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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怎的这样凉?”
指尖未来及在他衣上停留便被大掌握住,连带整个人被他揽进臂弯。
眉翎思绪忽然有点乱,手被他挽着呵在唇旁,怎的她觉得脸也跟着烫?
“怎么还没睡?睡不习惯?还是太冷?”
一连串的发问,该怎么回答呢,好像都不是。
眉翎刚摇了摇头,腰上环来的臂弯一携,人已被他抱进了车内。
“这几日赶路辛苦,今晚山底又阴寒,你切莫再着凉了”
七爷边说边将她放在铺好的大氅上,又拿狐裘将人盖了个严实,只留着一只小手挽在他掌心。
月色微朦,斜挑一抹在清隽的眉宇下,衬得他眸子越发像天外剪的夜色,眉翎出神的望着,那眸中有星辉浩渺,还有,她瘦削的脸颊。
“睡吧!我就在外”
话是毫无征兆的断下的,七爷没来及站起的身子,又慢慢倾了下去,定定的望着两人相握的手。
他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觉,竟像是惦念了许久,终于有回响。
也是头一回,他松开的手,竟被她反握住。
“七爷!”
她嗓音微哑,但他偏耳听着,仿佛那声音,极动听。
“我睡不着,因为没有枕头。”
京都长街上,那个并不宽敞的马车里,眉翎也曾这样说过,不同的是当时玩笑,此刻,似乎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认真。
而相同的是,话音未抹,她已被捞进一怀里。七爷倚着车壁坐下,将人裹着狐裘枕到他臂弯。
“七爷!”
“嗯!”
眉翎阖目轻声的唤,那重重的应声,隔着黑暗都能感觉到他在笑,大半夜的,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乐的?
只是七爷颠颠的傻乐,是忽然定住的。
指尖巡着精瘦的腰脊向上,眉翎凭着记忆,将手停在一处,“你这里伤可好些了?”
“好了!”
声音有些僵硬,甚至还有丝小紧张。
好了?那么深的伤口,才几日就好了?他靠在车外时不断的调整姿势,显然是在迁就着伤口,眉翎探究的抬头,某人一副正襟危坐又未经大脑就脱口而出的模样。
怎的又突然严肃起来了?
不懂!眉翎无声叹了气,她哪里知道,某人本就温香满怀,她手再那么似有若无的在他背上一划,他心神能不荡漾?
手臂是突然轻的,七爷不明所以的低下头,怀里的人正爬起身。
“七爷往前来一些,坐起身,抬手,再抬高一点”
大氅原还垫在身下,眉翎半跪在车内借着月光将下半部分叠成块状,车壁冷硬,她把大氅一半披在他肩上,另一半垫在他脊背伤处。
原先盖在她身上的狐裘也被展开来,盖在了他身上。而她,则不需要这两样了。
因为,那怀抱从来比什么都温暖。
出神的看着她做好这一切,又蜷回怀里,纤瘦柔软的身躯盈了满怀,他竟有些不敢想象,她从来像握不住的沙,而眼下,他只需轻轻抱住,她就完全属于他。
环来的力度可一点都不轻,像极力在确认什么,眉翎未有挣开,由着他抱着,狐裘盖在他身前,也盖在她身上,而她,还多了一双搂紧的手臂,这夜,再冷也不怕。
