到素淡的馨香,清雅,好闻,熟悉,然而
忽略自己挂在某人身上的姿势,眉翎情绪略复杂的看向不过堪堪漫到他膝盖的水
回忆中的那年夕阳很美,只是尚是孩童还不能体会,像那年母亲还在世,以为会一直看到她皓首苍颜。
那一年她还不到五岁,已近傍晚,河堤旁净是两个孩子欢快的笑声。
哥哥苏玉衔为抄近路,背着她从河边的浅水蹚过,一个踉跄两人一道跌进浅水,她乐呵呵的拍了拍屁股,又重新爬回他哥哥背上。
她记得,当时的水,也只漫到她那小腿的膝盖处,然而回家后,她依旧乐呵呵,他哥哥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从她母亲发现她衣衫是潮的之后,他哥哥就跪着没起来过。
父亲回府知道她掉进过水里之后,气得要用家法。
什么是家法?她吮了吮刚啃完鸡腿的手,摇摇小脑袋,不知道,看她哥哥那样子,好像也不知道?
眉翎当时翘着小脚丫,弥勒佛似的靠在太师椅上准备观看家法。只听见他哥哥哇的一声哭出来,父亲拿了一根跟他自己一样高的长棍,还未有动作,她哥哥已经哭趴下。
父亲稍比量了一下,决定换个小一点的,墨玉当时主动请缨,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蹭蹭的抱来了一个跟她自己一样高的木板。
没错,是木板,足有两寸那么宽,她和她哥哥顿时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细长的木棍。
“妹妹—”
一顿打,没有哭爹喊娘,眉翎只记得当时哥哥挨了一棍之后,被罚在那里蹲马步,同时举着墨玉找来的木板。而她跟墨玉两人则蹲在旁边,一边陪着她哥哥,一边吃瓜。
犹记得那时母亲不知为何走来,抹去她嘴边挂着的瓜子,只道:“眉儿还小,以后不准再下水了啊!”
当时年幼,看不懂那神色中的复杂,只是从此以后,她几乎再未下过水。但此刻,她有些恍惚,她想其实她并不是怕水,只是
“要试试么?”
温恬的气息适时的呵在耳鬓,那样的音色,很动听,眉翎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七爷将人小心放下,呼吸轻轻扫过眉眼,有些酥麻微痒,眉翎怔然抬头,正看进一双水光潋滟的目中,那眼底有墨澜微起,似蕴了几分莫名的深炙,好像,有气息,一寸寸的探了下来,还分明带着烫人的灼意。
然而,又一个猝不及防
在她脸颊无端烫红之前,噗通一声响,毫无征兆的落下。
眉翎低头,只见水花旋了个弯,不知掉落的是何物,但揽在她腰间的手,明显绷紧了几分,看来是要紧的东西?
“七爷,你快放我下来。”
“可以么?”
虽说男女之防,但一瞬的惊与惧中,这胸膛环来的温暖叫人莫名的依恋,眉翎未曾想过推拒开,此刻亦只应声点头,她还记得方才落水的大概位置。
温泉的水环在腿腹,眉翎只顾探下身去寻物,似乎这不是她时隔十几年之后,第一次主动下水。
不会又是根金条吧?她探手摸索时仍如是在想。当一串水花跟着她指尖之物在阳光下耀动时,那是她第一次见此物。
雾里凝着翡,雪中堆着翠。
“昭,琰!”
第40章 暧昧(四)()
七爷蓦然回首,阳光淡淡温煦,她臻首轻抬,跃动的水珠散落了一身,美玉与美人相较竟输了几分,想起方才气息相触,他唇角不由得牵起。
“七爷的名讳啊?”
“嗯!”
这玉里刻着名讳,果是极贵重的东西,只是罗缨也不知是方才被她蹭到了,还就本就快断了,想到了什么,眉翎摊手问道:“七爷的璎珞呢?”
翡色缨带珊瑚珠坠,与这玉色倒是极衬,就是
“七爷这璎珞太贵重,我想我可能要慢慢”
“噢?本王这璎珞买贵了么?你找回的玉,仅此一块,很重要,用来配它岂不正好?”
声音淡淡落下,七爷托起玉佩与璎珞,眉翎想那专注的神色,确是在看极珍贵的物品,也许贵重有价,重要无价吧。
截断的话她便未再说了,不光是一根金条一文铜钱,虽还不知为何,但她感激这个男子从山涧回来后的一场不动声色,这无微不至竟叫她生了些迷惘。
不过,方才没未留意,现在仔细看去,落汤的王爷是什么样子的?
