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数。”
漏断声歇,满殿只余金镂香龛上方的云烟仍孜孜不倦在眼前冉冉,不知是檀还是麝?
这香味,她几日依旧未嗅明。
眉翎望着缭绕的焚香微皱了皱眉,似认真的思忖了一番,忽而低低笑起,她欣赏他的坦率,但该如何说呢?
是该感谢他施予的一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和万凰尊荣?
还是那从此摆脱不掉的深宫孤寂,宫闱争宠?
爱在钟字之后,最不该跟其他,钟是独寄与唯系,本就是专属的意味,哪还有她们?
这个字用的妙,可惜不对!
不是什么人,都用得起这个‘钟’字!
但倘若这是君王此刻的‘钟爱’,那她不想妄议史上色衰爱弛后,那数不尽的废后废储惨死而终的人,当初的倚仗都去了哪?
眉翎无声摇头,该说的昨日都已说过,至少,他最后的一句话还是让她欣慰的。
手无声的从他心口抽走,宇文灏顷刻已觉察,胸脯微微起伏,他并未将她手再挽回,掌心已空,却依旧僵持着方才的姿势。
两人一时无话,沉默了几许,君王不愧是君王,宇文灏接下来说的话,温柔里藏的刀锋叫人不寒而栗。
“战俘,朕明日便带你去看,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因为朕刚回宫时便已着人去打探,你哥哥既是少帅,定是他们熟识的,朕命他们随机选几人作了画像,容貌倒也大体一致,照着那画像去寻,你哥哥恐怕多半不在其中,你明日且再去瞧瞧看,不在也无妨,只要他还活着,断不会冒着朝廷重犯的头衔轻易回燕国,朕再命人去边境的深山农舍挨家挨户找,朕保证,只要他一息尚存,定将他寻回来。朕一直未带你去看战俘就是怕你,朕不希望你见完了就走”
“眉翎!”
突然又唤了她一声,声音极郑重,似还有一抹不依不饶的意味,“朕说过不逼你,你只要留在朕身旁,朕便一日赦免一个战俘,那些人,想必都是你父兄的同袍,亦或你的叔父长辈吧!你倘若见过他们便走”
宇文灏忽的挽开她手,慢慢睁开眼,眸里阴鸷涤涌,面上蕴的笑,却一丝不增,一丝不减。
“足见你也不在意他们,那你都不在意了,朕还留他们的命做什么?”
宇文灏说罢,又挽回她手重新盖在眼上,生杀制衡的胁迫,似说的不过是一句枕边的吴侬软语。
殿内余音散尽,夜,似陡然就静谧了下来。
而眉翎依旧安静的垂眸,听着膝上人逐渐悠缓的呼吸,想着肋骨内三寸,那里,跃动的是怎样一颗帝王的心?
余光里,手上裹着的雪白的纱布,像一片蒹葭苍茫,在无限的放大
***
掌心再次摊开时,有淡淡的药香逸来,皇宫中不愧是有人间的极品,连药都没那么苦涩。
眉翎这才知道他昨日说的不忘是什么,手上伤口已料理过了,药纱缠的细致整齐,而他龙榻上的锦衾似乎也不至于大到放不下,因为此刻,正盖在她身上,而她则歪在小榻上独自醒来。
想来宇文灏应是去早朝了,而眉翎盯着裹着药纱的手掌,却在掰算着另一件事,有人临走前与她说‘等我’,她出来几日了?
***
天色淡明,此时启明星正亮。
风吹色如血,轻柔的撩起玄色的衣摆,铁甲半身迸溅的嫣红,一绽成硝烟里最炫娆的朱花。
血战了几个日夜,大局已定,元帅提前归营,本是该欢庆的时候,此时,营地里却透着一抹骇人的死寂。
元帅的营帐内,还保留着人离去前的模样,披风叠放在太师椅上,茶盏铜镜整齐的摆放,最是案上的那本书,不知反扣在了哪一页。
营帐外,地上断箭残弓旁还躺着一柄血剑,腥色早已风干。
“四日?很好!”
