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幔未落,榻上的人半截皓腕正搭在床沿,来者眉宇微拧,目光便落在她手上缠着的药纱。
他撩袍坐在床沿,就着烛光将药纱解开,查看了伤口又换了药,方才另取纱布重新包扎好。
惯常威仪赫赫的人,低眉垂目的做这一连串的琐事竟也是行云流水。
末了,他握着那只裹伤的手,静静的看着榻上的人。
灯芯已捻暗,照不清他眸中光晕,但见薄唇微挑了挑又绷紧。
一想起这只手今晚按在他心口时说的话,都叫他狂躁的想把这樱色的唇含住,据为己有。
鼻尖似有若无的兰香引人沉醉,他慢慢低的下头,手心毫无征兆的一紧,榻上人忽的反握住他手,似无尽依恋的将其拉到脸旁,同时呓语着唤了一声:“七爷!”
音调不高,在夜深人静里,却足够清晰。
倘若眉翎此刻睁开眼,定能看见一双比黑夜更暗烈的眸子正扬着赤焰。
再也没有吻落下,宇文灏抽手离去一步未停留,广袖猛的一甩,连案上的烛火也蓦地被煽灭。
眉翎微展一线的目光在吱嘎一声之后,被隔断在门外,偏殿外转瞬有碎物委地声,似狂啸的怒气。
两字,他所有的算计,她如数奉还。
眉翎看着掌上整整齐齐裹好的药纱叹了口气,她一直阖目未眠,门一开,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殿外有宫人侍夜,除了皇帝还有谁能悄无声息的进来?
一场情事,没人愿意成为别人的影子吧?更何况是那么倨傲的人。
如果他非问她要一个答案,那她就亲口告诉他。
七爷两字一唤出口,她便料到他一定会怒,他一怒势必会离开。
其实,宇文灏今晚所说的话,她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就是那‘七爷’两字!
这称呼向来是亲近熟识的人才会唤,他从来是冷冷的喊一声陵安王的,可她怎么也想不通的是,宇文灏今晚的反常是为哪般?
第93章 送爱入局十三()
清晨;安清宫。
床榻上褪下的衣裙已叠放的整整齐齐,眉翎行至案前斟了一杯茶水,犹自在回味着昨晚的茶香,殿外冷不防劈下的几道怒声;叫她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打;打雷了?
愣了半晌,仍不可置信;虽然,她十分肯定那就是宇文灏的声音,但是,这个时辰正值早朝;这位连抬个眼看个日出都没功夫的人;怎会大驾光临此处?
是昨晚怒气没消一直未走,还是今日接着来发余威?
可听昨夜的动静;应该已经砸了不少东西了;余威;也不该是这么个发法了!
如此忐忑的这么一寻思;她将杯中茶水都吞下,转身闪了条门缝,安清宫本就没什么繁复的奇珍花卉,透过几缕翠竹的疏影,院中的阵仗几乎是一览无余了。
今日的风极大;果真是要变天了么?
九旒冕上的玉藻珠凌厉的晃动;狂风起舞;扬起乌金色的龙袍,那万人中央的人周身涌动的是撼慑众生的威厉。
君临天下,当是如此吧?
见过他妖孽般的笑,眉翎还未曾见过他如此威严的模样。
至此,她再也不认为宇文灏是为昨夜余怒而来,他俨然就是一副早朝上了一半被迫赶来的模样。
且看他身后跟着的穆斌,还有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禁军便知,这事态有多严重了。
可对峙的另一方,竟人单影只。
虽仅一人,但秉刀挟持的却正是犹捏着绣花针的晏太妃,而挟持太妃的人,眉翎昨夜才刚刚认识,正是给她呈上花茶,与她畅谈良久,自称是随侍太妃身旁已数年的宫女。
只是谁能想到,昨夜还浅笑吟吟的人,今日倒戈相向已是凶神恶煞。
忽然有些明白,宇文灏为何绝情到死都不肯原谅太子妃了。
亲近的人的背叛,最是不能容忍。
旁观了半晌,眉翎虽不知姜国朝中到底有何异动,但大概了解了,这宫女竟也是权相的人,她以晏太妃作胁要宇文灏放过权相。
难道禁军包围着的那个一身黄袍的人就是权相?
