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她的话,也再没机会说下去了。而七爷似也不再等她说,脚步声起,余音淡散,“你留盏灯火,门莫上栓”末了,又补充道:“不是想要军医来么。”
眉翎再抬起首时,墨袍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门前,连水滴也不曾坠落。
一刹,人离声窒,深夜的死寂忽然就无声的漫下,她望着漆黑的门前愣了不知多久,也不知是在想他的话,还是在想自己的话。
云海蟒纹,她手中捧着的正是他的披风,明日她就要走了,她只是想把它还给他,有句话她想跟他说,有句话,她不敢问。
地上的衣袍被捻起,玄色的衣袂在她手中叠理,她哥哥的衣袍洗净后从来都是她亲手整理的,衣襟如何对折,褶皱如何抚平,男子的衣袍,她整理起来竟轻车熟路,只是,也已许久未整理过了。
繁华热闹的街,烦恼最易搁浅,四下无人的夜,心绪最难逃匿,不知从手下抚过的哪一道衣褶起,眼角的潮湿在昏昏默默中滑落
***
一袭白袍负手而立,来者眉头紧锁,黑亮的眼眸垂向床榻时,冷不丁的飘过一片乌云。
他只是说灯不要灭,门不要上锁,好像没说过门不关,窗不阖,帘不放,被不盖,就这样歪在榻沿睡觉吧?
嗯!虽然睡着的样子也是很好看的,但他记得他好像说过军医会过来,她连脚都就这么光着,是真准备睡着了由着军医来包扎么?
这厢房打他进来,除了她怀里抱着的披风将他目光挽救了稍许亮度以外,整个暗到无以复加,尤其是榻上的这个女子,居然只穿了件中衣还什么都不盖!
他顿时觉得他那夜无意看到的那个那个,可能也不是个意外。
某人揉了揉眉心,捞过被褥将人裹了个严实,想了想,又放下一半床幔将榻内光线遮暗,才将方才跟着他一同走进,还没来及看清楚什么状况,就被他一声喝出去的军医,又招了进来。
“七爷,江小姐这是寒气侵体,发热应与伤口无关。”
“唔!那军医即刻去熬医治伤寒的药,外敷的药也一并配好,两份。”
“两份?”
军医略讶然的掠了眼榻上人,那丹色黯淡的上唇和下唇,一道微微不耐的声音已头也不回的朝他打来,“另外一处应也是砾石划破的,伤口大概是这样的”
某人说着在手上比划了一下,甩了眼军医,“军医就按‘这样’的伤,配最好的药就行了!”
军医八字眉跟着眼珠上下左右‘这样’的晃了晃,小心的斟词酌句道:“烦请七爷指点,‘这样’的伤在何处,唇上的和身上用的药性可能略有不同”
“本王当然知道不同,否则不会让你配两份了。”
声音碾下,某人已然不悦的回眸,微利的目光蹭的钉落在军医的鞋靴上,语调有些不明的起伏,“伤在脚上,本王以为以军医的经验,不需要验伤口,那要不要”
“哦不,不用,不用!”
军医忙蹲低身子,好让衣袍遮住自己的脚,他抬首已暗自甩了自己无数耳光。
这真是半夜没睡醒就被传来,脑袋还有些不灵光,那唇上肌肤纤薄用的药性自然要温和一些,除此之外,身上的伤用药大同小异。
第47章 吻心塞(七)()
夜;西苑。
颊上微痒,像指腹隔着薄茧的摩挲。
鲛纱曳曳,灯焰微朦,眉翎半睡半醒中;榻前又落了抹身影;白色的?
“七爷”
“嗯!”
一声半呓语,竟听见了应声?
这夜深人静的;好似遭了雷击一般,眉翎一个激冷眯起眼,将怀里抱着的不知什么事物直接砸了出去。
“你是谁?”
扎心了!
那个‘谁’勉强维持风度干笑了声,将直扑到面上的一团紫色取下;脸以放大几倍的速度凑向眉眼半开的人;“你还能把本王看成谁?”
