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一接到七哥通知,我连夜点了八千精兵,可我实在想不通,七哥为何突然决定提前两日出发?”
九爷牵着一匹与他衣袍同色的白马前来送行,一见面便如是大惑不解的问道。
“本王带前兵先取道房陵,你两日后按原计划带中兵出发。”
“取道房陵?那岂不是绕路了?”
出征前早已勘探过路线,九爷心知走官道远不如走小道,至少可省下一天的脚力。是以他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一听到房陵一地,他那沉下的尾音已俨然不是个问句了。
“呃,虽然,虽然”
七爷虽然了半晌,九爷探究的目光已眯成了一条缝。
突厥盘踞西北数十年偶有犯境,却从未像近来如此猖獗,是以,今秋北伐可谓轰动燕国上下,尤其是这素有战神之名的人奉旨戎兵。
所以,这当口,前来送行的自然不会只有他一人,这一点,他七哥早便得知,可是眼下,他七哥等候的恐怕未必是
这么一寻思,九爷干脆吁声道:“行行行,直接说‘但是’吧!”
“但是”
该怎么说呢,恩师的尸骨七爷已暗中差人从乱葬岗敛起,若不提前两日赶路,恐来不及祭拜,他已愧疚未能让她与父亲见上一面,又岂能再让她错过头七?
除此之外
七爷负起手,身后是逶迤浩荡的千军万马,而他轻蹙的眉峰下,眸色复杂的,连九爷一时也看不分明。
但是什么,七爷迟迟也没有说出口,可能,也没有必要听了,正如九爷所料,能叫他连行军这般素来严谨的事,也临时作改的,果然也无旁人了。
一身素黑的俊美少年抚着云骓马鬓,七爷大步朝她走去,二话不说,抬手先探去她额头。
“总算来了!本王那日回去才想起自己疏忽大意,那晚竟忘了给你请大夫,这两日天气又渐寒,唯恐你伤寒复发,万一再像上次那样连站都站不稳,可怎好”
大军虽远在丈外,可这亲昵的举止还是依稀看得清楚的。但他来到她身边,与无数次一样,从来是旁若无人的!
这动作隐约熟悉,江逸也曾这样抬手拭来她额头,当时愠怒的甩开,眉翎知道为何,可当他的手落下时,她却不知为何,她当街拥着他时,脸都不曾这般烫过?
拭过体温,七爷刚松的眉头又拧起,把人从头到脚细细的看着。当感觉连九爷也目光复杂的看来时,眉翎略局促的低下了头,知他想问什么,她摇头道,“江忠并未发觉什么。”
“这才是‘但是’吧?”
九爷刚想凑上前去打趣一句,,一横来的手臂已直接将他拦拒在她两步开外。
“九弟,你莫要胡言乱语!”
这话中警告之意若再听不出来,那就在真是在找死了!
九爷打小就练就了看他七哥的眼色,反应绝对够快,顺势将本就伸长的脖子又朝前探了探:“房陵,请代本王也上一炷香,老师不世之功,千秋铭记!”
看唇形,九爷原本要说什么,眉翎不知,但这话,她依旧感激的点点头。
确实,九爷靠近原是想借机调开七爷的注意,再顺道提醒一句。
毕竟她虽是男子装束,但相识的人未必就认不出,待会万一
可好像,也没有万一了!
眉翎刚到,七爷一刻也未耽搁,一句此地不宜久留,就已经下令即刻启程了。
“本王对外说你是我的亲兵,云骓就跟着你吧!”
“云骓是七爷的坐骑,想必军中无人不知,我驾,不合适吧?”
大军已整装待发,前方两人仍在低语,九爷不甘心的仍想上前提醒一句,却恰逢那人转身走来,他似重燃希望般急急道:“七哥,那个慕”
然而希望来的有多快,灭的就有多快。
已到舌尖的话‘慕家小姐已打过招呼要前来送行,想必已在路上了’愣是被摁在肩上的力,生生给逼了回去。
“九弟,你的马,本王征用了”
七爷意味深长的拍拍九爷肩膀,如是说着。
慕欣要来送行,那是送玉雕骏马时就通过气的,可七爷末了交代的话也不过是叫九爷警惕太子动作。
除此之外,竟再无其它?
当九爷独立寒风,茫然的望向军涛如浪中,那驾在白马旁头也不回的背影时,犹有些不可置信。
九爷哪里知道七爷拦下他的话,是因为眉翎会看唇语,他只知,从启明星未亮,到晨曦微露,三个多时辰,八千将士和那人立在风露中竟只为等她一人!
不知惆怅了多久的九爷倏的打了一个激冷,城门内匆匆驶来一辆马车时,城门外大军的踪迹刚浅淡在视线中。
他回首目光深了深,一个想法猛然闪过
磅礴的大军化作一黑点融在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时,本该已随太子赈灾而去的人,竟也出现在此。
从眉翎推拒进宫而借口入住寺庙起,江逸便已洞悉,而今日她自打出寺庙,一举一动皆落在他紧随的目光中。
她确实谨慎,那人也一样,一路没有派人相接,由她独自扮了男装避开耳目混入军中。
可眉翎不知,在江逸看来,仍蒙在鼓里的江忠确待她视如己出,又怎放心只让区区两个护卫守在庙里?
平素若非他相陪,她与江甄出门都少不得有十几隐卫在前后吊着,这次又怎会例外?
所以,临行前夜,江逸借口洛雪大病初愈,需要人照顾,而江忠早就以为两人情愫已深,对这话不曾起疑,更是一笑应允了他留下。
而他幸亏留下了,否则,任她再小心,又怎能轻易避开十几个隐卫的追踪来到此处?
