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欢闻言一下子抬起了头,一把抱住了长安的腰,大大的眼睛中有泪珠滚动。
长安看他这样,知道是吓到他了,忙轻轻拍着他的小身体安慰道:“莫怕莫怕,姑姑不是现在要离开你!只是打个比方而已!”看他渐渐稳定了情绪,才问道,“重欢,你明白不明白先生让你下山来的用意?”
重欢沉默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
“姑姑没有要勉强你留在任何地方的意思,你若长大后发现还是更喜欢云梦山,尽可以回去。先生师承道教,而道家最讲究炼心!你若真的这般厌恶俗世,完全把自己隔绝在众人之外,连感受一下都不愿意,将来你即使回到鬼谷你觉得你有资格继承先生的衣钵吗?”
重欢垂着头,沉默不语。
“若是你当真有心将来要回云梦山。那你现在就打开心扉,去感受一切寻常人的感情和喜怒哀乐,不要抗拒!你能做的到吗?”
重欢轻轻点了点头,又想了想,振振有词道:“可他是皇帝,他是君我是臣,我不能同他太亲近!”
长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毛孩子,人情世故半点不懂,倒是知道君君臣臣那一套!你若是真把他当君主,刚刚怎么还敢不搭理他?”
重欢噘着嘴不说话了。
长安轻轻叹了口气:“你阿兄不容易!你连尝试着接触一下人群都觉得为难,可他却经受过一夜之间亲人尽失的痛苦、彷徨无助时旁人最大的恶意,以及寻常成人都无法忍受的耻辱!他喜欢你,你就对他好一点,知道吗?”
重欢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虽然依旧无甚表情,可对他了解甚深的长安还是看出了他平静面容下的动容。
晚膳时,承儿设宴,让长安、重欢还有璟和、慈安一起留下用膳。
承儿小时候跟在长安身边时,到哪儿都习惯拉着她的裙摆。如今,他长高了许多,拉不着裙摆了,便开始拉着她的袖子。
重欢犹犹豫豫地走到了承儿的另一侧,轻轻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抬起头瞅着他,观察着,准备对方反应一不对,就立刻甩开手。
承儿感觉到手被轻轻抓住,低下头一看,大大的眼睛顿时弯成了两轮新月。
一直警惕地观察着他的重欢,看到他的反应,这才放下了心,低如蚊呐地叫道:“阿阿兄!”
承儿开心得连声答应。
长安在旁边看得欣慰不已。重欢跟着霁月长大,某些方面和他很像,他也不喜旁人触碰,如今他愿意主动去拉承儿的手,实属不易。还没等她感动完,就听到承儿惊讶的声音。
“姑姑,姑姑,原来弟弟会说话啊!”
开宴时,承儿一手拉着长安,一手拉着重欢,坐在他的两边。重欢因为刚刚承儿说他不会说话的事还黑着脸不理他。承儿也不介意,隔一会就去逗他一回,乐此不疲。
宴上无外人,大家说话也都随意了几分。
璟和道:“明日我便对外透出风去,就说济阳公主未死,只是流亡在外头,如今已安然回宫。你们看可否?”
慈安摇了摇头道:“不妥!说公主在外面流亡了这么久,恐怕于公主的名声有碍!”
“这有理!慈安觉得如何解释比较合适?”
杨遥疆沉吟了一会,道:“不如就说,公主国破前被帝后送出皇宫,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如今接了回来?”
璟和思忖了一下,道:“可行!”
两人讨论得热闹,回过神,却发现长安始终未置一语。
两人不觉间,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公主?”
长安沉默了一会,试探道:“若是不以济阳公主的身份,仅仅作为谋臣怀止,留在建邺,你们看是否可行?”
“不可!”承儿、璟和、慈安三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长安叹了口气,笑得有几分苦涩:“你们看我如今的样子,哪里还像是一国公主?”
三人闻言,都忍不住心中酸涩。原本金尊玉贵的嫡公主,如今却是要融入皇宫都觉得困难重重了。
璟和的感触还要更深一些。他从小跟长安一起长大,太清楚当年的长安是何模样了。穿衣只穿特供锦丝御制的红衣,米面非高汤滤过的不食,炙肉只吃通脊上最嫩的那块,头花环饰挂坠皆是最最难得的珍品。
可如今呢?永远都是一身最素净的白衣,从头到脚无有一样饰品,连吃饭都只吃最普通的瓜果和水煮的青菜,不沾油性。张扬骄横的性子更是收敛得半点不剩这样的她,若是强行恢复身份留在皇宫,别说是她自己难以适应,旁人看着都觉得别捏。
璟和犹豫了,他们都打着为她好,希望帮她拿回原本属于她的东西的考量来为她做决定。可她自己真的还需要这些、想要这些吗?
他们又何尝不知,她不喜拘束,如今的皇宫已经留不住她了!她还愿意留下纯粹只是源于一份使命责任以及亲情的牵绊。其实,有私心的是他们自己而已,他们自私地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给她多增加几层羁绊,把她留住
三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不语。
“姑姑,你刚刚还说要留在宫里陪我呢!你若只是谋士的身份,如何能够留在宫中?你又不是公公!你难道又准备要食言吗?”承儿突然眼泪汪汪地摇着长安的手臂道。
承儿是什么人,被臣下这般怠慢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的!长安明明知道承儿这样是故意做戏,却还是忍不住心软!
刚要答应,又被他最后那句公公给逗乐了,笑道:“咦,如此一说倒是提醒了我,公公就公公吧,你们男儿忌讳这个,我可不忌讳!古往今来,公公中的饱学之士还不少呢,也不算辱没了我!”
