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性没那么好。”
诸航吐吐舌,和小帆帆玩去了。她还记得妈妈讲她满月那天,家里来了许多人,有送衣服,有送鸡蛋,有送被褥的——
她属于超生分子,因为她,家中几乎一穷二白,爸妈还丢了工作,靠了镇子上的人帮忙,才挺过那道难关。后来家中开了个家常餐馆,生意非常不错,对于邻里乡亲谁家有急,爸妈都是第一个去。她放假回老家,镇上的人都和她开玩笑,说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回来后,诸航便开始收拾行李。
她带进来的,都是孕妇服,现在穿着很肥大。天气冷了后,她外面裹一件卓绍华的军大衣,里面加件他的毛衣。这些都是他送给她的。她穿过的衣服,他肯定不会再要。她折叠折叠,也塞进了包中。
她深吸一口气,笑了笑。提起桌上的小纸袋,去了婴儿室。
小帆帆疯了一天,有点困,眼皮耷拉着。
她恶作剧地拍醒他,“小帆帆,你爸爸人缘很差吗?”
客厅中看新闻的卓绍华竖起耳朵,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小了。
“还首长呢,帆帆这么特别的日子,连个送礼的人都没有。”一点揶揄。
他无语问苍天,苍天亦无语。
“可是我有准备哦,开心不?”她把手中的袋中抖得哗啦啦作响。
视线从电视机上跳开,不自觉溜向了婴儿室。
“这个叫奥特曼,日本人的国民英雄,我不是亲日啊,而是他的形像确实高大。小帆帆,对于不喜欢的人,即使很讨厌,但人家的优点还是要学的。”她把一个披红色斗蓬戴盔甲的机器人从袋子里拿出来。
“这个是你满月的礼物,这个变形金刚是你一周岁生日礼物,这个汽车是二周岁的,先买了三件,其他礼物,咱们以后再买,不买贵的,只买好的。小帆帆,你要乖,要让唐嫂带你多出去睦邻友好,这样才会有许多许多的朋友,还会遇到漂漂的小女生,嘿嘿,不可以太花心。坏家伙,浪费我感情,你居然偷睡。生气了,很大很大的气。”
她把袋中的玩具一一排在桌子上,瞪瞪眼,然后轻轻低下头,吻了吻小帆帆的脸腮。
“小帅哥,我会想你的,但不会很多。”她含笑。这句话是在心中说的。
她把婴儿室的灯光调柔,带上门。客厅里黑通通的,电视关了,灯也熄了,人也不在。
“咚,咚——”敲门声有点慌乱。
诸航睁开眼,黑暗中,一时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诸航!”深夜里,卓绍华的声音比初冬的寒气还慑骨。
诸航跳下床,穿着睡衣就去开门。卓绍华一身外出的装束,眉头紧蹙,“对不起,这么晚还要惊动你,帆帆发高热,量过体温了,近四十度。”
她的脑筋转得没那么快,但手已下意识地去拿大衣、换鞋。”怎么会这样?是白天出去吹风冻了?现在怎么办?”她问个不停。
“必须去医院。”首长尽力保持镇定,其实他心中也乱成一团。
“咣”,袖子套了一半,诸航猛一转身,没注意,头狠狠地磕在桌沿上,眼眶立即就红了。
卓绍华扶起她,借着灯光一看,额头都青了,心就这么突地一紧,手按了上去,轻轻地揉,“怎么这样不小心?”嗓音哑到不能再哑。
“我没事,走吧。”她用力地眨眨眼,扣上大衣钮扣,把泛上的泪水眨去。
小帆帆包在睡毯中,眼睛无力地闭着,哭声都发不出来,诸航心疼得把小帆帆搂在怀中,紧紧的。
卓绍华把勤务兵叫醒,他让唐嫂在家等电话。
凌晨的北京,浅浅眠着,华灯在薄雾中安静伫立,一幢幢高楼隐隐绰绰,只有医院急诊室门前灯光如昼。
他挨着她坐,两只手不知何时牢牢地攥在一起。
“你抱帆帆,我去挂号。”车一停下,诸航把帆帆塞给卓绍华,拎着包就往车外冲,脸上的焦急和不舍,清晰地逼入他的眼帘。
心口被一股强烈的浪头冲撞着。”我已经请成功联系了儿科医生,不用挂号。”
她点点头,随着他进电梯。
“成人发热到四十度是件可怕的事,小孩子不要太紧张,来得快也会去得快,可能是季节变化不太适应,肺部没有杂音,血也没炎症,输点液就好了。”医生温和地收回听筒,看看两人,目光落在诸航身上。
“你爱人?”
