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三字吐的犹是滞滞泥泥,却是听见那‘七爷’两字,一道忧疑的目光终是从偏殿方向折来。
信笺始终不曾向他一展正面,只在那宇文灏的指间挑衅的晃荡着。
只报平安?
远天浓夜入墨,殿宇碧金流光,天地的混沌似都在那一刻湮溺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宇文灏仍旧轻暼淡笑的睨着他。
“不可能!”
一道声音似秋日委地的第一片落叶,那么轻,偏笃定的沉重。
殿内不知是谁猛然咋舌,太尉亦惊的连连退了几步,数十个宫侍惶恐的蜷缩在地滚作了一团,无数道目光栗栗危惧的望向一边。
而那边,不过有一人往前迈了一步,挑起血剑,直指向的,正是他们浑然不动的皇帝。
“本王只听她一人说的话,你请她出来当面与本王说,她只要说一个留字,本王绝无二话,否则”
第92章 送爱入局十二()
瀛洲鬼客?
眉翎直到进了安清宫偏殿的一厢房歇下;犹自在回味那清甜的茶香和怪异的花名。
片刻前,宇文灏不知为何,突然叫穆斌领她去晏太妃的宫殿落脚。
晏太妃是何人?
听闻宇文灏生母过世的早,而晏太妃并无所出;便成了他的教养母妃。
宇文灏登基后;生母追封了谥号,而这位太妃本是要尊为太后的;岂料她自己婉拒了,是以,晏太妃虽为太妃,但在宫中的地位多半是相当于太后的。
当然;这些个听闻;眉翎也是刚刚才听身后的穆斌说的。
因为这一路上实在是漫长的无聊,来就来吧;不知为何还另辟了蹊径从偏殿绕行。
她还以为这样近一些;可穆斌带她走的尽是不见人影的小道;七绕八绕;她也搞不清到底是绕远了,还是晏太妃的宫殿本就偏远。
不过,她早就不想宿他寝宫了,没的尽招醋风,来这里正好;而来此之前;她已叫穆斌带她回了趟寝宫。
嗯;有些东西得拿着,眉翎抱紧了怀中的裹好的衣物,一抬头,金雕玉匾,朱灯明暖,安清宫三字说不出清隽郁秀。
饶是夜色未明,也看得出这庭院不似一般的宫殿,既不见佳木茏葱,亦未见奇花烂漫,只一排翠竹绕庭院,院中一株树,眉翎路过时匆匆瞟了一眼,大约不是花季,亦未见果实,并不认得。
穆斌传完宇文灏的口谕便匆匆离去了,口谕大约就是说她今晚宿在这,请太妃尽地主之谊。
而此刻,眉翎定睛处,是一入正殿的一个一人多高的锦纱屏风。
都说牡丹国色天香,可这鲛纱为底,绣着剪云披雪的白花,再点缀几只彩蝶,栩栩如生,又不乏清傲风骨。
美则美已,可眉翎凝神望着花,总觉得缺了些什么,“瀛洲玉雨,雪蕊仙姿,甚是赏心悦目,就是”
话音未抹,屏风后已然传来一阵温婉的笑声。
眉翎施施然走进,敛裙行礼,虽说她见着宇文灏也是向来不拘礼的,那多是因为她也没把他当皇帝看,可这位毕竟是长辈,行礼,份属自然。
抬眸朝殿上望去,这是她第一次见晏太妃,不似寻常一宫主位高高在上,却坐在偏案低眉刺绣,莫名的觉得那屏风定是出自主人之手。
温婉如玉,恬淡如菊,虽是罗衣素雅,然举手顿足间清贵的风韵似浑然天成。
霍然有些明白她为何婉拒尊位了,深宫中竟还有这样素淡的女子。
两道目光相触,皆微微一凝,太妃淡淡笑开,“姑娘,那屏风上不是梨花白。”
“不是瀛洲玉雨么?”
“照姑娘的说法,那是瀛洲鬼客。”
太妃蔼然一笑将目光递到屏风上,似在回忆什么,音色也跟着沧桑悠远起来,“牡丹为贵客,梅为清客,它为鬼客。”
鬼客?
