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中;屋内偏诡异的寂静;各式花样的目光晾在头顶,她不用看也知道,唇舌嚅动了半晌,话亦懒得说了,好累,他爱信不信!
就在眉翎准备干脆摇摇头说不记得时,一声轻笑逸来,这声音?
眼前有步履攒动,屋外,阳光分外的明媚,一身明紫越众而出,光影浮掠,映得来者衣袂轻曳。
那目光,她见过,在洞涧里,就是这样逆光而来,跟着她跌下去的,那人,她见过,在意识失去之前,最后见过的人。
可他今日似乎并未打算走近,只将将迈入门槛,便收了步履。
一众官吏躬身退在两侧,唯他一人负手而立,紫蟒纱袍笔垂俊挺,四爪鳞纹攀腰附肩,本是赫赫威仪,却因着这柔和的光缕,映得人温然如玉。
那日还着着囚服,而今一袭蟒袍加身,矜贵的气度,卓尔的风华更不彰自显。
难怪他会有那样的坐骑!
朱唇启,醒来的第一句话,脱口而出,“七爷!”
语落如珠,弹指叫某人定好的心神,备好的神情,付诸一炬。没敢走近,不过是怕情怯,可这一声吹散了他几日来的郁结。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忖思着那块玉,却猛然意识到,他介意,很介意,哪怕她只是半梦半醒的唤了宇文灏的名字。
青丝勾勒出纤瘦的肩胛,清素的容颜还有些苍白,唯那锦绣般的眉目早叫他一眼便挪不开视线,更何况她就这样楚楚的望过来。
这话一出口,怔住的不光听者。连眉翎也顿觉不妥,怎的没来由的说了这个,她不过刚醒来,岂该认得他呢?江逸微敛的眉宇已收进她余光,这个谎怕是再也圆不了了。
那个七爷,好像也有些吃惊,眉翎懊悔的垂下首,想了想,又亡羊补牢道:“我,我听墨玉说的,七王爷”
目光再次讷讷的抬起时,她索性将从来没有过的,女儿家的低眉怯怯派上了用场。
“各,各位大人,洛雪失礼了,我,我”
正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又有清音捎来,这次是紧扣着她的心弦。
“江侍郎方才的话,应该问本王才对!”
这话说的是不折不扣的冠冕堂皇,他不唤江逸姓名而称官阶,尊卑有别,意味已是很明显,至于用意嘛?
江逸闻言已颔首道:“七爷说笑了,下官岂敢逾礼!”
这话更不假,某人自洞涧回来之后,对此避而不谈,他不说,谁敢问?
实则,洞涧里发生的事就连九爷,七爷也未全部告知,关于战犯,关于宇文灏,还有那玉,其中有太多的蹊跷。
他在等,等她醒来,看她准备如何说,方才在后面看见她似乎一时无语,他才走出来,她若不说,他有准备好的一套说辞,不过是刚才忽的被她唤了一声,愣了一怔。
“刺史大人,要叫本王说,你实在该死!”
毕恭毕敬的跟在身后的刺史,猝然又被拎出来点名,那本就没有的脖子一缩,战战兢兢的挪了出来,“七爷指点,下官洗耳恭听!”
“你府里戒备甚是不严,先是有战犯被掳走,而后又是江小姐,幸而九弟带兵及时赶到了,否则,江丞相为我大燕社稷栉风沐雨,厥功至伟,而江小姐在你府里下榻,若是伤着纤毫了,岂不都是你该死?”
一语毕,唇上弹起的弧光,完美。
“是是是,七爷教训的是,下官该死!”
一团身影立马急急的滚到了床榻前,开始了掏心掏肺的道歉。
“江小姐弱质纤纤,又被那些狂徒吓着了,如今身体孱弱,刺史大人,你看,我们是不是不要再叨扰她休息了?”