“七哥,不报是臣弟的主意,不关其它人的事”
九爷的前襟猛的被攫起,一道腥寒的目光横扫,满营的将士顿时跪了一地。
声息不闻,凝如千钧的空气似绷在一根发丝上。忽然,横空有利剑抽风声,九爷紧紧的阖目前,一缕发尾在风中吹断。
剑锋挑着乌发凌空抡了一圈,堪堪朝所有跪地的将士一指,“本王倒要看看,从今往后,还有谁敢瞒上不报。”
厉声最后一字跟着手中的剑同时掷落,冷刃噬地一尺,犹簇闪着寒光,青筋迸裂的手猛的就攥上一突厥人的喉头。
若以九爷的身份,断发代首已是极刑,那么此刻,弃剑不用而徒手扼喉,没有人敢怀疑,元帅的愤怒。
这突厥人正是三日前被派出去搜寻眉翎的一队骑兵抓获的,姜军的人不光斩了突厥三王子的手,连他的也一并斩了。
两人刚被斩手,岂料姜军前脚刚走,燕军后脚又来,突厥三王子一脚将他踹下马,自己逃匿了,他连手都没有了也只能就擒,而此刻,濒临窒息前,他已在这跪了四日了。
“她,她说自己是姜国的探子来,来你方刺,刺探军情的,我们追,追杀她,后来撞到姜军,她就被带走了,我们也没想到,她竟然是,是个”
‘女子’两字像催命的符,叫刚从沙场上披血而归的人,都不曾见识过他此刻的残忍。
眼也未眨,七爷猛的一收力,突厥男子头骸断地,恐惧的目光永远的停在了天边刚露的曙色。
下一刻,一声暴叱就跟着急剧的步伐穿过一地的人影,“传本王军令,突厥人马不斩尽杀绝,不准收兵!”
“七哥,这穷寇莫追”
“本王现在不是要打败他们”猝然转回身,一道怒斥响彻军营,“是要打死他们!”
地上突厥人的尸身已断成两截,连九爷都噤了声,哪还有人敢多嘴。
地上,还有一缕断发随风残卷。
九爷无奈叹气,论军规,此事是他瞒报在先,但兄弟二人几乎是在一个床榻上爬大的,那是何等的情分?
他早料到他七哥会恼,却不意会这般毫不留情的削发,今日得亏是他,若换成旁人,任是哪一个,恐怕都得身首异地。
但这还不算,九爷更担忧的是,穷寇莫追的道理他七哥何须旁人来提醒,可素来冷静的人这般怒发冲冠竟似为红颜,似乎有些
九爷杵在原地暗自忖思,眼见七爷进帐褪了战戎之后又迎面走出,
“九弟”
九爷瞠目望着转瞬已走远的背影,匆匆追了上去,他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他七哥着实有些失控。
可九爷哪知,旗开得胜,大局在握,七爷自是该意气风发的归来。
但营中偏少了一个人,少了一个等他归来的人,他临走前叫她等他,可门卫说她去找他了,他现在心上除了她,此时此刻,哪还容得下其他?
更何况,她现在还在宇文灏身边。
***
暮色微醺,御书房内已是银烛新火。
文房墨宝,雅阁御案。
一长指划开奏折,紫毫舔墨,穆斌恭谨的立在一旁,几欲开口,却又忌惮什么几番吞了声。
“有事?”
宇文灏长眉微挑,穆斌一凛,应声道:“启禀皇上,罪犯莲儿今日午时施刑后,太子妃已自缢”
垂首批阅奏折的人正疾笔劲书,神色岿然不动,穆斌悄悄探了眼,握了握手中之物,方才续言,“礼部恐有疏漏,万望皇上之意,太子妃下葬是按”
言至此,他一字不敢再多说,但话中意味已显然,太子妃这尴尬的身份,下葬的礼仪是按后妃,还是?