帘幔,七爷始终没有阖上,眉翎知道他不是忘了,两人默契的谁也未提,任月色徜徉在车内。
而她枕在他胸膛前,看着远天,狼牙月,山头依稀缀了些残雪,竟似千年的雪莲,月光中不凋谢
这奇寒的秋夜,忽如其来的温柔旖旎,连唇角呵出的雾气也如花开。
七爷下颌抵到她鬓旁,声音跟着唇瓣轻轻的,轻轻的落下,“再过两个时辰,越过这座山,我们就到房陵了”
***
拂晓还未破,西山卧一轮缺月,半明半寐的夜幕仿若天地间一副无边的挽联。
一方矮小的坟茔前,跪着一单薄素黑的身影,掌心一捧黄土,秋风似故人惜别,一寸寸的拂过。
戎马一生的人未倒在纵横决荡的沙场,却困在这方寸之地受辱。
心怎会甘?倒不如归去。
再未流一滴眼泪,骤失凭怙,从歇斯底里到平静如斯,数日光景竟像一瞬,那一瞬里陪着她的只有一个人,一句话。
眉翎淡然的望着坟前青烟浮遥,凝而不散
***
“七爷——”
林野荒僻至极,没膝的野草在风中幽幽的推开一浪浪波纹,一道惊呼猝然划过,似溢着极大的骇意。
因取酒而刚刚离去的人身形猛的定住,咣当声响,酒壶迸碎了一地,七爷已狂奔回。
弹指前,眉翎正独自跪在坟前,黄圈纸钱在空中漫卷,偶尔有几声寒鸦,灰烬淡淡的散了一天。
异动是突然如鬼魅般而至的,平地生风,漫天的纸尘猛然似一道箭矢冲溅开,一只冰冷的手,蓦地就落在了她肩上。
“七爷?”
眉翎诧异的试问,当时晨光已熹微,回头,一道黑影竟遮天蔽日的兜下。
她反应过来时,狠力的甩开手,刚起身,一勾若鹰爪的五指已在她眼中急剧的放大。
这黑衣来势颇凌厉,下手却
脑中猝然闪过一念,这人似乎意不在取她性命?
在那掌风劈下的瞬间,眉翎一咬牙,非但未躲,反而探手迎了上去。
来者周身墨色,连头面亦罩着黑巾,仅一双暗冽的眸子,如黑洞般透着说不出的诡谲。
然而,那黑巾下,是怎样一张面容啊?
扯下的面罩是瑟抖的从手中甩落的,眉翎只觉浑身的汗毛都一战,只剩两字惊骇的从喉头溢出,“七爷——!”
惶乱中,似乎又有几个黑影纵跃,她再无暇顾及,不是没有恐惧过,她曾亲眼目睹医馆的掌柜坠落在血泊中,犹记得当时人潮汹涌如浪,只剩她一人立在残阳下躲无可躲。
然而此刻转身,脑中一片空白,眉翎只觉那一刻给她全世间她也不要,荒野的风绷紧在面上,将眼角的枯黄苍茫,而只有那一个奔来的身影,是她要去到的地方。
“嗯,我在,我在”
不知谁拥的更紧,感觉得到彼此急促的呼吸,耳边低柔的声音不断的重复着,方才一点点平息她的惊悸。
眉翎紧紧的闭上眼,方才猝然撞入她眼帘的面孔,仿若地狱泣血的厉鬼,竟是满面狰狞的刺字。
而当七爷也清楚的看见这一幕时,不似眉翎的惊惧,他脑中忽的转过什么,紧凝的目光竟有一瞬的恍惚。
“回来!”
七爷一声疾喝,几个黑影蓦地定住,眉翎是直到那时才知,此次出征他竟还派了暗卫跟随。
实则从她进军中起,只要他不在身边,她丈内必有暗卫守候,只不过她不知道罢了。
而七爷如此安排,原是为了防范太子与江忠一干人等,毕竟苏帅故去的消息一扩散,苏家若还有活口,这不失为一个诱捕他们的绝佳的机会。
是以,此时来房陵堪比入雷池,若有人在此地布下杀手追踪她,他必要杀之,可方才那个琼面的黑衣,绝非太子的人。
“爷,那人”
“不知底细,不追!”