他点头。
她摇头。
医生笑了,低头写处方,“新妈妈太紧张,你安慰安慰她。”
“哪有?”诸航听着医生轻松的口气,紧绷的双肩哗地一松,抢过处方,噔噔跑出去,下楼拿药液。
“你们家是女主外、男主内?”医生戏谑地打趣抱孩子的卓绍华。
他浅浅地笑,不多解释。
帆帆太小,针头不能戳在手腕上,只得戳在脚背上。发热的他可没有平时那么坚强,把喉咙都哭哑了,卓绍华生生出了一身汗。护士连着戳了三针,才把药液输上。在一边帮忙的诸航,背过身去,肩膀轻轻抖动。
“我一直以为生在特权家庭,可以横着在大街上走。其实生起病来,也就是一普通人。”她抹了把脸,在他身边坐下。
他又失语了,实在是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他是生在特权家庭,从没觉得比别人幸运,其实有时比别人更辛苦。
输液室暖气开着,并不冷,但小帆帆光着脚,还是会凉。他把睡毯垫在小帆帆的身下,脱下大衣盖在上面,大大的手掌包着小脚。
他想起帆帆从产房抱出来时,印在出生证上的那个蓝色小脚印,那么小,那么软,瞬间就让他疼到心坎中。此时,他才觉得这个小生命和自己有着割不断的牵扯,这是一种陌生的情愫,有责任,有义务,还有满满的爱。
因为他的出生,自己的生命多了一份神圣。
“家人、朋友有事,你是不是都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她这一晚的表现,他算看出来了。
她抬起手,把那团蓬乱的头发弄得更乱。”其他的我又不会,只能帮这些小忙了。”
“诸航,把手放下。”输液室人不多,但形像还是得注意。
她扮个鬼脸,手从头发顺势滑到小帆帆身上。药液发挥作用了,小脸没那么烫,他安安静静地睡沉。
“呼,刚才真是各种情绪!”她拍拍心口。
“在他长大的过程中,也许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如果那时她不在他身边,谁和他一起扛起这些?不是没有这个能力独自扛,而是渴望在那时,能够有双柔弱的手,和他一同,十指紧握。
做一个称职的父亲比想像中难太多,不是付出体力,不是有坚强的意志力,不是能忍受孤单、寂寞,不是付出全部的心血就可以。
他同样需要鼓励与支撑,而能给予他的人只有她。
他——突地渴望她的一个承诺,永永远远的承诺。
心跳戛然停止,他惊愕地抿紧唇。
没有人应声。
他转过头。惊吓过后,神经一松,她任睡意侵袭,坐着打起了瞌睡,头一顶一顶,身子会朝外歪去,却不会朝他的肩膀靠来。
轻叹一声,他腾出手,揽过她的头,将她贴上他的肩。
她微微拧了下眉,然后眉宇放平。
在他与她结识的这三个多月中,他都没见过她用任何化妆品,身上也从没有任何香气。她却自有白皙的肌肤,清新的气息每天都像被阳光笼罩。她是不是有很好的身材,他不知。之前是挺着个大肚子,现在是被宽松的衣服遮住。但好与坏,有什么区别?她乐观热情的天性,无人可比。
细细端详,虽说帆帆的轮廓与他相似,睡着的他,和她的表情却是一模一样。一个睡在他的膝上,一个窝在他肩上。在外人眼中,他们就像幸福的一家人。
像?凝视的眼神浮上苦涩。
晨光从窗台挤进来,折射出一道道光线,照上在椅中蜷缩着的诸航。
诸航环抱住双肩,扭扭僵硬的脖子,慢慢睁开眼。灯刚熄去,室内还没那么明亮,但身边冒着青色胡渣的首长,她看得很清楚,眼眶下面挂着两个大大的眼袋。
“你一夜都没合眼?”她很羞愧,睡得那么死,还压着他的肩。
“帆帆热度退了。”他笑得很欣慰。
她记得要吊两瓶药液,那个滴速超慢,他要看着,哪能合眼。”你该叫醒我的。”她咕哝。
“你睡得很香。”
她红了脸,“我去买点早餐。”
埋头往外走,差点撞上从外面进来的成功,他闪身避开,叫道:“喂,地上有钱啊,走路都不看人。”
“好了,这是你的地盘,你去买。我吃肯德基的早餐就好,首长的就大娘水饺对付下。”
成功歪着嘴乐,“稀奇了呀,只听说医院里的医生管治病,没听说管早餐的。”
“你到底是不是人?”诸航冒火了。
成功还是那幅笑容,“我非常确定我不是一只猪。”
“行,那我从现在起就教小帆帆叫你成流——”
“打住,”成功一头黑线,“我这一大早招你惹你了?”
“给你个机会买个早餐很为难?”她瞪他一眼,“小气巴拉。”
“这不是小气的问题,而是——喂,我话还没说完呢!”她头也不回,甩下他,走了。
“绍华,你给评个理,她那什么态度?”成功愤愤不平。
卓绍华面无表情抱起帆帆,“昨晚谢谢你,我该回去了。”
成功怵住,一头雾水。绍华很少对他这般疏离。”帆帆的热度又升了?”
“没有,帆帆很好。”他只是看着成功和诸航那一来一往的画面刺眼,心里面无名火乱窜,但他不会表现出来。
“那就好,要不再复查下回去?”成功小心翼翼地赔着笑。
“不用,改日约你。”他点下头,留下傻傻发呆的成功。
在医院门口,追上诸航,“不用买了,我们出去吃。”
她仰起头。阳光下一切都无所遮掩,首长有点憔悴哦!
他们去了一家粥店,她要了地瓜粥,他要了白粥。小帆帆也饿了,舌头舔着干裂的小嘴。
她用筷子沾了点米汤,沾沾他的唇。小帆帆舔得啧啧作响。
“诸航,”他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粥碗,忽然低声说,“不要走,留下来——我给你找份工作,你想进军区也可以。”
这样明朗的早晨,这样诚挚的语气,这样重重的承诺,她有理由相信他不是在梦呓,也不是在说笑。
几秒的呆滞之后,她把筷子收回,喝粥。
“不会是那种喝茶看报混日子的工作,你可以发挥你的一技之长。”声调安静沉着,他添加注明。
“部队和地方一样呀,也可以开后门?”她抬起头,促狭地对他挤下眼。
心情黯然落莫,不意外,她拒绝他了。
“那个——那个还是要说谢谢的,只是我暂时不想工作,我还想上几年学。”她很抱歉。
“是我要求多了。”无力感如黑压压的山头压在心头,他快无法呼吸。
“不是。这样子,会越扯越不清的,你的天空永远会被我这块乌云罩着。我飘走,才会有阳光出现。”
“我从不曾这样想过。”他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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