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人不耐烦地用脚踢门。
汤辰飞睁开眼,把音响关了。任何人都不配与他分享这么美妙的音乐。他随手开了顶灯,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强光,他闭了闭眼睛。
门外站着汤志为与付燕。汤志为面沉似水,付燕则是一脸惊恐,仿佛他是只毒蝎。
他耸耸肩,稀客哦!
“请进!”他往边上让了让。
“为什么关机?”汤志为问道。
“哦,没电了!”他懒得多讲,打开冰箱。
“你过来!”汤志为没有坐下。汤辰飞看到他脸颊两边的肌肉不住地抽搐,像中风似的。
他笑着掏掏耳朵,“有事?”
“那个叫钟荩的检察官被抓,和你有没有关系?”汤志为厉声问道。
“你不是退居二线了,怎么还问这些,返聘你了?多少钱一月?”他拧拧眉,语带讥讽。
“你你简直丧心病狂!”汤志为捂着心口,向后跌去。
“志为!”付燕尖叫一声,上前托住他。
“没办法,有其父必有其子。”汤辰飞冷冷地说道。
这句话刺激了汤志为,他抬手,左右各给了汤辰飞一巴掌,“我怎么可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汤辰飞没闪躲,他眼眨都不眨地看着汤志为,一字一句说道:“你以为你就很高尚,妈妈是怎么死的?”
汤志为表情愕在空中,“你别岔开话题。”
“你不敢回答我吧!你千方百计阻挠别人追查案子,不就怕别人发现真相吗?这些年有没梦到过妈妈,她问起你过得好不好,你怎么回答?”
“你认为我杀害了你妈妈?”汤志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继续装下去,我也会假装相信的。毕竟你是我父亲,我不能把你怎样,不然,我就成了孤儿,那多可怜。”
“辰飞,你误解你爸爸了!”付燕插了一句话。
汤辰飞伸手指向她,“你给我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和我说话。为了用你的姿色留住这个老头的心,你脸上动了多少刀?可惜不管你有着一张什么样的花容,都不能掩蔽你那颗龌龊、丑陋、肮脏的心。你是个自私到彻底的女人,为了攀附权贵、贪图虚荣,抛弃生病的丈夫、孩子。你说谎、欺骗,甚至杀人。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报应。”
“畜生!”汤志为抬手又掴来一掌,这次,汤辰飞稳稳地抓住了他的手。”如果你再打我一下,我就你所有的事都抖露出来,看看谁狠。”
“你抖露吧,除了你做的那些事,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汤志为突然老泪纵横。付燕拉了把椅子,扶着他坐下。
汤辰飞莞尔失笑,为汤志为的自信。
“是的,是我打申请,要求不再调查你妈妈被烧死的那件案子。那不是替我开脱,那只是想维持你妈妈的体面。你妈妈她不是他杀,是自杀!”汤志为深吸一口气,拭去眼角的泪,沉入往事。
“那不是她第一次自杀,事前几次都被我发现、阻止了。那个时候,心理医治还不受重视,我只觉得她心里有结,以为慢慢就会自动解开了。其实,她是患上了抑郁症。”
这倒是让汤辰飞吃了一惊,但他不动声色。记忆里,妈妈有点内向,话很少,没有朋友,不上班的时候就呆在家中。
汤志为神情疲惫,“那年春天,我发现她在抽屉里偷藏了一瓶安眠药,我不得不把这事告诉你外公外婆。我在刑警大队工作,接到任务就得出门,你又小,我没办法时时刻刻看着她。你外公外婆把她接回去住,她似乎很正常。于是,他们就让她回家了。她如常工作、做家务、接送你上学放学。我心中暗自欢喜,以为她好了。就在一个月后,她值夜班。她把同事都支开,不知用什么办法,她偷带进出一小瓶汽油,倒在在值班室的床上,然后点燃。门窗都被她在里面插上,她终于如愿以偿。”
了汤辰飞脸上找不到一丝表情,仿佛在听一个枯燥无聊的故事,“你们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冷冷地问。
汤志为脸上掠过一丝难堪。
付燕替他回答:“我们是在你妈妈去世的那年认识的。学校有孩子失踪,你爸爸来学校调查。他隐藏在眼底的痛楚是我所熟悉的,无力、无奈、无助,不能言、不敢言,不知道明天等着的又是怎样一个意外。我们很自然地攀谈。他向我倾诉,我认真倾听。他的压力太大了,他必须找个地方呼吸。我们真正谈到感情,是在你妈妈去世之后。”
时间像蜗牛般缓慢爬行,在空调机嗡嗡声之中,窗外的雨大了起来,滴滴答答拍打着窗沿。
汤辰飞转过身去,许久,他吸足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
有一次,汤志为的几个同事来家喝酒,几人都醉了。有一个拍着汤志为的肩,大着舌头:志为,你真的很强悍,兄弟佩服,亲自处理大嫂那件案子,别人都不知真相吧!放心,兄弟会替你保密的,对谁都不说
不久,汤志为就把付燕带回了家中。
这二十多年,他一直想问汤志为什么叫真相!他没有勇气。当血淋淋的真相被揭开,他又能怎么样?