俊则俊已,就是她还只是这么想着,一泼水又扬来,她就紧挨在他旁边,然而云骓的水炮绝对是精准的瞄向他的,而且是直接打在脸上。
“本王的爱驹一向认人,认人!”
尾音极重,除了吐着水花以外,还有抹咬牙切齿的味道。眉翎忍了忍终是没绷住笑出声来,因为余光中,又一泼水珠在路上了
***
扬州那一年夏日的初雨,没人想到,会来的那般疾烈。
大片的阴云,似忽然就压了下来。
两人匆匆离去,山谷林木高耸,暴雨如注中茫茫不见来时的路,只能任由着云骓在雨中奔驰。
就这么摸不着方向的不知行了多久,在一片滂沱的雨势中,猝然碾过几声轰咚咚的响动,乍听似遥远,但下一刻,惊觉云骓骤然贲张起的鬓毛,七爷顿时收紧了缰绳。
动物,自是比人更敏锐。山环谷绕,四下莽苍的雨色包裹着两人一马,一股子强烈的不安隐隐在逼近。
本只是共乘一骑,基于礼节,两人彼此不曾贴近,但在云骓忽的放缓速度之后,七爷策缰的手立马改将人揽住。
那样保护的姿势,眉翎没有回避,她往身后的胸膛靠了靠,环来的臂弯顿时收的更紧。似在这诡谲的暴雨中,天地间,只剩彼此。
遍野水花迸溅,雨柱若白鞭狠厉的抽打着大地,猝不及防的,雨里一声刺耳的长嘶,云骓前蹄猛然惊起,眉翎尚未及反应,耳廓已落下急声。
“你先走,快!”
腰上有沉稳的力将她往远处推,眉翎后来想,他在那一刻定也不知,苍茫天地的大雨中到底突发了什么骇人的事,叫战场上的烈马都起了怵。
但在那一瞬,她心头无端就起了倔强的执念,这不是第一回有人叫她先走,但这一回
在几乎要被送走之前,纤手紧紧的握住腰上的大掌,眉翎什么话都没说,回首一顾,风雨在咫尺的容颜间肆虐,似来不及说什么,也不必说什么。
天际割裂的闪电映出一双坚定的眉眼,而那目光已不容置疑。
弹指一瞬,有快到来不及看清的绪色在七爷眼中转过,下一刻,她已被他紧紧裹进怀里,一如在西郊的洞涧,跳马跌坠的翻滚中,没有多少疼痛。
却是直到雨势渐小,两人借宿一农舍避雨,眉翎无意间发现七爷染血破裂的衣袖时,犹心悸,倘若她当时没有坚持一起离去,那么在把她先送出危险之后,他还能否来得及避开那突然而来的灾难。
因为两人落马时,云骓早已受惊失控,而同一时刻,咆哮声自九天翻滚,不是惊雷,猛然吐黑的雨浪中,如瀑洪俯冲而下的是无数崩裂的山体碎石。
一场惊心动魄的山体滑坡,快到两人翻滚到数丈之外,仍有碗大的碎石在他们身旁滚落,她被他紧紧的护在身下,有些事,可能当时不自知
“寒舍简陋,招呼不周,委屈二位了!”
雨势转小后,两人觅得一农舍避雨,而刚置换过干净的衣衫,主人温和的声音叫眉翎惊魂一刻的思绪收回。
一番寒暄,待主人离去,眉翎再次摊开手中的衣袍,几道破裂的血印赫然入目,一看,便是被碎石挣裂的。
说不上来为什么,险象环生的一刻,她就被他摁进那样一个温实的怀里,安稳的甚至看不见漫天灰色的雨,那温度,有股说不出的熟悉。
门帘一卷,刚从内屋走出的人,正迎上她发愣的目光。
“怎么,本王这身装扮很奇怪么?虽是粗布,穿着却很惬意。”
七爷舒展舒展筋骨,显然十分的惬意。
“我觉得啊,七爷这身农夫装”
话说一半,意犹未尽的笑滑过唇角,眉翎手顺着他左臂几处按了下去,
“很有魅力!”
“嗯!”
一声拔高的闷哼中,袖口被不客气的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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