敢明目张胆的穿这样的明黄,任哪个皇上能容忍,可他是权相的话,那昨晚那个老者是谁?
眉翎只微晃了一丝神,院外竟已是剑拔弩张。
唰的一声响,箭矢若密集的蝗虫般绷上了弦,宇文灏负手立如绝壁上的苍松。
他身后一声令下便是万箭狂涌,身前是随时会一刀毙命的母妃。
此刻,他绷紧的面上仍是波澜不兴,可那隐隐跃动的喉结已昭示着极怒,想来那袖起的手必定也是青筋迸凸的。
记得他说过,满朝文武百官看着他,他坐在那高位之上,绝无可能让他们一眼看透。
所以,这箭,他会放么?
那神色太过岿然不动,眉翎摇头,她也不知道他会否下令,但那眸子里的一抹狠色却直叫她觉得,他走到今日这步,断不会回头,权相,他杀定了。
可权相留的最后一步棋太狠,不救太妃,他即便除了权相,亦为天下人所不齿,天子为夺权弃母,不孝!不义!
倘若放箭的话,这阵势,太妃同死是毋庸置疑的。
再快的箭也没有贴着脖颈的刀抹的快,更何况太妃随时会被推到前面当靶子,这宫女显然已是困兽犹斗,下手,绝不会犹豫的。
所以,他会放箭么?
第二次在心里这般问过之后,眉翎终于听见了自己咕咚一声咽下茶水的声音,方才一口吞下半杯水,转身就被这场景震撼到了,连心跳都漏了不知几拍,哪还顾得上吞咽。
风声逾静,庭院中千百人仅闻那一声吱嘎的启门声。
顿时比箭矢还密集的目光似也唰的一声响直射到她身上,震惊,错愕,莫名,好奇等等等等。
抛去那些陌生的目光,宇文灏只将她周身一掠,眸色中的复杂便足已超过所有人。
不过,眉翎没去看他,直到她忽然走出,自己都仍是懵的。
若不是这场景太过肃杀,她想她可能会笑,她俨然就像一个误上了比武擂台,又莫名其妙的从对擂正酣的双方中间飘过的路人,所有人的眼神无不是无声的诧异着,这人走错地了吧?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一刀杀了晏太妃!”
宫女疾呼了一声,几乎是同一时刻,另一端就有厉声打来,一听便是极力压低的怒吼,“你,过来!”
谁也没理睬,眉翎只顾往晏太妃那走去。
走着走着,扑哧一声,眉翎真的笑了,她不知有多少人听见了会以为她是宫里的疯子,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疯了,她完全没把握在这场浩劫般的政变中改变什么,就这么瞎了眼似的一步步走了出来。
她这几日也算是看明白了,宫里的阵势不亚于前狼后虎,宇文灏虽贵为一国之君但处境却是极难的。
雁山的战俘她昨日已见过,如他所言,她哥哥确不在其中,她不怨亦不怪,本就是与他无关的事。
所以,今日倘若有幸叫她糊弄过去,那便当还他一份情了。
若不幸的话?
眉翎暗啐,她还不想死于乱箭,可走到这已经回不了头了,她也没什么妙计,但赌一把吧。
“杀人哪用得着一刀啊?”
不屑的鄙了宫女一眼,眉翎在宫女尚未来及作任何反应之前,左手握拳高高的举起,以不亚于宇文灏之前劈雷般的怒音高呼了一声,“用这个就行啦!”
这真是空手套白狼!