一个还字咬的痛心疾首,一个谁字咬的苦大仇深。
叫还没醒透的人本就头昏脑涨;这会更有些懵怔;看着他把一团紫色又放回自己怀里;还把自己双手交叉的摁在披风上;最后才把被褥重新盖好。
动作慢的,好像没从方才突发的余韵中解脱出来的人是他。
天,天亮了?
门外好像依旧是墨砚般的夜色,眉翎晃了晃又昏又沉的脑袋,这人不是有要事离去了么
又回来了?
想着;她又迷茫的看了看榻沿坐着的人;尤其是那一身琉璃白;她觉得自己还需要再缓一缓,于是无声的缩进了被褥里。
她原以为已是翌日了,否则,这位爷怎么白日一身墨黑,深夜一身月白,嗯?这置换衣袍的颜色,对比的是否有些太突兀?
“七爷先前穿的不是黑衣么,突然换成白色,我一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晕乎乎的话说完后,眉翎没来由的觉得被褥上方的空气都重了,虽然看不见,但莫名的感觉有一道攒火的目光透被而来。
“嗯?敢情你晚上认人全凭衣袍颜色?”
音调跳跃的别有深意,携了点讽刺又含了点暗示。
小期待的眼神看向蒙头的人,可惜半晌无应答,待到七爷将被褥掀开一角,这意味暗藏的话,蒙在里面的人已经又快昏睡过去,压根没听清,只朝着白影点了点脑袋。
又扎心了!
某人额角忍不住搐了一下,原来,宇文灏尚黑,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了最不喜的颜色,那晚,他就该穿白色的。
哼!谁说白衣服就不能夜行了?
七爷如是咬牙切齿的想着,而榻上人星眼微朦的隔着水汽薄烟望着白影,只记得有话要跟他说,一定不能忘了,然而那影子却越来越模糊。
“来,先把药喝了再睡。”
趁人尚未睡熟,七爷将她扶靠到身前,又试了试额头,与他刚到的时候一样,依旧滚烫。
他现在怀疑她大概不是就那样‘豪放’的睡着了,怕是发热烧昏过去了,那他今夜送走那女子之后,若不再返回的话
一声低笑摇首叹出,假设的话没有意义。
他一边喂药,一边轻声呵在她发顶,“你脚上伤我已经包扎好了,军医说伤寒出出汗,睡上一觉便好,你且把药喝完,我帮你把唇上的药,还是,你自己敷?”
末了语锋一提,疑惑的问了一句,半晌无应答,他才发现眉翎早已歪在他怀里睡去。
已近二更,天外星斗疏沉,阑珊的月色在门槛上慵懒的斜挑了几抹。
未免她再着风寒,窗户自是早已关闭,门却依旧大敞,院中他还特意多留了几个刺史府的侍卫,军医也留在门外待命,他自是无妨,只是于她而言,这门不适宜关,就像昨晚一样
昨晚?往她唇上涂药的手不禁一滞,此刻丹唇痂痕斑错,自是黯淡了嫣红。
可昨晚,一直以为红莲醉日,已是这世间最美的丹绯嫣色,然烛火熏光,她只那么轻轻一抿唇,便叫他觉得最美的不过在眼前,竟不可抑的想要轻轻的含住,肆意的吮吻
愣愣的想着,他俊脸一红,自嘲的摇首:“昨晚确是本王孟浪了,你多狠力推开都是对的,只是,我追出去原是想道歉,却被你又吐又擦的望而却步了嗯?怎的还擦?”
某人正兀自低笑着,瞳仁忽然放大,榻上睡的迷迷糊糊的人,竟又抬手去擦他刚涂好的一层药,好险,一只手堪堪在唇前被他揪住,她另一只手又抬起。
“又擦?泥尘你一个劲的擦也就罢了,药你也擦?军医说你这血口,都是被泥中碎砂石磨破的,你若不是拿袖口使劲抹,哪能破成这样?你昨日也不料理,都快起炎了嗯,药还没干,咦?不能舔—!”