鸾漂凤泊的一笔似写了许久,宇文灏若充耳未闻,舔墨又续笔,御书房的声息同它的主人一样,静的若无其事。
一声烛焰轻爆,皇帝眉头微皱,已有宫侍上前剪烛,奏则在他手中合起,接着又取了下一本,案上一摞奏则渐薄之后,御书房内才不紧不慢的响起皇帝的声音。
“礼部若连封制下葬的礼仪都不晓得,就全部去陪葬!另外,你手中之物,阖棺前物归原主,一同下葬。”
穆斌一惊,手中尚未敢递出的信笺赶忙蜷紧了,他暗自唏嘘之余却也不甚意外,这太子妃遗下的陈情书信,皇上到底还是不会看,人在时,尚且厌见一眼,更何况,人已香消玉殒了。
况且,皇上适才的话意已昭然若揭,没有旨意就是明显的旨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想着不由得泛了些同情,碑文一刻,黄土一柸,太子妃永远是太子妃,终是到了泉下也难安。
不过,知主子忌讳,穆斌面上的神色是万不敢有差池的,他微微侧首,正与偏案另一道目光不期而遇,两人相视皆无奈一笑。
“又在骂朕了?”
穆斌闻声立刻昂首挺胸,一派正色凛然的数着御书房的灯火。
偏案上一支玉竹笔杆在指尖旋转,笔毫停顿处,不偏不倚的指向皇帝,“宇文,祝你有一日也你遇见一个,叫你号令天下的生杀予夺都派不上用场的人。”
这厢穆斌没绷住,刚失声一咳,顷刻又端正了神色继续与烛火对视。
那厢两道目光一触各自轻轻笑开,一个因为不屑,另一个因为知道他不屑。
帝王生杀于心本是寻常,但这位更狠,杀人不够,还要诛心,必得遇见一个比他还狠的人来惩治他。
眉翎听着自己磨牙的碎音,挥笔在手下的书卷封页题了四个大字。
此刻,她手旁的一堆竹简是这人叫她每日来御书房抄录的,她打开一卷之后便再也没看过第二眼。
那一堆的竹简到现在还耸着山一样的姿势,而这几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奋笔疾书的抄录,然而,她只打算把这一本书都写满字迹,至于写的到底是什么,她暗自笑了笑,其实这竹简是宇文灏随手挑的,他根本未过目。
她不知道其他皇帝平素的生活是怎样的,但这位皇帝就她这几日在御书房所见来看,除了第一日抱了个美人外,其余时间几乎除了批批奏折,就是杀杀人。
所以,她不信他会有那闲暇功夫,去看她抄的到底是不是竹简上的姜国后宫嫔妃管理制度!
嗯!晾了须臾墨迹已干,眉翎睨眼封面上的字,又蔑了眼宇文灏,越发的觉得自己这四字简直把这人一生的精粹都浓缩出来了。
流岚飞烟的墨痕从上至下写了四个大字‘君心叵测’。
就当眉翎不可抑的感慨时,穆斌不知何时离开又匆匆走进,御案前耳语,皇帝黑曜的眸子骤然一紧,御案上的一封信笺蓦地被他按住,信封上,一枚火红的玺印宛如初覆。
在此之前,宇文灏一直等一个人,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姜国的天色,明日终是要变了,而这封他从扬州带来的信,也终将要派上用场了。
明日的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前,这封燕国外寇勾结的信将会是写给权相的,欲加之罪,他要的便是那‘辞’,他一直在等的是明日将信笺呈出的太尉,亦是他的帝师。
然而此刻,穆斌带来的消息,俨然让他更感兴趣。
皇帝黑犀的眸眼意味深长的转向偏案,突然开口:“你不如写封信吧”
***
是夜,天外月色未明。
一阵香风和着轻笑逸来,纨灯纱拢着橘色的光悠悠曳曳的挑在杆头,冷不防映照上几抹高大的身影。
黑衣劲装,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