逮着官阶最高的人贬了几句,又撂下一句不是问话的问话,谁还敢置喙,连江逸也不好再过问,众人便都识相的离去了。
“小姐,没想到我们在扬州城上碰到的那两个俊俏公子,竟然是七王爷和九王爷!”
墨玉没心没肺的笑着,她自是还不知洞涧里发生了何事。
可眉翎满腹的疑窦已如溃了堤的岸,她回过神来时,人虽早已散去,可她还定睛在方才那一落轩昂的身姿所立之处。
他离去时,只略略颔首,笑意清浅,若浮云千里,还飘在她眼前。既不质问,也不戳穿,她不知道这位七王爷为何会替她隐瞒,可她对他,还有另外一些认知。
案上烛火跃影,墨香萦萦绕绕。
“哥哥,你今日说的戒杀放生,又是嫁祸给谁了?”
“怎么能说是嫁祸呢,他可是父亲的得意门生,父亲只要一提起他来就赞许有加,说陵安王当年虽为副帅,却身先士卒,敢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是诸皇子中不可多得的帅才!不过,我觉得我也是不可多得的帅才。”
“嗯?可惜元帅不这么认为!不过,陵安王是谁?”
“就是父亲常挂在嘴上的七王,你哥哥我的挡箭牌,屡试不爽!”
“还屡试不爽?你萝卜雕完了么?”
“快了快了,佛祖的话有些多,两个砚台都快用完了,快叫墨玉再帮我研些墨!”
“墨玉早睡着了!”
故人不知流落在何方,而故人口中的人却在近眼前了。
许是大伤初愈,有一种掏空的疲累,连江逸午后再来探望,眉翎也避而未见,她现在只想静一静,什么都不愿想,什么也都不愿意说,更没有精力去应付江逸,即便,他是善意的。
就这么枯坐了半日,窗外夜已阑珊,案上残烛依稀如昨,晃得她眼中一片湿意。忽如而来的漆黑是墨玉熄了灯火扶她躺下,窗外月色凝霜,隔着鲛纱望去,一如那夜朦胧。
“墨玉,这几夜,你一直守在我房里?”
“嗯呐!”
墨玉自她受伤后,就在她房内支了个小榻,这会已经躺下入寝了,虽只答了一个字,但那吱嘎吱嘎的晃动声,隔着夜色都能感觉到她在拼命的点头。
屋内在一声碎薄的叹息声后,又静了下来。
似真又似幻,那黑影太模糊,那触到的手又太真实,昏迷的几日里,竟是她脑中唯一的影像,还有,那许久不曾有过的温暖,似乎,很近,就在指尖。
怔然良久,眉翎翻了个身,背过半轮月色,寂寂的阖上双目前,她脑中转过三个字和一个问号:宇文灏?
夜,澹星初月。
物,也非都似主人形。便像这刺史府的景致,非但不似它主人肥腴臃肿,反倒出落得格外清丽。
一顿恨不得杀猪祭神,连墨玉都觉得油腻的晚膳后,晚风划过绿水翠竹,眉翎走在薄如水色的月光下,如是感慨。
一高挑秀雅的身影始终伴在身侧,不急不燥的语调随着月色缓缓流淌,“洛雪,这几日舟车劳顿,你定也疲累了,我们就在扬州多休息几日,我瞧你方才晚膳没怎么吃,稍后膳房会再送些糕点过来,你若饿了便再吃些,我已嘱咐过他们,以后为你多做些清淡的”
一路温声细语,眉翎只默然点头,听江逸与刺史说,给她安排个清静的地方落脚,三人在侍从的引领下,正朝着刺史府的西院行去。
石阶漫道之后,是一个小而精致的园子,窈窕月色下,竹影纤纤,衬的西院清雅而幽静。
院中只有两间厢房,正供两个姑娘住。江逸一路送到房门前,墨玉已先一步去自己的厢房里整理。想是天色已晚,只眉翎一人,他过门竟是一步未再迈入,切切关怀了几句方才转身离去。
人前脚刚走,膳房的点心后脚已送来,连带着还有他嘱意的一碗果羹。
第104章 聘以天下十一()
“你还喜欢宇文灏哪一点;说来听听?”