眼睁睁的看她跟着那人离去,江逸也不知自己这般,究竟是对是错。
守候,竟是他唯一给得起的温柔。
然而江逸始料未及的是,就在此处,除却迟迟赶来的慕欣,他竟还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螳螂捕蝉是否总有黄雀在后?
城外林间枝叶暗动,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的,竟还不止江逸。
然而姜国散在燕国的探子们,关注的只有那个唇红齿白的黑袍男子。
或者说,她昨日进寺庙前分明还是女子的装扮。
因江逸也暗中跟着她,他们不明所以,也不敢贴近,只能远远的吊着,可若非跟着江逸,他们竟还真未认出,她转身换了的扮相。
一纸素笔勾勒的女子画像被恭敬的收起,这画从多远处传来,此处所见的关于画像中人的一切,就要传回多远去
瑞朔二十六年秋,燕国八千精兵率先启程北伐。
军声橐橐,马蹄势不可挡的卷向征途,漫天的烟尘翻滚如云,城门内远望着的,前方等待着的,远方记挂着的,以及犹在途中的人。
第81章 送爱入局(一)()
“生的英伟;死的寥落,也是可惜!”
燕国北境如铜城铁壁,姜国斡旋多年攻而不破,苏帅的名号在敌国亦是响当当。
探子来报呈到御案上时;已是三日之后。
是夜;姜宫。
御书房铜盏绢灯笼着明火,勾勒出案前人深邃分明的轮廓。
“她;到哪了?”
“启禀皇上,据探子来报,她始终在燕军中,探子们一时也也无法靠近;但估算燕军脚程;应将至房陵了。”
燕军?房陵?
一袭乌金龙袍拂袖而出,宇文灏瞻向殿外新月;深沉冷倨的眸子竟游过几缕悠远的遐思。
他忽的半转回首;“穆斌;传朕口谕”
***
夜风揉皱一层眉纹;将百里的青山作墨绿晕染。
月色澄明如许,散在山下河畔的林地,若非偶尔有枯叶如蝶,近万人的军队栖息在此处,竟似一副静谧的画卷。
风不大;天不黑;却出奇的冷。
秋夜霜寒本就寻常;更何况已越行越北,又恰停在这山阴之处,将士们各个唇角呼着白气,眉宇挂着薄霜也不足为奇了。
大军已马不停蹄的奔波了三日,今夜元帅下令在此处暂憩。
说是休憩,可这地势根本不适宜安营扎寨,且不说背山阴冷,光是这密林地也压根无法搭营建帐。
这些连眉翎都懂,七爷又怎会犯这样的错误?
不过是为了迁就一个去处罢了,她也是在路上才意识到,行军本有捷径可走,但那样便‘错过’了房陵。
他甚至谨慎到,原本大军该行的那条路竟‘意外’塌方了,所以他们也只能顺理成章的绕着一座不知名的山,行了整整一日,直到暮色溢尽方才歇脚。
将士们枕戈待旦惯了,三五人背倚着一株树而睡,虽苦寒,但行军打仗向来如此,无一人抱怨,万人散落的林地竟也是整肃有序。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人,此刻,却不在林地。
这处无风无寒,四壁有顶,被褥虽不及府上床榻温软,但在荒山僻壤处已不能再好。
那人说,临水边,夜间要比旁处更暖和一些。
是以,林地外,河畔旁,此时正静静的停放着一辆马车。
没有人怀疑过那是为元帅准备的,所以,即便大费周章,也无一人妄议。
但此刻,独自睡在车内的显然不是他们的元帅。
行军的苦,眉翎不是没吃过,她说可以与将士一同吃睡,他身份尊贵至斯都可,那她又有什么不可?
然而也不知哪个字说错了,某人一双英俊的剑眉顿时拧成了麻花,未过多久,她就被不由分说的带到了河边。
眉翎记得他说过只能歇三个时辰,可马车却是他提前派两个骑兵,来回奔波了近八个时辰,不知从周边哪个农乡的大户人家硬买来的。
两个骑兵说起来也是颇有难色,直言以后宁可上阵杀敌,也不愿再费这么多口舌。
她从旁听来,想想也是,车内红帘幕布,囍字的红印都还未退,一看就是迎婚娶嫁用的。
乡野偏僻之地,难得有辆像样的马车,人家哪里舍得卖?
这回,又不知那人花了几根金条?
河水涓涓,除却偶有白鹭啼鸣传来,车内格外安宁。
眉翎轻轻的翻了个身,帘外月光垂泄,她换了个角度继续凝望着投映在帘帐上的背影。
那姿势隐约是单膝支起,半靠着车沿而睡?
“本王就在外面,你有事唤我!”
与在扬州一样,七爷将她带进马车放下帘帐之前说的也是一样的话。
这几日忙碌奔波,她极安静,时常一日无话,只是怔怔的看着将士们作息。
那是往昔她熟悉的场景,也许心境需要时间来平复,但夜阑人静猛然惊醒时,枕上一片湿冷,她独自枯坐在榻上,门槛处,眼角旁,似乎总有那么一个背影,一如此刻,陪伴到天明
车外的身影又有轻微的挪动了下,一个时辰内,好像已是第五次了,眉翎阖了阖眼,恍然想起什么,她蓦地坐起了身。
车幔被悄悄掀开,那触手可及的寒意才叫她惊觉,仅一帐之隔,竟判若天地。
前军走的太急,大量的军备还在路上,这山间的天气亦是突然冷下来的。
他甚至还不及那些将士,因为他仅有的两件御寒的大氅狐裘,已一件被垫在她身下,一件盖在她身上,而他的衣衫,触手便是秋露霜寒。
“手怎的这样凉?”
指尖未来及在他衣上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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