事后,连眉翎自己也这么觉得。
但当时,她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目光,被她忽而揸开的空空如也的手掌怔住之后又暗自骂她的,尤其是那纤指还似跳舞般凌乱的晃了晃。
但只要这宫女的视线跟着她手微微一抬就够了,她想过了,倘若宫女无动于衷的话,那手,她全当扬起来打脸了。
也许,她是幸运的,或者晏太妃是幸运的,宫女极谨慎,视线未全部抬起,只斜挑了一眼,但这已足够将半寸的距离推近。
宫女手中的刀她是万不敢动的,别说晏太妃颈上已沥血,夺刀只会适得其反,但有一样事物离宫女颈部不过半寸,但凡习过一点武的人都该知道,脖颈上有几处要害的穴位,即便不致死,也足已使人短暂昏阙失力。
而此刻,晏太妃一直举起的右手正捏着一根绣花针,那针尖距离宫女脖颈亦不过半寸。
只有那么一弹指的瞬间,眉翎瞅准之后推着晏太妃的肘部将针猛的一送。
一声痛呼牵了头,人影开始混乱,没有想象中的完美,可能是针尖太细,所以,穴位找的那么准。
眉翎暗骂自己小时候没跟白妈妈好好学医,否则,今日没准会叫禁军和太医同时刮目相看。
但那一下应该至少刺痛宫女了,就在她昂首闪躲的时候,眉翎果断摒弃初衷决定夺刀了。
晏太妃同时意会,虽然眉翎觉得太妃是不可能意会她的初衷,不过也没关系了。
从来无人想到一场政变中会上演这样一幕,百千个禁军,就在对面看着两个女子联手夺一个女子手中的刀。
也无多悬念,两三个弹指间,没等禁军冲上来,结局已是人多者胜,更何况太妃后来直接拿针去扎宫女的手。
刀终是咣当一声跌落在地了,随后一抹白纱跟着滑落,那正是眉翎掌心缠着的药纱,得亏宇文灏给她裹的还挺厚实,否则这一刀割下去,手不知会不会残
正心疼的看着手心,身后猛然追来的一股力将她旋进墨色的衣袍里。
怔了须臾,眉翎才反应过来,这还真是惊世骇俗的一抱。
不仅因为百千支箭犹自保持着朝她射来的姿势,更因为那百千道或惊或疑的目光。
他们大概是一时接受不了,他们的皇上当众抱着一个男子吧?
因为,她此刻早已换回了一身男装。
她看不见宇文灏的神色,更不知,若不是她忽然出现,这箭,他怕已放出。
“你,你”
残怒的气息在耳旁咆哮,似有很多要说,但半晌亦只重复了那一个字,没待眉翎推开,宇文灏已转身。
他终于要处置去权相了?
龙行虎步的背影,是帝王者孤傲的风岸,宇文灏一剑削平了权相的发髻却未取其性命。
眉翎一点都不意外,这确是他的作风,他不会叫权相好死的,最后到底赐了什么酷刑,她也没在意听了,她只想等着这事料理完,有句话,她要与他说。
***
“这两日宫里真是不太平,昨夜堪比打了一场仗,死了那么多人,今日又”
“你懂什么,昨夜那是立大功的机会,你知道那人是谁么?若是你杀的他,你今日还用得着在这搬杂物?皇上论功行赏怎么也得封你个一官半职。”
“那照这么说,穆统领已经是禁军首领了,还要怎么封赏?”
“我估摸皇上不会明赏,否则为何下令不准妄议此事,否则要砍脑袋。”
“这等好事,为何不许传颂,穆统领还真是白瞎了这功”
禁军禀退后,涌动的人影有些许纷乱。
两个搬着成筐翎箭的禁军边走边低语着路过眉翎时,许是她也穿了一身黑衣,两人看也未看她一眼,竟叫她搭把手。
她左右是闲着,也不吝帮忙,岂料竟顺便听得了这有些诡秘的消息,她不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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