脑袋若有烟花飞升,轰的一声炸开;眉翎无语闭目,她现在不想看到一丁点儿光;一点都不想。
生无可恋的扎进他怀里,人顺势就被他搂住;她能感觉得到他胸膛的起伏;这人居然还在笑?
“累了就先靠一会,本王还有些事;完了就带你回去歇息。”
七爷低笑着哄慰;话说到最后;笑意却莫名敛尽。
也罢,眉翎现在实在昏乏的很;若没有支撑;根本就站不稳,更何况,方才还有之前;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一群人;幸好没有将士在;否则传出去
想着,她索性环上他腰脊;把头埋在他身前。
“嗯!很快!”
这举止似乎愉悦了他;低头抚着她后背;而他再扬起的眉眼;慵懒与戏谑已荡的一干二净。
破空泠的一声响,连空气都荡涤起几分冷冽,那是剑出鞘的声音,眉翎轻轻一颤,回头,身前人手上已接过庞牧扔来的剑,这是?
“这两人方才知道太多了,不能留,一定要杀。”
微厉的声音落在头顶,剑指一方的手臂陡直,腥冷的目光一瞬不瞬。
“别看!很快!”
头被他摁回怀里时,眉翎才知道他说的很快的事是什么,将士几近被遣走了,这周遭除了他的人,却还遗下了两个守帐门的士兵。
身后嘶吼的嗥叫一刹断线,眉翎知道他的剑极快,她无法阻拦。
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如果方才不被那女子推出寝帐,如果方才她不说那么多不该说的话,那这两条命
一时心念百转,不知说什么好,她揪紧了七爷的衣襟往他怀里又钻了钻,脊背转瞬有手掌抚落,“想睡就睡,我抱着你”
耳际最后的声音停在轰隆一声响,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眉翎倚在他臂弯,已无力回头去看。
“今日之事,你们中若有人胆敢泄露半句”
手起剑落,剑指处,白雾茫尘中一营帐陡然被劈成两半,破败一地。
“则状如此物。”
像唯恐吵到了谁一样,语调甚是低缓,可那话中的杀伐之意,却叫人难以忽略。
除了那女子,在站的每一个人,都见识过他的残忍,一次是杀突厥的俘虏,一次是昨夜醒来后斩将,两次,都为他怀里的人。
但若只是这样,也无甚好惊怔的了。
剑锋委地磨溅着火花,青锋抡起,横扫处,震得风也四颤,暗卫顷刻跪倒一片,嘣的一声响,颈前一颗盘龙扣被挑断时,九爷咬牙苦笑。
“九弟,没有下一次。”
兄友弟恭,两人打小亲和,这凌凌一剑,警告意味已深长。九爷亦早收起了混世不恭,轻轻点头。
真是什么事也瞒不住他,可九爷却不知这警告中,为的是哪一个女子,还是两个都有?
要说今日之事,九爷不啻为始作俑者。
那女子本是该送走的,却在被她唤回问话时,他改变了主意,中毒的事一但透漏,那女子心中担忧必会留下,他也无需做什么,顺着她便好。
九爷不得不承认,他留下那女子,确有私心,他不忍看着那人小心经营了那么多年,到头来为一个情字放弃一切。
所以眉翎离营的时候,九爷虽也跟了出来,却是静静的看着她离去的。
就连暗卫也是他拦下的,暗卫和死士只唯主令是从,即便是他,他们也不会听。
所以,他只是唤下他们,佯装替他七哥叮嘱几句,但以云骓的速度,几句话的功夫,足以甩开所有人马。
九爷心知肚明七爷不允眉翎回姜宫的缘由,不过是男人之间,太了解彼此的心思,怕宇文灏以此作绊,她有去无回。
是以,他便纵着她去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