一声喝断,庞牧略讶然的收了声,他虽不知缘由,但其实来者是何人,或者说是什么人派来的,并不难猜测,毕竟,不是哪国都有琼面的人,主子的话分明有蹊跷,但他也只应声退下。
而在庞牧身后,七爷盯着黑衣消失的方向,只比任何时候都更紧的抱着怀中人,自言自语的话,像生怕失去什么。
“以后再也不留你一个人了”
***
“你可知若再跟着大军而行,前方就是”
“战场。”
杂树枯花,群莺乱飞。
温煦的阳光在原野上肆意的挥洒,眉翎倚着陌上一株桑树而坐,手中灵巧的编着草结,她忽然抬头,“七爷方才还说,不会留我一个人的。”
“我”
“我编的好看么?”
什么?这忽然打乱的一句,叫七爷彻底愣住。
青丝马尾摇曳在身后,微风轻轻的撩拨着她鬓角的碎发,阳光在她周身旋起一道淡金色的浅弧,她轻盈的绕至他身后,一边倒步退着,一边朝他摊出手中草环。
“结草衔环,陪七爷上战场!”
阳光下笑生双靥的无邪,竟已是许久未见。她说陪他上战场,他如斯沉醉的凝望着。
随行的暗卫,七爷原是用来安排护送她回去的,大军再往前行便是两军交战之地。
他断无可能让她一同前去涉险,然而,谁也未料到,他绝无可能允许的事,就在那个黥面黑衣忽然出现之后,改变了初衷。
即便,他已隐有预感,前方这一仗,恐不轻松。
但他最终应允她同行,不光是因为她的坚持,更是因为,他心头忽如其来的柔软,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唯恐失去她的恐惧
第82章 送爱入局(二)()
阳光磅礴万里;苍野绵延横绝,雁山连亘如矫龙蛰伏,北风朔朔,掳过千年峰顶冰雪的苍凉荒寞;刮向矛戟森森的军营。
帅营内;沙丘垒成的地形前,凝着一道锐利的目光。
前方战事一如七爷所料;突厥六万大军已来势汹汹,但九爷领的中兵仍驻扎在雁山附近等待集合后兵,前兵仅八千,敌众我寡;形式俨然严峻。
“报——!”
众将士正商讨军情;信使的来报是突然传入帐内的。
“启禀元帅,副帅派人快马加鞭呈上的信。”
长指一划;展开的手书上仅两句:‘确如七哥所料;太子借故压缓了后兵’
太子会有动作;七爷并不意外;然而后面那一句,却绝非他所料。
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骇人的事情,门帐猝然跌落,满帐的将士看着那个素来沉稳有度的人,焦急的奔了出去。
眉翎本是郁闷的跟着一队骁骑准备出营;九爷在雁山一带驻扎等待后兵;那里远离战场;自是比此处安全。
于是,有人未征求她意见,直接命人将她送去。
可这会,她刚爬上马背,缰绳就被牵住了。
不同于顷刻跪倒一片的将士,眉翎很居高临下的瞅了眼拉住缰绳的人,“七爷不是已经命人送属下走了么,怎的劳驾亲自出来送了?”
‘亲自出来送的’人没说话,长指顺着缰绳挪动,讨好的蹭着她手。
虽说这位爷往这一站,他不说起身,也没人敢抬头看,可他真是净往她手心痒处逗弄。
“七爷若无事吩咐,属下可要奉命离去了。”
眉翎说着没好气的扯起缰绳,却没扯动。
滚鞍上马的身姿极潇洒,他促狭的笑转瞬近在耳后,“你个小亲兵,敢跟本王顶嘴?给爷老老实实待着,好生鞍前马后不去了,哪都不让你去了。”
末了的音调没来由的低沉了几分,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与她听。
而眉翎更不知道为何,他大大咧咧的坐在她身后,将马头调转回营,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把她手握得极紧?
***
日沉西山,天地华色暗转。
营帐内的烛火明艳,却照不亮满帐人晦暗的神色,眉翎是直到坐在帅营的一角,望着一帐的面色悁悁,才知战况局势竟已如此险恶,难怪那人与她说不去九爷那里了。
‘姜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