“姑姑姑,你是认真的吗?”承儿磕磕巴巴地问道。
第57章 形势()
长安一抬头,就看到三人惊得就差用手托住下巴了。只有重欢最了解她,撇着嘴一副你真幼稚的表情。
“我认真啊!承儿高兴吗,以后啊,姑姑就能贴身陪伴你了!”
承儿一脸纠结地点了点头,良久回道:“这等我回去先给列祖列宗上柱香吧!”
长安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承儿这才知道自己是被调侃了,气哼哼地不理她了。心中不由地埋怨自己,怎么就不长记性!姑姑一贯就是最爱耍弄自己的。
长安轻轻揉了揉承儿的脑袋,叹了口气道:“我总是拒绝不了你的!”
三人这才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璟和戏谑道:“以后你还是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宫里皇上最大,只要皇上不反对,还有谁能束缚你?”
承儿在旁边听得直点头。
长安失笑,她犹豫了一下,道:“若是恢复了身份,做起事来总是不如以往方便了!”
璟和一眼就看透了长安心中的顾虑,安慰道:“公主多虑了!你参政是从先帝朝就开始的,文武官员还能置喙什么不成?在我看来,你恢复了身份反而行事起来要比一个小小的谋士方便得多。”
长安轻轻摇了摇头,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而问道:“如今,建邺这边的形势如何?”
几人相互看了看,一时之间都没做回答。良久,璟和反问道:“公主以为如何?”
长安看了看他们,淡淡道:“波澜不兴,内潮汹涌!”
璟和点了点头,叹息道:“公主好利的一双眼!可不正是如此?外边的人看着建邺这边祥和平静、花团锦簇,其实却并非如此。因是新都,本土势力、乔姓势力错综复杂,自我们建都伊始到现在,多方的博弈一刻都未停止过!”
长安了然地点了点头。
“朝廷、吴姓士族、乔姓士族、河间王”璟和把四个酒杯,一个一个放在长安的面前,代表了四方势力,每个杯子里的酒水代表了各自的实力。然后拿起了其中的一个杯子,把杯中之酒通通倒到了代表朝廷的杯子里。
长安笑了笑,道:“河间王?”
璟和点了点头。
长安拿起了第二个代表乔姓士族的杯子,轻笑了一声道:“恐怕他们如今的日子也过得甚为艰辛吧?”
璟和接过了长安手中的酒杯,又将其中的水酒统统倒入了代表朝廷的杯子里。
长安讶异地挑了挑眉,接着失笑道:“动作还真快!”
璟和亦挑眉道:“等不及的可不是我们!”
长安轻轻叹了口气,曾经煊赫了数百年,连皇室都几乎不在眼里的京师士族,在建邺的日子恐怕并不好过!在这里,他们没有根基,没有兵力,要与已在本地枝繁叶茂了数百年的吴姓士族抢夺利益,只能仰仗皇室!
一时之间,大家都有些沉默。无论是长安还是璟和,对京师士族的感觉都十分的复杂。经过数百年的不断联姻,京师的几家大姓士族里,几乎每家多多少少都与他们血脉相连。然而他们却偏偏又是当初亡国最大的祸因,也是璟和的杀父仇人!长安与他们隔着“国仇”,而璟和与他们隔着“家恨”。但看着当年盛极一时、不可一世的士族,如今却落到只能仰人鼻息的地步,依旧觉得怅然难言。
而皇室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同样需要京师士族的拱卫和财力支持,并通过他们来削弱吴姓士族的力量。不管愿不愿意,如今他们就是利益共同体,不得不相互倚仗。
这种利益的捆绑,让人觉得既可叹又可悲。那一刻,长安的心中突然充满了对璟和的敬意。是怎样强大的信念,可以让他搁置下所有的私人情绪,心平气和的与他的杀父仇人“互惠互利”?
国仇家恨,好沉重的两个词,践行起来,充满了英雄式的悲壮!然而,此刻的长安却突然觉得,肯放下,然后折下腰去的,才真正需要坚不可摧的信念。苦心人,天不负!老天没有青睐被传颂了数百年的孤胆英雄项羽,却垂怜了装疯卖傻的刘邦、卧薪尝胆的勾践,也许就是最好的证明。
此时,桌上只剩下两个杯子。
吴姓士族,如今是朝廷真正的心头大患。吴姓士族以义兴周氏及吴兴沈氏最盛,并称为江东二豪。吴郡的朱、张、顾、陆四氏次之。周沈两家作为江东地区最大的利益体,朝廷的到来无疑最大程度上侵占的是他们的利益。璟和慈安刚刚平息的那场民乱,说到底就是朝廷和周沈两家的博弈。
长安道:“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只要一日不割去这一毒瘤,朝廷就一日不能真正意义上的稳定下来,各种麻烦会无休无止地接踵而来。如今你们心中可有应对之策?”
璟和摇着头苦笑:“吴姓士族在此地根深蒂固,我们虽然在此处建了国,但毕竟初来乍到,根基虚浮,如何能轻易撼动得了他们的地位?我跟慈安有些分歧。慈安想要战,打到他们服。要打赢他们不难,只是后续的问题太多。”
长安点了点头:“那你呢,你怎么想的?”
“循序渐进,缓慢过度!短期内让些利也未尝不可。”
长安拿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握紧,指节发白。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这话,听得耳熟!五年多前,父皇告诫阿兄要循序渐进、时机未到不要贸然出手的话,言犹在耳,国家却已经亡了好些年!”
璟和瞬间就明白了长安的意思,不禁有些脸上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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