许是只是姜国才有的花,眉翎确实不曾听过这花名,正讶异着,一宫女奉上了茶盏笑道:“姑娘来的不巧,此花冬腊月开,这茶中的花是我们太妃往年收藏的干花,不过它那鹿梨果,现在泡茶倒是正好。”
盏盖打开,淡绿的水烟中,雪白花蕊,紫铜小果,那一晚,明明是眉翎头一回尝到这般清甜沁心的茶,却觉得淡甜中的微苦,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安清宫,是茶香四溢的静谧,另一地,嚣嚷之后的平静,最是死寂。
穆斌急匆匆的赶回御书房时,殿外禁军已是血尸遍地,他惶遽的冲进内殿,一道怒喝已劈头砸来。
“胡闹,身为御前带刀统领竟去护送一女子?简直胡闹!”
连御书房内亦横着几具禁军的尸首,无怪乎太尉朝他怒目而指。
但穆斌此刻惊怔的是,连皇帝免跪拜之礼的太尉,竟也伏跪在地?
御书房的气氛,血腥之中,荡着几分不明的阴诡,穆斌秉剑同跪,什么话都未说,亦不敢说。
其实他早就得知有人潜进皇宫,须知宫内这般森严的戒备下,能不动声势的进来绝非泛泛之辈。
更何况,若不是有人无意中发现禁军的尸首,且衣衫皆被除去,那恐怕这些人来了又走,他们都未必会发现。
他当下便请旨封宫缉拿,岂料皇上几乎未思量就否决了,只叫人远远的跟着,甚至连殿前的禁军也只留了数人。
穆斌虽也觉得极不妥,可他只听命于天子一人,包括送眉翎去晏太妃处,可皇上现在
御案前坐着的人长指扶额,眼睫低垂辨不清眸色,然成川的眉宇里刻入的狠戾与踌躇已拧成一团。
陵安王方才说什么来着?
‘把人还给我’?
比当初在洞涧里横剑指来叫他放手更狂妄,那话,是私有的意味?
可他方才又说了什么,逼得太尉也跪下了?
他什么也没说,在殿外禁军围剿,陵安王四人被迫离去之后,他竟然没有下旨追剿,连穆斌也不在,百千禁军自是无人敢擅动了。
他真是疯了,居然想放过陵安王?
不!这人早就该杀了!
可眼前猛然就晃过一双平静无波的眉眼,这几日,她从起初还有些失望,到越来越不在乎,他岂会看不出来?
但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挽回,只要她留下,她早晚是他的。
他方才特意叫穆斌把她送的远一些,一来就是怕她起疑,她太聪明,他甚至叮嘱穆斌尽量少与她言语,免叫她发现异常。
二来,若在宫里杀陵安王势必惊动阖宫上下,根本瞒不住,她若知道了,她似乎对陵安王
宇文灏目光阴冷的捻向案上信笺,太尉却在这时突然起身,“老臣不知皇上在犹豫什么,穆统领已回,此时若再不追,陵安王必定已逃之夭夭了。”
御书房内,皇帝依旧沉默,只死死的盯着信笺,不知在暗忖着什么,太尉广袖朝黑压压的殿外一甩,戟指怒目道:
“今日早朝后皇上与老臣提及立后一事,老臣亦认可,后宫平衡不宜打破,叫各方势力互相牵制,免得一家独大,后位另立她人不失为明智之举。家世越寻常越好,只要能为皇上把控,哪怕把后位架空亦无妨,将来立长立嫡,皇上也无外戚干政的后顾之忧。”
“皇上说有一孤女想让老臣见见,那恕老臣直言,倘若是方才那女子,老臣只当皇上是把玩个小宠了,老臣不知她是何方神圣,但陵安王显然是为她而来,那陵安王又是何等的人物,区区几千精兵敢吞突厥近十倍的人马,竟还将其打的望风披靡,皇上不是不知吧?”