没有妈妈,他看上去并没有失去什么。求学、做官、经商、玩风月,哪一项都是玩得有生有色。但他的心一直是空的、冰的,什么都填不满、暖不了。后来他实在支撑不下去,他发现只有让付燕和汤志为同样疼痛,他才能有片刻安宁。
“很晚了,你们该回家了。”他听到自己平静无波的声音。
“你告诉我,眼前那个局面你要如何收场?你别以为这世上真的有滴水不漏的事情。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汤志为痛心地嘶吼。
“你过来就想问这个?”他笑了,笑得天真无邪。
“辰飞!”汤志为一口气堵在嗓子口,上不来下不去,翻着眼睛,咳得两眼是泪。
“我的事我兜着。”汤辰飞轻描淡写地回道。
“是那个酒保做的是不是?你让他出来,不会被判死刑,坐几年牢,我们养他全家。”
汤辰飞倏地一怔,空洞的心摇摇晃晃,眼角涨涨的。从汤志为察觉他做的事后,提前退居二线,替他辞了职,这是变相的惩罚,其实也是一种无奈的包庇、枉私。刚刚汤志为又说出那一番话,已经把自己的尊严与人格降到了极点,只是因为他是他儿子。
在亲情面前,英雄只有气短。
以前怎么就没发觉呢?哦,抽刀断水水更流,血源是斩不断的。
“你出国呆几年,读个书或者到处走走,把心整理好了,再回来。”汤志为说道,“其他的事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他怎样?”汤辰飞突地转过身看向付燕。
付燕没有与他对视,“他还好。”
“有多好?”
“他没有发病,你满意了吧!”付燕尖锐地回道。
“不可思议的一个人,不像是你和那个专家生的。”他喃喃自语。
“志为,咱们回吧!”付燕扶起汤志为。
汤志为哀求地看着汤辰飞,语重心长:“辰飞,爸爸没你想像得那么有能耐,凡事有个度。我并不是刻意瞒你,而是你那时太小,我怕你不能承受。”
“其实你那时陪她比陪妈妈多。我能理解,你的心太累。和她一起,你会轻松点。”汤辰飞向后拂了拂头发,为自己的深明大义感到有趣。
多少个夜晚,他看到妈妈把饭热了又热,坐在沙发上等着汤志为。一等就是一夜,终于忧郁成疾。也许汤志为没有在身体上背叛妈妈,但他的心大概早就飞了。外面工作辛苦,家有病妻,他会说他只是需要一个红颜知己。
所谓红颜知已,就是一个与你在精神上、灵魂上平等,关系达到深度共鸣的女性朋友。比朋友多一点,比爱人少一点。这样的关系很圣洁、高尚,不可亵渎。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呵呵——汤辰飞哑然失笑,逐客的眼神明显。
生活本身就存在着大片的灰色地带,不是很多事和人都可能用黑和白来分清。
汤志为重重叹口气,落寞地看了看汤辰飞,由付燕扶着,走了。
汤辰飞把顶灯熄去,他打开音响,继续把刚才那盘竖琴的下半盘听完。
真的是天籁之音,心田再次缓缓宁静。
日他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又取了只杯子,坐到窗前,喝酒,听雨。
夜色在雨声中一点点加深,整个世界都湿了。
曙光漫进室内,汤辰飞睁开眼,他竟然趴在桌上睡了大半宿。雨还在下,雨势很大,昏暗的云层压在城市的上空。宁城典型的七月仲夏天气。
他抹了把脸,去洗手间冲凉。镜子里的男人身材修长、体格健壮,头发有点凌乱,眼中隐隐浮荡着几根血丝,不为人察的沧桑在他脸上悄然而至。看上去似乎是潦倒,但他的女伴们肯定会说是霸气之余多了一份成熟之美,很性感。
他很认真地烤面包、煎鸡蛋。营养丰富的早餐可以让人一整天都充满活力。接着,他破天荒地给自己煮了杯咖啡。
他的朋友们对于猫屎咖啡很推崇,他受不了这名,也受不了那股味。他钟爱巴西产的咖啡豆,经过南美洲芬芳热烈的阳光照射,咖啡浓香醇真。
他没有像往前那样吃完把杯碟扔进水池里,留着钟点工收拾,而是一一洗净、擦干,放进柜中。
换衣出门前,他打开电脑。仍然没有邮件。
他怔了怔,走进卧室,从柜顶上拿下一只小型的行李箱,装了两身换洗衣衫。然后,他换上了一身正装,他喜欢的烟灰色西装、湖蓝水波纹图案的领带,墨绿的小牛皮皮鞋,好像他即将要出席某个会议。
手机搁在茶几上,他看了看,没有带上。
还是陆虎开起来爽,他打开陆虎的车门。
烟雨蒙蒙,雨刷摆个不停,才能勉强看清外面的路。离上班还有一个点,孩子们又都在假期,主妇们这样的天气懒得出门采购,马路显得比平时宽敞。
他很快就上了过江大桥,就在下坡时,他突地在下个路口往回开。
他去了戚博远居住的那个小区。听说那套公寓准备对外出售,价格定得很低,问津的人很少。中国人其实非常唯心,很在意风水一说,这等于是套凶宅。
他熄了火,雨水很快模糊了视线。
认识戚博远的妻子前,他已经观察了她近两月。那个女人被岁月摧残得像一株弱柳,稍微风吹草动就能折断。
他是在一个黄昏与她在小区门口相遇。她拎着两大袋东西,瘦弱的肩耷拉着,他上前接过她一只袋子,向她打听戚博远家住哪里。她当时就愣住了,你谁呀?他自我介绍,我是戚工前妻付燕的继子。
她立刻变了脸色。我才是戚博远的妻子。
他忙笑道:哦,原来是阿姨。
你是骗我的吧,她可怜巴巴地问。
这种事能骗人吗,难道戚工没和你提起过,他们还有个儿子!他们一直都很相爱,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分开了。
她一下子就垮了。她对戚博远的爱被时光打磨得虽然不成样,但那仍然是她甘愿付出的全部价值。甚至为了和他有共同语言,她大把年纪,还跑去学电脑。
难道这些年他根本没有病,他一直在欺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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