“痒”
两手分别扣住榻上人的手,微急的音调直接覆上那低吟的呓语,尾音便吞在他口中了。
他俯身封上她唇,舌尖轻轻压住她的,却又不敢用力。
唇瓣隔着药隔着伤,亦能触到她的柔软细腻,神思有一刹恍惚,她眉睫轻轻的煽动,像什么若有若无的,在心尖上磨过,飘忽的难以把持!
无论是在冰冷的水中,还是在这苦涩弥漫里,所有最初微凉轻瑟的触碰,都如那烟火的飞絮,定要扬起漫天火热的炫烂才肯罢休。
他再也不觉得心神是收得住的了,像他自己也不相信在水下的时候,只是为了给她渡气,一如此刻。
但是等等,她微烫的脸颊不安分的摩挲着他的时候,某人彻底石化!
双手都被抓住,舌头也被轻轻压着,就没有办法了么?
不!擦掉!抹去!
眉翎誓要进行到底,她只摇头蹭了蹭,某人辛辛苦苦上的一层药,就被轻而易举的蹭到了他自己唇上。
他甚至不可置信的舔了舔,俊眉霎时碾成一条线,军医配的药味道不怎么样!
“你是烧糊涂了吧?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七爷失笑的望着突然抬手环住他的人,那姿势跟抱他的披风是一模一样的,大概是擦完唇以后,觉得这块布料比较凉爽?
但是
大掌反手一捞,猛的将人半携起,他挑起她下颌,呼吸喷薄在她颊上,“今夜是不是不管是谁,你都敢抱,嗯?”
那个‘谁’是谁,自不必多说。
眉翎半睡中突然被抱起,只晃了晃脑袋,小猫似的又蜷进他怀里,寻了个安稳的位置接着睡。
她脸颊因发热而薄有嫣色,七爷低头凝视了良久,良久,直到一声苦笑逸出。
承认吧,男子的胸襟在感情上是毫无大度可言的。若这是必然,那他承认,他狭隘。
狭隘到一分一毫都介意!
掌着她脸颊,他一把将药全抹到自己唇上,俯下身,辗转厮磨,苦涩渡过他唇舌溶在她檀口,像是要在这如斯寂静的夜,将一抹独属的意味,温柔镌刻
眉翎呼吸不稳,唇上干痒,手还不知被什么捉着动弹不得,委屈的往熟悉的温实里又钻了钻。
七爷低头望着犹在睡梦的人,唇角扬起抹笑,轻轻的吹干着她唇上的药,细数着烟眉羽睫。
在扬州城上擦肩而过,他尚有紧急公务在身,根本无法去寻她,只遗憾是惊鸿一面。可老天偏遗下了半块玉,偏偏还叫他捡着,捡到后还叫他再遇见她。
否则,他怎会知道她不是江洛雪?因为,没有人知道,那另外半块玉,也在他手中。
当然,现在已然是故人的遗物了,而刘寅正是他当初亲自举荐给苏安的,当时哪知福祸?
刘寅出征前还曾在他府中小住过一段时日,工笔丹青画的江洛雪,他见过无数张,又怎会不识其容颜?
还有那玉,刘寅临行前暂托给他,说此战倘若不幸魂归沙场,请他将另外半块交于江洛雪手中,所以,他又怎会不识玉?
从捡到玉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不是江洛雪,但不是便不是吧,为何偏偏是那个人?
倘若他早知她身份,他必不会,绝不会
仿佛那是毋庸置疑的,七爷望向门外用力的摇头,目光深沉难解。
像这静悄悄的夜,这狭小的房内,这床榻前,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但一旦出了这里,离开扬州,回到京都,一切,现实的太过残酷!
“你可知,你的身份所背负的,不啻于直接与太子为敌,与丞相为首的大半个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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