太尉目光精锐的捻动,语调倏的阴沉了下去,“他这等角色,莫怪老臣妄言,将来必是皇上逐鹿中原的劲敌。今日他为一女子送上门来,皇上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犹豫,该不会也是因为那女子吧?女人而已,茶余饭后的调剂品,皇上一旦当真,误了江山,那便是红颜祸水,老臣第一个要杀了她”
“太尉多虑了!”
御书房内,一调悠悠缓缓的曳起,捻紧起单薄的信笺,皇帝终于抬起眉眼,笑声低沉又危险。
“朕可从来没说过不杀他,朕不过是不想在宫中杀他罢了!他绝无可能逃得掉,走了,也必会回来”
***
风未动,尘先起。
隆滚的铁蹄声踏碎夜的静谧,姜宫外一队玄色的骁骑若鳞云虹贯而出。
为首的那一人似一道黑亮的闪电,挽破夜空的剑,直劈开前方围堵的姜军。
皇城里太平无事,养尊处优惯了的禁军,哪里拦得住这刚从沙场上死人堆里蹚过的骠骑,不妨碍他们把这富贵靡丽的皇城当战场再踏上一遍。
一路腥风,一队玄衣顷刻已势不可挡的出了皇城。
人马已聚,城门既出,本是可高枕无忧了,然城门上一声吼,最先叫九爷毛骨一悚。
“陵安王!”
太尉手持信笺,阴冷的嗥声乘着风,直追向城门下,“老夫久仰阁下威名,这信,乃吾皇受笔者所托,送予你。”
犀锐的眸光一恍,转瞬有致命的绪色倾覆,风中猛然就定格了一抹飒影,在七爷提缰回首之后,苍莽的尘埃在他身后掀起。
“七哥不能去,必是陷阱!”
“元帅三思啊”
“爷切不可冒险”
一刹哗声躁起,七爷似充耳未闻,回头,前方是四十八尺高的姜国的城墙,身后是如涛的夜浪,而天地仿佛在他一人身上静了下来。
“陵安王!这确是那女子亲笔写予你的,她说务必要交到七爷手中,你一看便知,七爷,你不打算看看么?”
太尉佛口蛇心的煽诱毫不掩饰。
身后的玄衣中,有人忽然高呼了一句,“爷,就算这信是她亲笔,也万不能去。”
“容我小人一回,这从头到尾莫不是个圈套,突厥那厮说她自称姜国探子,姜皇这边也说是他的人,她分明行动自如,你我都看见了,莫非她原就是打算来姜国,那这信,难道不是与姜国皇帝做的戏来诱杀你?”
九爷寻声望去,愤愤不平的正是方才同进姜宫的暗卫统领庞牧。
庞牧前言的真伪九爷尚不多疑,但这最后一句,着实让人骇栗。
七爷驻马如碑,恍若未闻般,也不知在想什么。
九爷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忽而焦眉厉色的咬牙,朝前面人喊道:
“七哥,我只说一样,这信出现的太诡异了,她早不写晚不写,偏生你今日来寻她,她就写了,且写完人就走了,天下哪会有这般巧合的事?除非是宇文灏发现了我们行踪,她写信不过是为了配合,否则谁能逼她写?她也许没有杀你的理由,但倘若是帮宇文灏呢?”
激烈的附和声一瞬躁起,横剑仗马的人依旧对如渊峙,仿佛话中说的不是他。
城门上下,潜伏的弓箭手,身后的骁骑兵,还有笑里藏刀的太尉,所有人的目光都胶着在他一人身上。
这信,他是取还是不取?
***
有星无月,三更未眠。
不似今日的皇城,安清宫的夜仍旧一如它的名字,安然又清寂。
声色静灭,灯火早歇,唯有一间厢房在此刻,又轻轻擦亮了烛光。
除了门吱嘎两声推开又合上,房内静的唯闻悠缓的呼吸声。
帘幔未落,榻上的人半截皓腕正搭在床沿,来者眉宇微拧,目光便落在她手上缠着的药纱。
他撩袍坐在床沿,就着烛光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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